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瞻沉气,一鼓作气道:“等回京之后,孙儿打算搬出晋王府,还请皇上恩准。”

    皇帝骤然停住,定住片刻,他把杯子放了:“搬出去是什么意思?”

    陆瞻默吟着,说道:“孙儿若说实话,还得向皇爷爷先讨个赦免之恩。”

    “说!”皇帝凝起了眉头。

    “前阵子,孙儿意外得知宁王府与晋王府的纠葛,觉得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以晋王世子的身份继续下去了。我想堂堂正正以自己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不管我是罪人之子抑或是皇室嫡孙。”

    皇帝望着他:“你知道了些什么?”

    屋里已不复先前的和乐融融,陆瞻对这番沉重早有预料,也就不迟疑往下说了:“前些日子,因为周侧妃作妖,母妃与父亲也起了一番争执。那场争执里,父亲说他不是凶手,宁王府的事情与他无关。”

    皇帝腰背蓦然挺了挺。

    陆瞻望着地下他的身影,继续道:“原本按照皇爷爷早前所说,我留在晋王府维持目前的平静。但自从我听完父亲,或者应该说二伯,我听完他的陈述,后面这些日子的反复思量,便觉得还是应该离开晋王府,给父亲与母妃一点空间,如此有些事情或许会简单很多。”

    皇帝默吟:“他有这么说过?”

    “是他亲口所说。”陆瞻望着他,“皇爷爷若不信,可传他过来问问。”

    皇帝站起来,仿佛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似的,大步地走到了屋中央,却又蓦地停住,顿一下转了身过来:“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孙儿不知。”陆瞻跟着站起来,“孙儿只知道,倘若晋王没说谎,那么这个人的意图便是冲着我们所有人来的。而不管他有没有说谎,我都不该再占据晋王世子这个身份。”

    皇帝喉头滚动两下:“若是朕允许,你便是占据了又何妨?!”

    “可是皇爷爷,既然晋王都不承认他是凶手,那么宁王府的案子,就应该正视起了不是吗?倘若早前不翻案是有别的顾虑,那么打从他否认开始,这点顾虑是否就不存在了?

    “瞻儿恳求皇上下旨替宁王府翻案,让冤屈的人九泉之下能够安息,把背后的凶手扒出来施以严惩!”

    陆瞻撩袍跪下,把头伏在了地上。

    第340章 受用的感觉

    皇帝望着陆瞻伏地身影,良久后抬起头道:“你先回房更衣,更完衣后传口谕,让你父亲母亲一道到仁寿宫来叙话!”

    说完后他便大步跨出了屋门。

    陆瞻抬起身子,看到他已经走出院子踏上了上山的石阶,立刻也站了起来!

    ……

    宋湘计算着陆瞻他们回来的时辰,差不多工夫便就与几个年轻女眷一道迎往山下来。

    还没下山,就被风风火火的俩人挡住了去路:“姐,我有事找你!”

    一看正是宋濂绷着小脸站在面前,飞起的绒发透露着心急,他身后的沈钿也抿着小嘴巴重重地点头,深宅里长大的小姑娘就不同了,除了头发飞起来,她还在不停地喘粗气。

    宋湘只当他们闯了祸,转身跟同伴打了声招呼,等她们走了,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房再说!”宋濂说着便扯起她往昭阳宫方向走。

    好在也没多远,绕过几道弯就到了,宋濂一直拉着她进了房门才松手。

    “到底怎么回事儿?”宋湘脸都板起来了。

    宋濂从怀里摸出来两片东西,递给她道:“你看这个!”

    宋湘接在手上,却是几片烧残的纸片,上面还有几处残缺的字迹,从笔迹已经看不到原状,但其中一幅残缺的字迹旁边,却画着几条弯曲的线,看起来……应该是幅舆图?

    行宫之中,尤其是这天干物燥的季节,是严禁焚烧东西的,违者便要处以严惩。

    她立刻问道:“这哪来的?”

    “刚才在山上发现的。”宋濂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然后把小厮盯梢的结果也说了出来:“那丫鬟专往人多的地方去,且全是女眷,很快就把李焉给甩丢了。但是我记得她穿着白色上衣绿色的裙子,腰上拴着块虎头形的铜牌。”

    “还有还有,她梳的是双丫髻,裙摆上绣的是缠枝三叶兰。她左边眉尾还有颗小红痣。”宋濂话音刚落,沈钿也立刻补充起来。“她慌慌张张地,临走还乱踩了几下灰堆,我看到她鞋子上也绣着花。”

    宋湘脑海里立刻有了轮廓,虎头形的铜牌——用到虎头做牌子,又有舆图,主家多半是个将军。丫鬟自己身上衣饰能用到缠枝花纹,还能穿绣花鞋,其主家一定也不会是低品级的将领。

    有了这些线索,总不难找到人的。

    但在禁宫之中焚烧纸张,一般人却没有这样的胆子,且一个丫鬟,她为何鬼鬼祟祟做这些事情?就不怕连累到她的主家吗?若是烧些风花雪月的书信类倒也罢了,却是烧的舆图,一个侍女,她与这些能有什么关系呢?

    宋湘不禁拿着这些残纸又仔细看起来。

    纸张十分厚实,而且制作的厚度也很均匀,绝不是随手拿来写写划划的那种。这么说来,就更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丫鬟若是烧的是自己的,那识字的丫鬟就不是个简单的丫鬟了。若是烧的别人的东西,那又是谁的?她主人的?

    有什么东西必须冒着被严惩的危险在此烧掉不可呢?或者说,东西的主人为何要揣着这些东西来围场?

    翻看到其中一片纸,她对着上方一个残缺的字垂眸凝思起来,而后转向两个小的:“你们俩怎么会想到拿这些来给我看?”

    沈钿挺起小胸脯说:“是濂哥儿说这个丫鬟不简单,居然敢在行宫里生火烧东西。山上这么多树木,万一引起大火,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总之濂哥儿说不简单,那肯定就不简单。”

    宋湘笑起来:“你这么相信他?”

    沈钿点头。

    宋湘便道:“在行宫内生火确实是件极要紧的事情,上山之前咱们也都被叮嘱过要注意灯火。我们千万不能犯这种错误,而且也不能姑息这种事情。既然相信濂哥儿,那在我们找到这个人之前,钿姐儿先不要跟别人说起可好?”

    “嗯。”沈钿重重点头。

    “也不许把我们要找这个人的事情给说出去。不然就打草惊蛇了!”宋濂听完还加了一句。

    “我保证不说。”

    宋湘直起腰,看向宋濂:“你带钿姐儿下去吧。接下来也留意留意这个人,看看她是哪家的?”

    “我们走吧!”

    宋濂招呼沈钿出门。

    人出去后,宋湘低头再看着残缺纸张上已被烧去一角的“晋”字,深深锁住了眉头。

    事态未明,实在不便大张旗鼓地找人,且同来的都是朝中重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有误会,反倒下不来台。通常应该先弄清楚丫鬟的装扮是哪家的,再动不迟。但这个“晋”却触动着她的神经,丫鬟偷摸焚烧的东西里有晋王府的晋字,且前世陆瞻也事出在围场,这会是巧合吗?

    “禀世子妃,世子回来了!”

    景旺匆匆到了门下。

    宋湘转身,果见陆瞻大步进了屋来:“即刻去打水来!”说完见宋湘在屋,又信步走过来道:“媳妇儿,我方才跟皇爷爷把话说了,他老人家让我更完衣便传口谕给母妃和父亲,让我们一道去仁寿宫见他!”

    宋湘立时凝神:“眼下么?”

    “就是眼下!你先帮我备好衣裳,我随便洗洗,然后咱们就去!”

    陆瞻说着来卸盔甲。

    宋湘连忙喊景旺进来帮忙,自己则进屋去给他备衣。

    ……

    围场归来后的男人们都没有绕过去的就是今日的围猎收获,陆瞻以高出第二名的秦王三头鹿一只野猪外加一只狐狸的瞩目成绩拔得头筹,这消息早已经炸开了锅。这一相比较,秦王这个当王叔就有点尴尬了,要知道这成绩算的是个人所猎的猎物总数,几头鹿什么的,差距就明显起来。

    由此忙着夸赞陆瞻的人不知有多少。

    汉王在向晋王表达了对陆瞻的赞赏之后先回去,晋王被缠着奉承了好一会儿才脱身,回宫途中恰遇到拉着个脸的秦王,他特地停步等秦王唤了哥哥,才迈着八字步昂然走了。

    虽说错付了十七八年的父子情份让人怨气难消,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人追着夸赞的感觉也确实受用——再怎么说陆瞻是他教养长大的,他就是得意,想来也没什么不应该吧!

    第341章 连人伦都不要了吗?

    晋王妃与晋王共居仁寿宫的正殿,晋王回到殿里,王妃也在门下迎候了,在外人看来,这一对就是恩爱和睦的夫妻。

    “热水已经备好了,先去沐浴,再出来用膳吧。”

    晋王妃打发景泰景安前去侍候,自己留在殿里继续听英娘禀报围场那边传来的陆瞻的佳绩。

    听到舒畅处,门外便说世子来了,晋王妃笑着让进,还没说话,与宋湘一道跨进门来的陆瞻已经先开口了:“母妃,父亲呢?”

    “他在沐浴,怎么了?”晋王妃察觉到他们神色正经得过份,站了起来。

    陆瞻上前:“我方才把事情都跟皇爷爷禀报了,皇爷爷果然反应颇大,打发我回来洗漱过后过来传口谕,让我与父亲母亲一道前往仁寿宫叙话。”

    “你已经说了?”连日里被别的事情扰心,晋王妃差点忘记了这事,猛地听他说到这里,神色便有些恍惚。但很快她便振作起来,说道:“景泰!去看看王爷妥当不曾?皇上那边传口谕来了!”

    景泰立刻掀了帘。

    王妃道:“你方才是怎么说的?”

    耳房里晋王已经听到通报说陆瞻到来,并起身在穿衣了,衣裳没穿好景泰来传话,手下便顿了一顿。他到殿里时陆瞻已经与晋王妃说了会儿话,他问:“皇上有何示下?”

    殿里三人全朝他看过来,陆瞻目光在他脸上微一停顿,敛目道:“皇上有旨,传我等这就去仁寿宫叙话。”

    晋王转向王妃,王妃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已传了有一会儿了,走吧。”

    说完便率先走向了门口。

    仁寿宫这边,俞妃与安淑妃轮流打点皇帝的起居,清洗完之后他在榻上落座。

    俞妃见他一言未发,便接了茶亲自呈上去:“想必是累了,臣妾这就传膳吧?”

    “不忙。”皇帝道,“累过头了反倒没胃口了。你先回去吧。”

    俞妃站了下,便颌首称是,走出门来。

    门下迎面遇见到来的晋王夫妇与陆瞻宋湘,双方打了招呼,俞妃便指出皇帝所在,目送他们进了殿。

    山风灌进游廊,日光是早不见了的,廊下来了群挂灯笼的宫人,俞妃收回目光,去往了自己的住处。

    王池通报之后,晋王一家进了殿,各自请了安,便依皇帝指示在榻前站定。

    晋王能感觉得出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他不清楚皇帝召他们的目的,但看着皇帝慢吞吞举杯抿茶的姿态,心里也莫名多了几分不安。

    他蓦然回想起多年前的乾清宫,因为宁王交上去的罚做的功课太高效,以至于他这个最有可能替他抄功课的二哥被传到了父皇面前,也是这样默不作声的场景,四面安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气息声,是让人看不透深浅的害怕。

    “周氏犯了何事?”

    到底是皇帝打破了这幕安静。被他执过的杯子放回案上,他肘支着炕桌,看了过来。

    晋王见王妃未有回应,便躬身回道:“周氏斗胆向昀哥儿媳妇下手,害死了昀哥儿媳妇肚里的孩子。”

    “这个朕已经知道了,说点朕还不知道的,”皇帝看向他,“折子上没有的,但却有发生了的。”

    当日周氏一事的折子是晋王妃递进宫中的,因为这属于后宅之事。晋王大致能猜到她是怎么写的,既到了被传来问询的地步,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便将那夜周氏生事之始末尽皆口述了出来。

    皇帝道:“朕听说,你们俩当着儿女们的面就起了争执。甚至后来关起门又吵了很久。你们都吵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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