黎正翻到小学毕业照,两人凑一起研究哪个是自己哪个是你。特别巧的是他俩竟然站在前后排,站后排的是金小田。

    “我那会矮,直到初二才长开,然后一年蹿了十几公分,三年下来基本现在的身高。”

    有阵子并镇,他们的母校小学也迁址了,金小田叹口气,“没办法,在台上的想政绩,折腾老百姓。”她爸反对过,但没人理会。

    张桂真领着弟媳妇去看她新买的一件玉,经过黎正的房间,发现门是半开的,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里面两人的动静。

    到底是规矩孩子,张桂真想,更加喜欢金小田。

    婶娘掩嘴笑道,“他们在外面不是住在一幢楼,干吗回来掩掩饰饰的?哪怕做了人出来,我们黎家盼小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会怪他们。”

    张桂真拦都拦不住她的话,金小田听到,偷偷对黎正吐吐舌头,“惨了,我名声要坏掉了。”

    黎正不知道劝她什么话才好,愣了会才接道,“我们赶紧结婚。”

    金小田只是笑,好半天说,“好啊。”

    他们在这里甜蜜,那头丁维娜和她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关于跟李周交往是否继续的事。

    “赶紧分手。”程玉兰悻悻地说。她知道了李周的姓名、工作单位,出去一查居然最终查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今年新来帮她打扫卫生的阿姨是李周的母亲。这位钟点工每周来五次,每次三小时,每小时二十五元,活干得还不错,人也挺勤快。因此几次下来,程玉兰偶尔也会跟她说点闲话。

    程玉兰是开厂的人,又跟人打多了交道,说话总是三分真七分假。李周妈却什么都说,一来程玉兰是有钱人,不怕她对穷人起坏心,诉诉苦没准能让她多给点薪水,二来李周妈年纪不轻了,聊天的时候能借机偷两三分钟的懒。

    过了一个月后,李周妈开始缓缓地提醒程玉兰。有了她,家里干净多了;像她这样的劳动力,在别的人家的算法是一千元一个月,一周去三次,房间只有两个。这里虽然钱拿得多,但来得频率高,做的面积大。

    好的钟点工不好找,程玉兰给她加了十元钱,三小时八十五元,心里却不是太高兴,有种被人威胁做了违心事的感觉。李周妈说了几天,只加到这点钱,心里也不舒服,搞卫生没有以前认真仔细。程玉兰经常发现有哪的灰没擦掉,更不高兴了。

    不过双方没撕破脸,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仍然经常会聊几句家里的情况。程玉兰知道李周妈是城里人,家里有一个儿子,从工厂退休后为了给儿子攒买房款做了钟点工。李周妈还说儿子交了个有钱女朋友,漂亮,性格好,不喜欢计较。能娶到这样的姑娘,儿子算是能省十年力了。

    但是程玉兰千想万想也料不到,直到调查拿来,她才知道钟点工阿姨嘴里的儿子是李周,他交的女朋友是自己的女儿。

    “他跟你谈恋爱的用心不纯。”程玉兰良药苦口地说,“你不了解他。”

    丁维娜也是耐着性子,“他到底哪里不好?”

    程玉兰脱口就把他妈在自己住的地方做钟点工的事讲了,“他妈这么会算,才做一个月就跟我提涨价。涨就涨,做出来的事也不算好,亏她好意思提。”

    她又引申到婚姻上,“要是你和她儿子谈恋爱,将来结婚了她会不来占你的便宜吗?现在已经抱着要沾你的光的念头。本性难移,你整天和这样一位婆婆打交道,头痛不?”

    “穷家出娇子,越是穷,越是把儿子当成宝贝。他们可没有爱屋及乌的心,你愿意将来嫁过去做带薪保姆?我的女儿是我用了许多心血养大的,我不舍得你吃苦。”

    丁维娜很冷静地劝说,“人穷志短,他家的情况我早就知道。”公婆拿着微薄的退休工资,在丧失体力劳动能力的生理期限前打零工,赚几个辛苦钱。他们第一次议论金小田的话,她还记得,还为此劝阻金小田跟李周接近。然而她也知道,他们没坏心,最多嘴快一点藏不住话,至于这点小算计,有的人只是不说出来,不代表没有。

    再说回李周。他本人无可挑剔,英俊,职业不错,对她的追求谈不上狂热,但几乎天天来报到,算小青年中很有耐心的。

    “我挑人,人也挑我。你女儿长得一般,学历寻常,职业普通,遇到的其他人未必有他好。”

    这下子转到历史问题上,程玉兰说到就来火,“叫你考高中读大学,你不肯,非要去读幼师。有抱怨的心思,干吗不反思自己的错误,家里供不起你读书吗?要你急吼吼毕业了工作好挣钱。”

    “你挣那几个钱,还不够我打一场麻将的。”程玉兰气呼呼地说。

    丁维娜眼框发热,眼泪下来了,“那会你们谁想管我?我在家快闷死了,只想给自己找条出路。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我透口气。”

    程玉兰被捅到了软肋,但表面的气势仍没减,“你怪我?你怎么不怪你父亲?这件事能怪我吗?”她狠狠地说,“我知道父女连心,你表面两不管,心里还是向着你爸,虽然对不起这个家的人是他。”

    “妈。”丁维娜吸了吸鼻子,“我明白是爸的错,但你想离就离,好过整天在一起吵吵闹闹。我都怕了你们了,白天黑夜只要想到就开骂,骂得高兴了就对打。你打不过他,拉我做中间人。我很害怕,直到现在,有时还会梦到那个场景,你和他凶巴巴地问我,我到底帮谁。”

    “如果一件事让你不高兴了,及时止损。”

    “还不是为了你。”程玉兰哑然了片刻,“你爸想过净身出户,问题是家里的厂当时全是他管的业务。他一走,厂怎么办?我需要时间去学管理。我管好了厂,你现在就能挑好的人来喜欢。”

    她再追加一句,“要是你现在没我支持你,你说他还想追求你吗?”

    丁维娜一咬牙,“那就给他个考验,看他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人来的。”

    程玉兰趁机敲定这事,“对,说你爸和我离婚了,钱都被你爸这没良心的卷走了,你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你打电话叫他来,看他什么反应。”

    蒙在鼓里的李周接到丁维娜电话,说有急事,让他赶紧来,一路差点蹬破自行车轮胎,恨不得身上长两个翅膀,立刻飞到她身边。

    “什么事?”看到丁维娜发红的眼圈,李周吓了跳,“你哭了?为什么?”

    丁维娜避开李周关心的眼神,把刚才商量好的话说给他听,“他们闹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但猛的听到还是很难受。”

    她低着头的样子楚楚可怜,李周一冲动没想太多,把她揽入自己怀抱,“想哭就哭吧,我陪你。”这可真是,一个温柔的好女孩,多半是被不靠谱的父母养大的。像金小田那种,就是父母太靠谱,她大可以任性一点。

    对了,想到金小田,李周心里一动,有些事不能拖,拖久了就没办法挽救了,“小金呢?”

    “她去黎正家了。”

    “要不打电话叫她回来,我们一起商量,看有什么办法能帮到你妈,总不能让她人财两空。人走了也罢了,钱没有的话她怎么能活下去。”李周想到程玉兰浑身贵价衣物,顿时着急。

    他不知道,躲在房里的程玉兰听到这话,恨得咬紧牙。看吧,她就知道钱才是他更关心的目标。钱没有的话,想跑的人还要加上他一个吧。

    “有我在,我工作有钱,能供给我妈。”丁维娜还是低着头。她不能提醒李周,但她又明白,他未必不关心她,只是感觉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情绪的可以先放一放,日后再慢慢地释放出来。这点程玉兰肯定不能理解,她绝定会认为李周对钱的注意超过了对女儿的。

    “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她享受惯了,能习惯只靠一点点钱过日子吗?”

    丁维娜没想到李周会这么说,被程玉兰听到会怎么想,反正绝不会往好的地方想,“我妈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她捱过的苦你完全没办法想象。”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过去的事,李周不敢批评丁维娜,赔笑着说,“叫小金回来也好,让她安慰下你。”先把金小田叫回来再说,两个人的说服力比一个人强。

    丁维娜还是不抬头,声音里带了点怒气,“跑都跑了,叫小金回来干吗?我有你安慰还不够?还是你不想安慰我?”

    怎么维娜今天尖锐得不像她了,李周自我安慰,可能是她猛的遇到大事的反应,他得慢慢跟她分析情况,不能太急,先得接受她的种种情感,“维娜,你想哭的话,靠在我肩上哭一会。”

    你不会主动抱住我吗?丁维娜赌气地想,我偏不靠上去。

    没办法,hello kitty偶尔也有变身母老虎的时刻,李周怀着“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念头,轻轻把丁维娜的脸按在自己胸口,“哭吧。”

    他语声温柔,丁维娜鼻子一酸,真的贴在他胸口哭了起来。

    李周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吻她的额头。丁维娜百感交集,搂住了他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把房里的程玉兰气得头顶冒烟。

    女生外向。

    李周血气方刚,向来吃素,贴得这么近,慢慢的……就起了某种反应。他试探着,轻轻抬起丁维娜的脸,轻轻地吻她的脸,轻轻移到她的唇。

    丁维娜吓了跳,房里还有一尊母后呢。她侧过头,打住。

    李周以为她嫌他鲁莽,脸一红,解释道,“我有点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就这点火力,丁维娜忘了后方,嗔怪地瞪了李周一眼。也不知怎么,李周就接收到了发起进攻的信号,二话不说,一把抱住她,重重吻了下去。

    难解难分。

    就在十秒后,大门和卧室门几乎同时开了。

    大门那的金小田见到客厅的情况,下意识地又关上了大门,非礼勿视。

    而卧室那边的门里,走出一位准丈母娘,怒气冲冲地快步冲向他俩,嘴上还恨恨地骂,“叫你来商量事情,你正事不管,倒占起便宜来了。”

    李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下意识地觉得不妙,奇怪,为什么躲在房里,这时候才出来呢。

    ☆、第五十四章

    社会心理学说人类找伴侣时会选择条件匹配的对象,比如有事业基础的成熟男士和年轻貌美的女性互相看中对方的长处。

    这只是一种情况,具体到个人,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像金小田和黎立,虽然一个急躁一个慢性,但从原生家庭到教育程度,两人共同语言颇多,因为彼此的相似,看着就对了眼。像丁维娜和李周,李周想找一个家庭条件好、温和秀气的女孩子做女朋友,丁维娜正符合他心目中的条件。而人非草木,李周的追求,反过来又促进丁维娜对他的感情。

    只是,当恋爱上行到谈婚论嫁时,双方家庭就要掺合进来了。

    丁维娜真心觉得母亲过虑,李周以及他的父母能怎么样呢,不就是算盘有点精吗?她完全清楚。然而谁都不是圣人,有小心思是人之常情,有精明的他帮她把关,她放心。

    “你……”程玉兰一阵无力。在女儿成长的时候家里大人都忙着赚钱,忽视了对她的教育,以至于女儿养成一个绵软的性格,能避则避,能忍则忍,完全没有青年人的火气。程玉兰不信她对李周有多深情,不过是被追求后,既然他没有明显的缺点,她也就接受了他的追求而已。

    金小田在旁边使劲打眼色,程玉兰猛地回过神。不对,当年她处置丈夫的婚外情时操之过急,偏偏家里那头是顺毛驴,越催越后退,一来两去离心离德,缝隙越来越大。否则以多年的夫妻感情,未必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男人跑了也罢了,女儿是身上掉下的肉,不一样。

    事缓则圆,程玉兰勉强对女儿挤出个笑容,“你说得也有道理。”她毕竟没消气,这笑也就比哭好点,“行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们都好好想想,冷静冷静。”

    程玉兰有气没力地走了,金小田和丁维娜对视一眼,李周还在黎正家呢。刚才金小田作为调解员,在场面混乱的情况下立马想到先拆开双方再说,那么黎正作为救火队员之二,义不容辞带了李周走,由他去做李周的思想工作。

    金小田记得马主任曾经说过,当矛盾激化时,自身不能被卷入,否则就没办法从中调解。不过事到临头,她真心觉得麻烦,丁维娜不想去见李周,而李周也不肯见丁维娜。

    为什么?

    丁维娜说她骗了他,故意捏造出事来骗他着急,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好。

    李周说他不介意,他心甘情愿来的。只是他不想让她为难,既然她家这么反对,她夹在当中会为难。他想见程玉兰,等她接受他和他的父母后,他和丁维娜恋情再继续往下进行。

    有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金小田和黎正楼上楼下跑得欢,帮他俩传话。

    这两人可真别扭,金小田感慨。正好黎家门口有张小板凳,平时来客进门换鞋时坐的,她一屁股坐下来,压低声音跟黎正说,“我们不进去,他们难道忍得住不出来?”

    黎正觉得蹲着不好看,坐地上不卫生,只能站着。金小田说话时,他弯下腰听她说,听完点头称是,还发表了一点个人看法,算力撑李周,“读书时有一些家境好的女同学主动追求李周,他要是有那种想法,早几年就能实行,也不会现在还单身。”丁家经济条件不错,但也就是小地方有钱的小老板,李周能沾的光有限。

    金小田瞪黎正一眼,继续小声,“你想说我阿姨势利眼?才不,她人可好了,对自家人好,对员工也好,帮了不知多少人。她这是……关心则乱。”

    黎正投降,“是是,我乱说话。”

    两人大眼看小眼,金小田叹口气,“要是我俩吵架,你可别说为了我好不来找我,话说开了就好,委屈什么的,闷在心里打算养蘑菇吗?”

    黎正使劲点头,“保证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不冷战,不耍小心眼,不告状,……”

    咦,你能跟谁告状?金小田看西洋镜一样盯住黎正,他扭捏了一下,嗫嚅道,“好像老话说女婿是半子。”金小田乐了,“我妈常说手心肉和手背肉有区别,手心的更宝贝。总归自己生的才最好,怎么可能帮你做主。”她开玩笑道,“要不你去妇联告状。听说妇联现在空得很,今年只接到一起家庭暴力的调解,是女的打男的。你去了,就是第二起。”

    黎正干脆抱膝蹲在她身边,“我哪都不去,就请金律师帮我主持公道。”

    嘿,还会开玩笑了。金小田直乐,“那我斩你没商量,啥都不给你。”

    你不是那种人,黎正拿得很稳。不过这个总不是好话题,他想到另一件事,“以后你和维娜不用给我妈缴房租了,你妈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过户手续也办了。”程玉芳的原话是这房子给女儿做嫁妆,他不好意思转述,可金小田不用他说,她懂。

    父母对女儿的爱护之心没话说。只是,地主家也没余粮,钱要用在投资上才对啊,“嗳,干吗现在花这个钱,我爸真是,也不拦住我妈。”

    “我妈也这么劝你妈,”黎正声音越来越低,“你放心,就算结婚后,我对你跟现在保证还是一样,绝不会让你生气,更不会让你失望。我只会对你越来越好,你是知道的,我不贪心,属于我的我很珍惜。对待物品我尚且如此,何况是你,……”

    他不说她也知道。金小田一颗心“呯呯”地跳得飞快,好像快要蹦出胸口了,脸上热腾腾的,“我也是。我不会对家人凶,不会拿家人出气,你别怕,我那些全是说着玩的……”

    黎正握住她的手使劲点头,“我知道。我们一起长大的。”

    那是。金小田哑然一笑,还真是。

    四目相视,彼此越靠越近,刹风景的来了,黎正的手机响了。

    金小田看着黎正接了电话,然后他的脸红上加红,赤得快涨出汁了。

    挂了电话,黎正支支吾吾地解释,“李周要回家了,我们在门口,……”李周不好意思打断他俩的绵绵情话,在里面转了几个圈,最后决定打电话给他。当然李周说得很委婉,不好意思再打扰,但也不便不说一声就走。

    金小田“啊”了声,猛地想到,“维娜那边,他不说什么了?”

    “他们在电话里说过了。”黎正惭愧地想,这不太好,他俩当着失意的朋友的面谈恋爱,岂不是无意中加重了李周的伤。他想到,金小田晚一步也想到了,不由有些歉意,想想要说什么,想想最好还是快闪,好让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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