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即似乎在思考措辞,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口:“没什么,早些年阴差阳错你母亲救过我师父一次。”

    “大概六年前,有人把你送到我师父那儿,说你是阿绻的孩子,请他代为照料。”

    “你那个时候。”他上下扫了一眼,“…病怏怏的,倒没受伤,但许是受了什么打击,问话也不吭声。”

    “我师父感念阿绻救命之恩,将你留下,谁知当夜便发起高烧,连续烧了三日。”

    “好在我师父是神医,硬是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师父夸你命大,说等醒过来,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

    容嫱见他停了,便问:“然后呢?”

    “可惜。”他声音低了下去,“还没等到你醒过来,容老爷子就带人找来了。”

    容嫱心里咯噔一下,六年前,也正是她被老爷子带回京城的那年。

    “然后老爷子便把我带回京城了?”

    “对啊,他口口声声说你是他孙女,接你回去认祖归宗。”林长即无奈,“我师父自然不放心,但他年岁已高,那伙人来硬的,我们便丝毫没有办法。”

    所以他后来行医之余还去学了些防身的招式,便是不想再出现那日的情况。

    容嫱一颗心起起伏伏,几乎没有安定过。

    林长即耸了耸肩:“师父还派我来京城,我四处打听,得知你成了容家嫡女。且那容家没多久就封了容侯的爵位,看着也没委屈你,我回去告诉师父,他才稍稍放心了些。”

    “再后来你病了,我就来给你治病了。”

    容嫱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那、那后来有见过我母亲吗?”

    林长即摇摇头:“没再听说过这个人。我后来在京中也打听过,不曾有人听过阿绻的名字。”

    容嫱舒了口气,也算卸下心中一桩心事:“那,我父亲呢?”

    林长即听到这个问题不禁觉得好生奇怪,疑惑道:“就是云朝的崇亲王啊,我一来京城,便听见有人议论了。”

    “你与他不是已经相认了吗?”

    容嫱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半晌没回过神:“你说什么?”

    “崇亲王是我父亲!?”她紧锁着眉,“不对,不对,年纪不对……”

    “什么年纪?你不会以为自己十六岁吧?”林长即挑了下眉,揶揄道。

    容嫱彻底懵了:“难道不是?”

    “你用的是容妙儿的年纪啊。”

    “六年前我问了几十遍,你才理我说你十三岁,那你算算你如今应该多大。”

    “十九岁。”容嫱脑子里唰地一片空白。

    第六十五章 隔阂

    容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上回城的马车的, 甚至忘了过问那个长得颇似千醉的姑娘是谁。

    她竟真的是崇亲王和阿绻的孩子,这事,只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而如今这两个人, 一个远在他国,一个生死无踪。

    容嫱心里震惊过后便是一阵阵的酸涩。

    她努力打起精神, 看了眼帘子外的街道,轻声吩咐:“掉头, 往容侯府去。”

    若说整个侯府除了老爷子还有谁可能会知道内情, 只能是他。

    再无能再懦弱, 毕竟是老爷子嫡出的长子,也是继承了爵位的容侯。

    老爷子去世后,容府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她一路走来, 只见府里的仆人丫鬟要么在偷懒,要么边议论闲话边敷衍手中的活。

    大多数是觉得这府邸已经了无生气,只透出一股腐朽的死气来。

    说侯爷一把年纪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老爹一走,俨然什么都做不成了。

    “大公子和妙儿小姐, 一个坐了牢, 听说要流放;一个未婚先孕,还被男方赶了出来, 啧啧。也就夫人还有个人样。”

    换作以前, 容夫人对下人管教甚严, 她们定然不敢大大咧咧地嚼这种舌根。

    这些被苛待久了的下人,嘴上越发不饶人, 冷笑道:“你没瞧夫人最近总病吗,我前两日守夜,看见她站在窗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怕是迟早疯了去。”

    小丫鬟都吸了口凉气,小心问:“疯病会传染吗?”

    “不知道,我看我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容嫱见到容侯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素衣,坐在老爷子灵位前发呆。周围只有两三个洒扫看守的下人,瞧起来格外落寞凄凉。

    见到容嫱,他先是一愣,随即手忙脚乱站起来:“容嫱,你、你怎么来了?”过了会儿明白过来,“哦,哦,是来祭拜父亲的吧,难为你还有些孝心。”

    他亲自点了三支香,递给容嫱,面容枯瘦、眼底青黑,挂着掩不住的哀愁。

    容嫱其实本没有这个意思,眼下只是沉默着接过燃着的香,上前去作揖。

    她没有三跪九拜,也就是没有将自己当做老爷子孙女的意思。

    容侯叹了口气,也没有办法。当初容嫱与容家断绝关系,他没有出来说话,那如今,便没有什么资格要求她。

    “侯爷,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问一问。不知眼下可得空?”

    “啊,好、好。”容侯紧张地搓了搓手,后知后觉,“要不去书房说?”

    容嫱见他屏退了下人,便开门见山:“我今日……得知了一些事。侯爷可记得,我自回京以来,便会发作一种病,近两年才治好。”

    “是啊是啊。”这事他还是知道的,毕竟每次一发病,老爷子都会十分重视,除了大夫和他指定的丫鬟,几乎不让人靠近。

    “你母亲……我是说,我家夫人,曾经想去照顾,也是被老爷子轰走了。”为此容夫人还和他闹了一阵,只是后来知晓容嫱不是自己女儿,便不再提起这件事。

    容侯小心觑了她一眼,犹豫道:“其实……其实我与夫人早就知道,你不是我们的孩子。”

    容嫱眼睫微颤,平静道:“这件事,容夫人告诉我了。老爷子也知道?”

    “是,父亲应该……比我们更早知道吧。”

    她回京那年,吃了真正的侯府嫡女不能碰的荠菜饺子,容夫人便知道她是假的,自然会说给丈夫。

    容侯挠了挠头,姿态有些局促:“哎,也不是我们想瞒着你,夫人是早打算拨乱反正的,只是父亲骂了我们一通,死活不肯。”

    容嫱皱着眉不说话。

    老爷子到底是为什么?

    容侯忙补充道:“但是、但是父亲对你是真的没话说,你自己也知道吧。你那个病,一开始挺严重的,是父亲亲自去请了位神医,才有起色!”

    “我有时都想啊,你是不是父亲流落在外的血脉……”

    可林长即分明说是他师父让他来替容嫱治病的。老爷子当年强行带走容嫱,老神医与他定没有什么恩情可言。

    老爷子这是冒领了谁的功劳?

    容嫱脑子隐隐痛起来,她揉了揉眉心:“我到别院治病这事,为何我自己都不知道?”

    容侯爷觉得蛮奇怪的:“你只要病了,那几天的事好像就记不大清楚。其实也不是整整几日都在昏迷的,我去别院看过你,看到你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起。他让你喝药,你不肯,他就哄你。”

    “谁?”

    容侯摇头:“父亲并不允许我们去别院,说是会影响神医诊治。这件事连夫人都不知道,我是偷偷去的,就看了两眼,便被父亲抓回去骂了一通。”

    “哦,估计就是那位神医吧,没想到那么年轻。”

    容嫱想了想林长即的模样,倒也确实对得上。

    几年里也算相处过许多日日夜夜,她此前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容嫱道了谢,准备离开。容侯却追到门口,拦住她的马车,十分不好意思道:“能不能、就是……帮我在王爷面前求个情,明年开春,楮儿就要被流放了。”

    “我、我就这一个儿子。”

    容嫱想说,容楮是杀了人的,没有偿命已经是不公平。

    但她对上容侯那双疲惫不安又隐隐含着期待的眼睛,默了默只是撇开头去:“我打算明年开春离京,上次我与王爷吵了一架,王爷也已经好几天没有过来,想必是已经厌烦了,我帮不了你。”

    “什么,你要离开京城?!”他一呆,显然没料到,“还回来吗?”

    容嫱摇了摇头:“侯爷保重。”

    马车缓缓驶动,大概走出几丈远,才听到后头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你也保重……是容家对不起你!”

    容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别有目的的老爷子、严苛虐待的容夫人、欺压刁难她的容妙儿、心思龌龊的容楮。

    换任何一个容姓的人来说这句话,或许还能让她更释然些,偏偏是没做什么好事也没做什么坏事的容侯。

    容嫱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别院,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大抵是一下子输入了太多消息。

    这时再看到屋子里坐了个人,脑子更是嗡嗡地响起来。

    “王爷。”她卸去力气,靠在门边与他对视。

    “去见林长即了?”秦宓神色极为复杂。

    容嫱懒得遮遮掩掩,何况如今也没有必要了:“嗯。”

    她张了下嘴,又闭上。若二人还是往常的关系,她实在累了,说不准会将这事挑着说与他听,再从他那儿得到一些建议与反馈。

    秦宓看她的神情,便大概事知道林长即告诉了她哪些,大抵是没有谈到自己。

    他应该松口气,转而竟又有些失望。

    林长即说得对,隐瞒不是长久之计,可她执意离京,好像也没有挑明的必要了。

    “本王在江南几地也有一些房产和铺子,等你走时,我让人给你送去。”

    容嫱微微笑道:“这是王爷给我的补偿?如此贵重,日后王妃知晓了会不会不高兴?”

    “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秦宓蹙眉。

    “那王爷想要嫱儿怎么说。”她好似个没有心的妖精,一字字扎在他心上,“看在那些房产和铺子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装一装。”

    秦宓狠狠捏着眉心,好像对着自己发泄一样,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哑了:“去了外地,不比京城。我不在,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已经和千醉交代过了,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少去、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少做,你如今大了,心里应当也有数。”

    他又拿出早准备好的东西:“这块玉佩你留着,如果实在遇到棘手的问题,可以拿着去找当地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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