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已经深了,十一月的天已经渐渐转凉,石头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灯光下依旧坐在案前的方弛远,焦躁的走了两圈,最终还是伸手敲了敲房门:“老爷,已经子时了,该休息了。”

    “嗯,我知道了。”

    看着依旧燃起的烛火,石头摇了摇头,转身去屋里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方管家,您先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就行了。”石头披上外衣回来的时候,石云凑到他跟前道。

    “已经子时了,再不劝老爷不知道他几点能休息,明天还要去翰林院值班,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石头想了想,低声在石云耳边说了两句,石云抬头看着石头:“这样可以吗?老爷会不会生气?”

    “不会,明天就去办吧。”

    “哎。”石云低声应了下来。

    长夜还在继续,终于,子时快尽了的时候,书房里的人影晃动了一下站了起来,石头赶忙过去敲门说:“老爷,已经丑时了,您可要去休息?”

    “你们还没睡?”方弛远略带疲惫的问。

    “小的们什么时候睡不打紧,只是老爷您明天辰时还要值班,现在赶紧躺下吧。”

    “嗯。”方弛远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虽然熬了两天,但是整理算学书的安排他也算整理了大半,只等明天分配一下任务,所有的工作也就可以开展了。想到这里方弛远带了些许笑意,一边对里间走一边说:

    “我这里不用你们问了,都下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虽然只休息了两个多时辰,但是困扰了自己半个月的心事能被解决,精神上方弛远也没有觉得不适,吃了早饭,把书房里自己计划的手稿带着,方弛远就被石云驾着车送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的主职工作之一就是整理翰林院的藏书,可供需要之时随时查备,这时让编纂整理的算学书是以往没有做过的工作,虽然整理耗时耗力,但是若做的好,必然会得到皇上的赏赐,因此这件事在翰林院内部也是一块香饽饽,方弛远能以新晋进士的名义参与进来并且担任副官,自然有人怨念不满,盼着方弛远出错。

    刚进翰林院,从六品的史官修撰吕力和看着方弛远怀里厚厚的一叠稿纸,眼睛微眯的拱了拱手道:“方大人来的好早,近些天修撰算学书怕是忙坏了吧?”

    “吕大人。”方弛远比吕力和低了半个职位,因此态度比吕力和更恭敬的行了一礼才道:“为皇家效力,不觉得辛苦。”

    “呵呵。”吕力和笑着对方弛远道了恭喜,贺量就冷哼一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算学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算当今圣上一时兴重视起了算学,又有何用?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有那个工夫,不如多看看儒家经典了!”

    贺量今年近四十岁,和彭泽他并列侍讲,这些年学士大人年龄大了,学士致仕之后,翰林院学士的位置只有一个,但是侍读侍讲却足足有四人,这些年他们明争暗斗的弄出了不少事故,但是谁都不愿意服谁,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

    “贺侍讲早。”即使被贺量训斥,方弛远和吕力和还是老老实实的给贺量行了礼,看到贺量转身离开,吕力和才咧了咧嘴说:“论资历他来翰林院也才六年多,而何侍读和张侍读可都是呆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就算是彭侍讲,那也是高大人的嫡传弟子,也就他成为学士的几率最小,却什么事都管的宽。”

    吕力和说完看向方弛远,“这次彭大人要能完美的完成圣上布置下来的任务,以后竞争学士之位肯定如虎添翼,三十多岁的大学士,这可是我们琼朝开国以来的头一位。”

    “呵呵。”方弛远尴尬的笑笑,看着吕力和投过来献好的眼神也只当没看见,他和彭泽的关系是稍微亲近了一些,但是那也只是看在楚正则和李云长的面子,他和彭泽的关系,现在只能勉强算是朋友,更多的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在彭泽竞选学士的这个关键时期,他可不想给彭泽乱招惹麻烦。

    抱着自己的手稿进了翰林院,彭泽还没到,他就先把手稿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因为要编纂整理算学书,所以高学士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屋子用于他们办公,屋子分内外两间,方弛远和彭泽、林夕道在里间负责任务的安排传达等统筹工作,一人有一张两米多长的桌案,至于另外那些新晋进士则只能二十多个人挤在外面,一人只有一张一米多长的小桌子。

    林夕道只比方弛远来的稍微完了一点点,他放好自己的东西之后,看到放在方弛远桌子上的稿纸就似有意似无意的凑过去说:“弛远这两天熬了不少夜吧,你看看自己的眼圈,都青成什么样了?”

    林夕道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的拿起了方弛远放在桌子上的稿纸,只随意瞥了两眼,他就收住了露出来的心慌,假笑着说:“林兄弟还真是能给人带来惊喜啊,这是彭侍读休沐前说的整理算学书的规划吧?”

    “嗯。”方弛远点点头,这些都还只是开始,稿纸上写的东西虽然简便易懂,但是关于人员的安排全都要看彭泽的意思,二十多个人的调配管理,相信就算他已经把工作都分组分工完毕,没有两天,彭泽也不能把人员确定下来。想到这里,方弛远端起了自己刚磨好的墨汁,人员调动的安排整理好之后,他准备在抄写一本关于算学书的总录,方便他接下来的分类和管理。

    谁知他刚站起来,林夕道就猛的一个转身对着门外道:“彭大人今天来的好早啊!”

    “呵呵。”彭泽只是笑了一下,刚要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就看见了站在林夕道后面黑着脸的方弛远,彭泽眉头皱了皱,对着方弛远问:“弛远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

    “哎呦!”这个时候林夕道却反而很惊讶一样转身对方弛远说:“你的稿纸怎么都浸上墨了,都怪我不小心。”林夕道把方弛远桌子上的稿纸拿起了看了看,发现即使是最后一页都被浸上了墨,林夕道的表情更加悔恨了。

    “这上面什么?”彭泽不清楚的问。

    “是我写的关于整理算学书的规划,花了我两天的时间。”

    方弛远喘了口气,压着火气,回头语气放缓了三分对林夕道说:“没关系,也不能全怪你。”

    “你的坏了,林夕道的呢?”彭泽听后本来就微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皇上给的时间不多,我们得尽快讨论出来一个章程。”

    听到彭泽的问话,林夕道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一闪而逝的微笑:“我的在我桌子上,这就拿过来给大人您看。”

    第107章 在京日常(3)

    等林夕道把自己写的算学书整理计划拿出来的时候, 方弛远心里猛然间就明悟了过来, 平时林夕道虽然目中无人了一些,但是对于方弛远, 他的面上工夫还是能做到的,只是如今为了和方弛远抢修撰算学书的功劳, 他的狐狸尾巴立马就露了出来。

    “大人,沐修两天我一时都没闲过。”林夕道把自己的稿纸递给了彭泽,觍着脸笑道:“这两天熬夜熬的, 这眼圈都黑了一圈。”

    “辛苦了。”彭泽接过稿纸, 微笑着夸奖了林夕道一句,他拿着稿纸刚要回到座位上研读,转头看到了面色复杂的方弛远, 心里知道他应该也为这修撰算学书的事情费了不少心力,就又笑着对方弛远道:“你也写了计划书, 想必心里对修撰整理算学书有很多想法, 你过来我们一起商讨商讨林夕道的方法。”

    “是大人。”方弛远微微点头应是, 虽然心里憋着气,但木已成舟, 现在不是他任性的时候。

    彭泽是本次修撰整理算学书的主持人, 桌子比林夕道与方弛远的还要大一些,摆在他们俩座位的上面。彭泽拿到稿纸就摊开了放在桌子上, 一边拿起稿子一边对方弛远道:“弛远你也来看看, 林夕道的计划书, 估计你还没看过吧?”

    “还没看过。”方弛远闻言就上前两步拿起其中一张稿子看了起来, 林夕道站在边上表情微妙,虽然他使计弄坏了方弛远的文稿,但是从他刚才看方弛远计划书的短短几眼,也能看出来方弛远计划的详密,虽然还没看到具体的实施方案,但是能避免一些麻烦总算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林夕道露出了一个笑脸,他也上前两步走到了方弛远身边略带炫耀的说:“我这份计划书,是按照先整理后编撰的顺序来写的,我们先把算学书的书籍都整理出来,然后再按部按目,一条条整合,前人对算学方法书写的已经很详尽了,想必只要把整理工作做完,新编算学书也就出来了。”

    彭泽此时正在看着第一页的部分,闻言眉头就聚在了一起,“皇上让我们新编一份算学书,是想要推陈出新,一味借鉴古人,不可取。”

    彭泽说完停顿了一下,“不过你的思路还是有一些可取的地方。”

    林夕道表情一愣,他没想到自己辛苦整理两天的思路彭泽仅听了一句就给全盘否决,他看了看旁边的方弛远一眼,又靠近了彭泽一点说:“彭学士再看看可好,我这份计划写了两夜,我相信学士看完肯定会赞同我的观点。”

    “嗯。”彭泽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

    几乎可以用一目十行来形容,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彭泽就把二十几页的稿纸全部浏览完毕。

    “怎么样彭学士?”林夕道笑意渐渐爬上了脸颊。

    “嗯,不错。”彭泽转头看向方弛远:“弛远,你觉得呢?”

    不得不说,能考上探花林夕道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仅仅粗略的浏览一遍就能让彭泽对这份计划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说明林夕道的计划书还是有很多优胜之处的。

    仔细看过内容之后,方弛远发现林夕道的计划书比他的计划书优胜在“稳”。整个计划一步一步把事情安排的合理有度,但是在方弛远看来,计划完成之后,即使没有大错也不会多出彩就是了。

    “林大人计划周密,安排也得当。”方弛远笑笑对彭泽回道:“只是……”

    “只是什么?”

    看到彭泽追问,方弛远眼里笑意一闪而过,若是没有先前泼墨汁的行为,方弛远自然会借鉴林夕道计划书的长处对自己的计划书进行修改,最后计划书做成就算是他和林夕道两人合力完成,但是现在既然林夕道做了初一,自然不能怪他做了十五。

    “只是时移世易,当初编撰算学书的先人估计也想不到有一天算学能在科考中占如此大的比例吧?皇上既然让修撰算学书,肯定不是希望看到老书穿新衣,林大人的想法好是好,只怕到时候皇上不满意,我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如此你认为当如何?”彭泽开口问道。方弛远还未回答,林夕道就率先开口说:“方大人想的是正确,但是古往今来多少年了,算学书哪能说做就做?怕就是当朝大儒也不敢随意夸口吧?方大人年少,还是经历太少了。”

    “和林大人相比确实小了几岁,不及林大人人情通透。”

    “说算学书的事,斗的什么嘴?”看林夕道还想还嘴,彭泽立刻出口阻止道。

    “实践出真知。”方弛远笑着看了林夕道一眼,继《解九章算术经注》和《追踪练习》之后,三味的这个笔名在算学圈子也算小有名气,相信彭泽既然接了皇上颁布的命令,自然会对最近新出的算学书有所耳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问:“不知彭大人可听过三味这个名字?”

    彭泽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一会也没什么印象,这时候林夕道出言讪讪的道:“是那个写了《解九章算术经注》和《追踪联系》的三味先生?”

    “对。”

    经林夕道一提,彭泽也就反应了过来,他虽然对三味这个作者不太熟悉,但是对于最近京中盛传的两本书,心里还是清楚的,因此他又问:“弛远现在提他干什么?莫非你认识三味先生?”

    “自然识得。”

    “若是认得可能请他参与本次算学书的编撰,若是有他老人家过来,这次编撰算学书就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呵呵”,方弛远对着彭泽笑笑,“我自八岁拜入老师门下,得老师不弃,赐了个小字名叫作三味,哪里能称得上是老人家?”

    “嗯?”彭泽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林夕道像见了鬼一样震惊的道:“你说你是三味先生?三味先生从不愿透露姓名,我有一个远航书社的朋友,他说三味先生连他们书社都没去过一次,你要是冒充,自然无人能指证你!”

    方弛远没答话,心里对于当初李云长让他先不要暴露笔名的行为称赞不已,果然以他的年龄和《解九章算术经注》给别人带来的冲击,第一次露面的效果要比他想想的冲击力大的多。

    不再理会林夕道,方弛远脸上不显,心里却渐渐和林夕道划清了界限,在这翰林院,林夕道为人高傲目中无人,整日里捧高踩低,早已失了人心,方弛远和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也是因为林夕道没有伤害到他的利益,他犯不着和他撕破脸皮,现如今认识到了林夕道的为人,方弛远也犯不着为了他让自己不痛快。

    “我自己也写了分策划书,虽然被墨浸了不能拿给大人您看,但是这些东西如今都在我脑子里,我就口述给大人听听如何?”

    彭泽仔细盯着方弛远看了许久才道:“你要是能背诵出来,就说与我们听听。”虽是彭泽心里对方弛远能写出《解九章算术经注》这样的事半信半疑,但他与楚正则和李云长本就相熟,方弛远要是骗了他,立时三刻就能查证出来,因此他心中还是信比不信的多。

    第108章 在京日常(4)

    在翰林院工作数月, 方弛远按照自己的想法, 加上迎合皇上编写算学书的旨意,第一本算学书《解海岛算经经注》包括同步的《追踪练习》已经完成初稿, 越近年关,天气变的越来越冷, 加上他编写算学书都是在下职后熬夜编写,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往瘦了大半。

    “方大人恭喜啊!”方弛远刚进门,几个同期的进士就对不约而同的过来对方弛远道贺。

    方弛远一愣, 抬头看着众人不明所以的问:“有什么好事?我现在能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大人你还不知道啊?前几日彭大人把您的《解海岛算经经注》拿去给何大人看了, 何大人看了之后赞不绝口,直言您是天纵之才,是算学界年青一辈的楚翘!”

    “对啊, 方大人真无愧于天纵之才啊!”

    “当是我辈楷模!”

    方弛远听得一头雾水,京中做官的倒是也有几个姓何的, 但是看众人的模样, 应该也引不起那么大的震荡, 就疑惑着开口说:“你们说的是哪个何大人?”

    “就是……”

    “哐当!”一声,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众人热闹的吵闹声一顿。

    林夕道一进门就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怎么?如今我们翰林院这样闲了?该做事不做事,就在这闲聊?”

    “还没到上职时间……”有人呐呐的说。

    “进了翰林院就应该守翰林院的规矩, 什么到没到值班时间?”

    林夕道站在他们面前咄咄逼人的说着, 偶尔眼光扫过方弛远两眼, 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神气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楚赢看着林夕道撇了撇嘴。

    “你说什么!”林夕道瞪着眼睛看了过来。

    方弛远见状拉了楚赢一下, 刚想站出去解围,楚赢又把方弛远拉了回来低声道:“没事。”

    “我说还没到上职时间,就在这说会话怎么了?”楚赢也皮笑肉不笑的顶了回去:“再说,我们又没有林大人你那么负责,休沐两天都是挑灯夜战,为了编写算学书,您可真是废寝忘食,这种精神我们学都学不来。”

    依着方弛远过目不忘的本领,当时稿纸被墨汁浸透之后,他不仅把自己的思路重新背诵了一遍,甚至因为刚刚看过林夕道编写的草案,他硬是把自己方案中一些不足的地方也给填补了完整,让彭泽大加欣赏。

    而林夕道自然能听出一些方弛远草案中一些与自己相似的地方,但是因为方弛远的稿纸已经作废,他自己又拿不出证据,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吞了这口苦水。

    楚赢开口说林夕道为了编纂算学书废寝忘食指的就是这件事,这是他从方弛远那听来的,别人自然不知道,因此他刚说完,其他几个进士就不太情愿的对林夕道也恭维了两句:“林大人辛苦。”

    “林大人辛苦了。”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完,林夕道却像被踩了痛处,一甩袖子进到了里屋,留下了偷笑的楚赢和一脸不知所措的其他人。

    “我说你和他置什么气?”众人散开后,方弛远才一脸无奈的看着楚赢说。

    自入京以来,方弛远熟悉的也就他几个师兄和彭泽这些人,他先前就与楚赢相熟,这次又共同考上进士,因此就慢慢的亲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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