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让人们感到诧异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为爱守候的张哲源突然选择了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仓促的决定。

    一大早,张哲源就带着行李伫候在水池前。水池是他和王若华相识的地方,沉淀着他们相识的快乐和每一次难忘的感动,他们的故事注定要在水池前有个结局。

    张哲源面色沉重,一身西服革履,已经与往日判若两人,曾经稚气般的面孔已经不复存在,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青年。从11月26日第一次回三杉时,张哲源的面貌和表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日来又在彷徨中苦苦挣扎,头发和胡须疏于管理,都已经有些荒芜的痕迹了。其实他只想在走之前,让王若华看到自己成长的样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孩子气的他了,即使分开了,他也会学着照顾自己。

    张哲源神色恍惚,不安地看着王若华的房门,眼睛里充溢着沉重的悲苦。一旦离开这个门口,就宣告了他和王若华的结局,今后再相见只能是一个梦了。

    偶尔有民工经过水池前,好奇地打量着张哲源,又让熟视他的人感到惊讶。

    监理室的门响动了一下,于玥涛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发现张哲源后,先是吃惊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当发现张哲源身边的行李后,表情不禁有些愕然了。于玥涛走了过来,惊愕地问:“怎么兄弟,回家啊?”

    江花正好经过,表情和于玥涛一样惊愕,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

    “回家。”

    张哲源艰难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往下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做出如此不安的决定,可见他心底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于玥涛拍了一下张哲源的肩膀,似乎想安慰他一下,却发觉他穿得很单薄,恻隐之心就油然而生。“兄弟,穿这么薄!我屋里还有件羽绒服拿给你穿吧!”于玥涛满是怜悯地说。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悲伤,张哲源却颤抖地说:“不了于大哥,谢谢了。”

    听着张哲源哽咽的声音,江花实在耳不忍闻。她忙回屋摇醒了王若华,并认真地问:“小华,你到底还喜不喜欢小张?”

    王若华愁眉紧锁,看江花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特别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如果喜欢他,就拿出点勇气来,小张要走。”江花又关切地说,“可能——可能是他以为你不喜欢他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王若华真的始料未及,整个人又怔住了。她闭上眼睛悲伤地笑了笑,没想到张哲源一连数日守候在三杉欣欣家园,最后还是要选择离开。已经体会过两次离别的痛楚,王若华已经犹如伤弓之鸟,任何有关张哲源的消息都会让她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更何况张哲源突然又要离开,她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剧痛的打击,心内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时间如水般流走,小油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中都成公司的班车依然在八点钟准时到达。员工们陆陆续续下了车,看到张哲源和他身旁的行李后,无不深以为异。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走,之前多少人劝他放弃,他都充耳不闻,不为所动,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做出如此重大的转变和决定?

    众人带着诧异的目光又陆陆续续进了办公室,惟有王虎城留了下来。看着张哲源楚楚可怜的样子,王虎城心内也有几分怜悯之意。“张儿,没必要等了,走吧!”王虎城意味深长地跟张哲源说,还像刚认识张哲源时那样和蔼。

    张哲源脸上的愁云不散,然后扭头看了看王若华的房门。却似在乞求说:“我再见她最后一面。”

    王虎城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然后也进了办公室。

    时间不停地流走,张哲源在风中已经伫立了将近两个小时,依依不舍,迟迟不肯离去,而王若华却一直没有露面。

    牛如德从中都成公司前经过,被王虎城叫进了书记室,一会儿后,牛如德出来直接叫走了张哲源。

    在曲阳三建办公室,牛如德说:“行了张哲源,你都要走了还见什么最后一面,见不见还不一样啊!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大干饭呀!等你自己有了本事,再找一个好看的。”

    张哲源沉默不语,只是附和牛如德的话语点了点头。

    牛如德又假装警告说:“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再在三杉见到你,见你一次我就揍你一次。”

    张哲源回到水池前,仍在默默地等待。可是王若华依然不肯露面,似乎在回避这个离别,也无法面对这个离别。

    中都成公司的员工们有的在屋内长吁短叹,隔窗而望,有的聚在门前,频频投来怜悯的目光。张哲源和王若华的故事一时被中都成公司的员工传为佳话,转眼就要沦为悲剧,真是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又过了十多分钟,王若华仍然没有露面,小油路上依然是张哲源孤零零的身影。

    牛如德终于震怒,向张哲源走过来,正言厉色地说:“有什么话隔着门说就行了,说完了快走。”

    在现实的逼迫下,张哲源无奈地来到王若华门前。“若华,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和你道个别。”隔着房门,他颤抖地呼唤王若华的名字。

    生离却似死别,张哲源几乎悲怆难言,走之前只希望再见王若华一面,仅此而已,已别无他求。

    “哇——哇——哇——”

    这时,一只乌鸦哀叫着凌空飞过,更是增添了离别的哀愁。

    张哲源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犹如自己阴霾的心情,觉得乌鸦好像也在为他和王若华的离别而哀鸣。

    王若华的房门颤动了一下,平泉建筑公司生产经理王建东微笑着从屋里走出来,好像是在笑青年人的儿女情长。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屋内却没了动静。

    此刻,牛如德在中都成公司书记室前又向张哲源吼叫:“张哲源,过来。”

    而此刻,张哲源就像是墙头上的草,在寒风中摇来摆去,又像失舵的船,顺水飘流。

    牛如德表情沉重,似乎也被这沉沉的离别打动了。“别丢咱们爷们儿人了,人家都不想见你了,赶快走吧!”牛如德再三劝说张哲源。

    张哲源再次来到王若华门前,之前想好的千言万语在离别之际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甚至有些后悔做出如此痛苦的决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只能任凭现实的波浪拍来推去,一步一步地挨下去。也许会有奇迹发生,王若华会开口把他留下来。

    “若华,第二次我绝对去找过你,我一直等到你八点你才回来。”张哲源又不安地说,“请……”

    由于情绪波动,张哲源又口不择言了。本来他想说:“若华,第二次我真的去找过你。”可是情急之下,他偏偏说成了“我绝对去找过你”。这样一来,他的语气也就变得强硬和坚决起来,同时也让自己的解释处于被动状态,而王若华在意的仅仅是他的一个解释吗?张哲源张了张口,其实还想说:“请你相信我。”然而却犹如骨鲠在喉,想说却没能说出来。

    在这时候,张哲源竟又搬出自己不小心犯下的错,真是不智之举。也许惟一让他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无关紧要的错误,但这却惹恼了王若华。

    “你有病啊!”

    突然,从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办公室内传来王若华沙哑的怒骂声。

    紧接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猛地推开了屋门,正是王若华的兄弟王国壮。王国壮将食指竖在嘴上,对着张哲源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别再说话。

    不知是天旋了一下,还是地转了一下,张哲源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起来。他身子往前一倾,向前跨出一步,努力使自己没有摔倒。“再见!再见!”隔着房门,他向王若华道别,几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张哲源说完已经是泪眼模糊,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行李。他拉开提包的拉链,从包里边掏出一副打着蝴蝶结的粉红色手套,还是第一次约王若华时准备送给她的礼物。张哲源一直保藏着这副手套,如同保藏着自己的真爱一样。现如今就要离开了,他想留下这副手套,陪着本该拥有它的主人。

    张哲源返回王若华的门前,随手将手套丢出了手。他是在转身的瞬间才将手套丢出去的,从他丢手套的动作就不难看出,此刻他已经是伤心欲绝,万念俱灰。

    手套像一片大树叶旋转着,在风中短暂飘零了一秒,最终尘埃落定。

    张哲源这丢下的不仅仅是副一手套,而是有史以来最爱的人,也可能是他这一辈子的幸福。

    王若华的房门虚掩着,看似有个身影在门后。

    张哲源在弯腰提起自己的行李时,眼睛的余光才扫描到这一幕。只是此刻他已经完全被悲伤吞噬,已经无心再去猜想——门后那个模糊的身影究竟是谁。

    中都成公司前,于玥涛站在小路旁,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幕似乎已经耳闻目睹。看着张哲源含泪走来,他再次怜悯地说:“兄弟,我屋里真还有一件羽绒服呢,你拿上吧!”

    张哲源忍着内心的伤痛说:“不了于大哥,真的谢谢了!”在和于玥涛说话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曾停下来,模糊的眼睛里似乎只有悲伤的世界。

    于玥涛对着张哲源的背影又喊:“兄弟,一路走好!”

    张哲源没有回头,视线越来越模糊,迎面又碰到两个工友,一个是老乡赵胜利,一个是曾经的室友张喜兵。

    赵胜利带着微笑问候:“张哲源,回家呀!”

    张哲源颤抖地回答:“回家。”

    紧随其后的工友张喜兵也问候说:“回家呀!哲源?”

    “回家”

    张哲源的声音仍在颤抖。面对工友的问候,他回答得竟如此简单,似乎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

    张喜兵站住脚步,对着张哲源的背影注目而视,猛然又喊了一声:“哲源,一路走好!”

    张哲源还是没有回头,仍不停地往前走,拖着悲伤的躯壳渐行渐远,最后在中都成公司的拐角处消失。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一段美好的时光却画上了悲伤的句号。

    张哲源临走前只想见王若华最后一面,没想到人没见着,反惹得王若华大声怒骂,如此残忍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心痛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如果没有真爱过,也许他就不会如此难过,此刻也不至于悲痛欲绝。

    张哲源渐渐感觉自己已经不了解王若华了,突然和王若华形同陌路,就像从未相识过一样;昔日温柔善良的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和冷酷,还是爱太美,迷失了她本温柔善良的性格?

    其实,也不完全是张哲源不了解王若华,而是他不了解女人罢了。

    张哲源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死心塌地地离开了,但是走出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大门后,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或许王若华会追过来,他还在天真地希望着,始终不肯相信这是个现实。

    而此时,王若华在屋内早已泪如泉涌,呆若木鸡。骂走自己深爱的人,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她本意是想把张哲源留下来的,那句有口无心的话一出口,她才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初衷。可是张哲源的两声“再见”也让她伤透了心,可谓是肝肠寸断。

    “起来,喜欢就把他追回来,别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江花拉着王若华的胳膊,试图在挽救一份爱情。只是王若华跌坐在门后,早已神魂失据,悲伤俨然已经让她忘记了挽留。

    江花又哀叹:“你这又是何苦呢?”

    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大门外,张哲源还在痴痴地望着来路,而等的人却没有出现。几分钟过去了,他水汪汪的眼睛渐渐干涸,颤动的泪水最终落入了肚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和苦涩。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彻底地绝望了,提起地上的行李转身离去,踏上了不归之路。即使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还在痴痴地望着来路。

    随着张哲源离去,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最终却以悲剧告终,留下的却是无尽的遗憾,人们为之惋惜,感喟不置。

    中都成公司水电室内,丘守业抚髀自叹,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这天张王两人的离别似乎刺痛了他。旁边的王晋成也显得有几分感慨,但是看丘守业哀愁的样子,知道丘守业心里肯定又触景生情了。

    “晋成,还记得我们以前打过的那个赌吗?”

    只听丘守业冷不丁地提起那个没有赢家的赌约。随后又意味深长地说:“我猜到了开头儿,你猜到了结尾,我们都输了。”

    王晋成微微皱眉,宽慰说:“老丘,咱不带这样抒情的啊!感慨归感慨,可别钻这个牛角尖儿。”

    丘守业又连连叹息:“人的命怎么就逆不过天呢?眼看着好事就要成了,到最后还是败了。”

    王晋成也是一声叹息:“老丘,别想那么多了,人这都是命啊!”

    丘守业不以为然,深感遗憾地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迈不过自己心中那道坎儿,有时再勇敢点,信念再坚定点,这事就成了。”

    张哲源走的这一天,王若华根本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终日蜷缩在床上以泪洗面,似乎要一痛决绝。然而她却做不到,第二天还在寻觅张哲源的影子,寻觅他留下的痕迹。只要还能见到张哲源,她再也不会让他离开。

    张哲源走后的第三天,天空飘起了大雪。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覆盖了整个三杉欣欣家园工程,白茫茫的绵延到天际,冰封了这个悲伤的世界。

    王若华倚在门前任由风雪包裹,眼睛里倒映着白茫茫的世界。美丽的爱情辗转不见了,如梦似幻,梦虽然醒了,心却还在痛。她始终觉得和张哲源的爱情才刚刚开始,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一起去创造美好的未来,怎么会就这样匆匆的结束?她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期盼爱情能够再次回来,总觉得张哲源还会来找自己。她知道自己又在骗自己了,明白这次伤他太深,但还是在期待奇迹再次出现的那一天。

    一天天等下去,王若华一天天憔悴下来,人也在一天天消瘦,心也在一天天绝望。

    转眼就是圣诞节,三杉欣欣家园工程上空似乎还笼罩着悲伤的余味。

    曲阳三建办公室前,陈昌旺站在小路上,皱起眉头远远地望着王若华,几乎已经哀毁骨立,如不胜衣。一段青春懵懂的感情,由开始到结束,由悲欢到离合,陈昌旺一一见证,深深地感受到青春的单纯和珍贵。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轻快的铃声响起,陈昌旺从容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他看了一下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便按下了接听键。“喂您好!哪位?”他轻声地问对方。

    听着电话里的回音,陈昌旺一下子怔住了。惊讶地说:“谁?张哲源?”

    王若华迷离的眼神突然泛起了亮光,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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