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报告……当年到底是拿来骗谁的呢?陶风澈微微眯眼,将这个疑点记在了心中。

    “今天的事多谢您了,我会对这件事保密,也请吴医生不要外传,就当这次通话没发生过好了,算我欠您一个人情。以后要是有什么陶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您直接打这个电话就好。”陶风澈说着,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吴医生忽然将他喊住。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陶少费尽心思找到我,是因为你也联系不上赵总了,我说的对吗?”

    “?!”

    吴医生是真的知道什么内幕,还是只是在诈他?

    陶风澈脸色大变,下意识地转过头跟随月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收敛情绪。

    “陶少你不用紧张,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关心一下赵总的身体近况。只要陶少你能信守承诺,我自然也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吴医生老神在在地说道。

    陶风澈原本还在心中盘算着到底是谁向一个离开数年的私人医生泄露了消息,可听对方说完下半句,却又隐隐感到了一丝迷茫。

    他半真半假地问道:“我叔叔的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他今年还没满五十,前段时间还跟汪伯伯他们一群人出海玩去了。吴医生今天是不是太疲惫了,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太懂?”

    吴医生只是笑:“陶少,你也知道我是吃什么饭的。你拿这话敷衍别人也就算了,拿来搪塞我这个赵总曾经的私人医生,不大好吧?你也别打太极了,我就问你,赵总的肿瘤现在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肿瘤?!

    这又是哪一茬?

    陶风澈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重复道:“什么肿瘤?”

    “你不知道?”吴医生奇道。

    陶风澈心中打了个突,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干脆将计就计,顺着吴医生的话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但我确实联系不上他了。”

    “大概一个多星期之前吧,叔叔给我留了话,说要出去玩一段时间,目的地信号不好,让我不用担心。我前两天有件事想问他来着,结果没打通电话,但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上个月去西大陆度假的时候,还跟一个omega超模约会被拍到了,小报上说他们打得火热。”陶风澈苦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他带着他的新欢去某个偏僻的小岛上,躲着狗仔约会去了。”

    吴医生沉默了。

    陶风澈几乎要被自己心中的焦躁给逼疯,他必须拼尽全力才能逼迫着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开口催促,安静地等待着吴医生给出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挂钟上的指针工作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声音在平常轻得可以忽略不计,此时却仿若暴雨前的雷鸣,一下一下惹人心悸。

    “你真不知道?”良久后,吴医生很沉地叹了口气,像是一道不轻不重的鼓点,砸在了陶风澈的心上。

    “是。”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赵总每年都会做一次身体检查,前两年体检的时候,查出来了胰腺癌。这种癌症早期难以发现,晚期无法治愈,而且恶化速度特别快。赵总当时已经发展到中期了,拿到体检报告后,我第一时间就建议他住院接受手术,将肿瘤切除。他问我是不是切除肿瘤之后癌细胞就不会转移,我告诉他不是。然后他拒绝了手术,也不愿意住院,只肯接受靶向药物治疗。”

    “今年体检的时候,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我劝他住院化疗,虽然无法根治,但至少能多活几年。”吴医生的话语中带了些怅惘,“他只同意我给他开靶向药物,和专用的止痛剂。但到了晚期……这只是杯水车薪。”

    “你要是能找到他的话,就多去陪陪他吧,他的时间不多了。”

    陶风澈默然地垂下眼,忽然发现手中的水杯正在不荡起涟漪。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地震,疑惑为什么没收到警报,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在不断颤抖。

    他将杯子放回桌面,拒绝跟随月生对视,缓缓开口:“您刚才说这种病恶化速度快,具体是指什么?”

    “这么说吧,胰腺癌也被称作癌症之王,一年生存期只有百分之五,五年生存期小于百分之一,是临床上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

    陶风澈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思考与理解能力,又像是一脚踏空,从悬崖顶端直坠入汪洋大海。失重感带来的心脏骤停与溺水时的窒息感同时到来,血液中像是布满了冰碴,他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是钻心的疼。

    “叔叔他确诊是……什么时候?”

    陶风澈的声音沙哑干涩得想是用砂纸在打磨铁器。

    “两年前的四月份。”吴医生回答的速度很快,“准确来说,是四月中旬。”

    ……四月中旬。

    楚殷是二月份走的,所以也就是说……是楚殷去世后不久的事。

    赵嘉阳的疯狂与偏执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他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拼了命都想要将这件事解决。

    而赵嘉阳手腕上密密麻麻,宛若满天星辰一般的针孔……

    从楚殷病情恶化开始,赵嘉阳就开始注射alpha神经兴奋剂。这种药剂能够刺激alpha的中枢神经,可以使人保持兴奋与清醒,但也具有极强的成瘾性。除了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器官病变外,严重的还会产生精神问题。

    陶风澈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紧了。

    他强装镇定,十分得体地跟吴医生道谢,又承诺自己一定会找到赵嘉阳,陪着他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挂念着病人的老医生又叮嘱了好大一堆注意事项,这才念念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可实际上,陶风澈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给出回答。他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脑海中布满了浓稠的胶水,将思维粘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想不起来。

    ——除了中秋那几天的事。

    简直就像是放慢了倍速的电影似的,那几天的画面正一帧一帧地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赵嘉阳莫名颤抖的手。

    素白手帕上一闪而过的血色。

    言语中暗藏的死志。

    以及那句“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屁”。

    ……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当时没怎么注意,现在想来,那块素白手帕的一角好像是有花纹的,隐隐约约是梅花的形状。

    ……那是楚殷在注射人工信息素之后所产生的信息素的味道。

    第141章 缘由

    从富源加工厂离开已近一个月了,陶风澈的心中却一直压着一个疑问——赵嘉阳的手为什么会抖?

    当时,赵嘉阳为了威胁随月生,手中的枪口一直顶着陶风澈的太阳穴,而随月生的枪口也稳稳地对着赵嘉阳的身体,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赵嘉阳跟随月生从前没有任何交情,他明知道后者对他开枪时绝不会手软,也明知道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一举一动都会被当做攻击的前兆……

    到底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故意让随月生误会,从而引他对自己开枪,来测试一下身上防弹衣的防弹程度吧?

    ……这也太无厘头了点。

    刚一冒出这个念头时陶风澈就觉得不可能,但除此之外,陶风澈完全想不到别的理由。

    又或者……赵嘉阳当时是真的想拉他陪葬,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心慈手软了?

    陶风澈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辗转反侧十多天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将它与赵嘉阳有关的一切谜题一起抛在脑后,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可平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天,解玉书便冒了出来,紧接着,一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了尘封的面纱,困扰他已久的问题,竟也出其不意地得到了解答。

    ——赵嘉阳的手之所以会颤抖,是因为突然发作的癌痛。

    而正是因为从未想过要伤害陶风澈,所以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头,赵嘉阳才会用枪口将陶风澈从身前顶开。

    和毫无安全措施的陶风澈不同,赵嘉阳穿了防弹衣,子弹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打在身上还是会痛的。更何况……他还是个时刻被病痛折磨的胰腺癌晚期患者。

    陶风澈宁愿自己从来都没知道过这个答案。

    他宁愿赵嘉阳还是记忆中那个冷血疯狂的杀父凶手。

    渴求已久的真相慢悠悠地掀开了一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触手可及,可陶风澈却突然失去了探究的勇气。

    他开始感觉到了一阵惶恐,甚至隐隐有些畏惧。

    畏惧那个或许跟他想象中不大一样的真相。

    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人死如灯灭,不管是陶知行、楚殷还是赵嘉阳,都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赵嘉阳涉嫌谋杀陶知行是真,蓄意绑架陶风澈也是真,即便他真的有什么苦衷……

    又能怎么样呢?

    生命是一条单向奔涌的河,百川终要归海,人死不能复生。

    陶风澈久违地产生了些想要逃避的想法,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整个人都被一阵阴郁笼罩。

    挂断电话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偌大的书房中雅雀无声,两道呼吸若有若无。

    随月生沉默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半晌,目光中的担忧越来越浓。些许挣扎一闪而过,片刻后,他终归还是没能忍住,伸手将陶风澈拽到了自己身边。

    少年alpha乖巧极了,随月生一拽便顺从地靠了过来,唯独眼神飘忽不定,身体力行地拒绝着跟随月生对视。

    随月生看着陶风澈这幅别扭样子,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既想一巴掌扇上他脑袋让他清醒一下正面现实,又觉得突逢巨变的少年看着可怜巴巴的,想把他搂在怀里好好哄哄。

    在随月生的眼中,陶风澈天生就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那一类人,如今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得他心里又酸又涩,像是浸泡在了一大杯高浓度的柠檬汁中。

    随月生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拉锯半晌,终归还是不忍的情绪占了上风。

    “陶风澈。”他站起身来,“看着我。”

    他单手扣着陶风澈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则强硬地将少年的身体掰向了自己的方向,又用大拇指跟食指捏住陶风澈的下巴,不让他有扭过头的机会。

    随月生常年经受训练,手劲比普通的alpha还要大上不少,陶风澈被他这么制住,一时间竟是真的扭不回去了。

    当然,陶风澈也不是普通的alpha,要是真想挣脱随月生的禁锢也不是没办法。可他又不舍得跟随月生动真格,就这么被制服也有些不好受,一时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

    随月生就不能放他 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吗?

    陶风澈莫名地有些烦躁,却又舍不得跟随月生发火,只得自顾自地生闷气,气哼哼地将眼睛往下一瞥,盯着随月生毛衣的肩线不放——头动不了了还有眼睛,随月生总不能扣着他的眼珠逼着他转过来吧?

    随月生:“……”

    他简直要被陶风澈给气乐了。

    两人僵持片刻,随月生终于艰难地忍住了暴力制服陶风澈的欲望,保持着这个姿势凑上前,抵住了陶风澈的额头。

    正值青春期的少年alpha今年长高不少,重逢时明明还比随月生稍矮些许,现在却已经比随月生要略微高上一些了。可他并未站直,随月生做起这个动作来竟是刚刚好。

    二人额头相抵,距离辣的寂静,陶风澈的目光被迫转移,身体条件反射导致的一对斗鸡眼一闪而过,若不是时机不对,随月生都要被逗笑了。

    可陶风澈却没他那么游刃有余。

    随月生均匀的呼吸近在耳边,他动弹不得,只得被迫跟随月生目光交融。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像是蕴藏着一片深沉静谧的汪洋大海。

    陶风澈平生少有地从随月生身上感觉到了包容。

    片刻后,随月生将他抱在了怀里。他抱得很紧,两人之间严丝合缝,陶风澈甚至能隔着衣服感觉到随月生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在他耳边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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