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楚殷拼命摇头。

    陶老爷子刚想夸他家教不错,就听小孩儿继续说了下去。

    “妈妈不泡,我泡。”他拼命摇头,急躁中掺杂了几分惶恐,“懒孩子要挨打的。”

    陶老爷子一愣,赶忙拉过楚殷鸡爪一样的小手,将他的衣服袖子撸上去,脸色当即就变了,再一看小腿,面色便彻底阴了下来。

    ——这孩子身上全是青紫交错的伤痕,除了像是用衣架抽出来的长条伤外,还有很多被掐出来的,红肿发胀的指甲印,后背上更有一块成人巴掌大的淤青。

    除了露出来的一张脸和一双手外,他全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块好皮。

    就连被头发遮住的脖子后面,也有一道很深的掐痕。

    陶老爷子来之前就大致了解了一下楚家的情况,当即就给陶家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又通知保镖上来将殷夏“请”去医院,准备去做精神检查。

    殷夏不愿配合,非说自己没有患病,可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她是双相情感障碍,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陶老爷子看着楚殷就难过,再加上楚家的老人无力抚养,便想收养楚殷。反正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吃多少饭,又能花多少钱?

    可殷夏到了这会儿,却又舍不得孩子了。她闹着不肯住院,陶老爷子几乎是将楚殷抢回陶家的。

    楚殷还在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出生后又一直被生母虐待,饥一顿饱一顿的,到陶家当晚就开始发烧,病情反复不断,各类药品流水一般地送进卧室,直到大半个月后才勉强能下地。

    陶知行和赵嘉阳都是身强体壮的alpha,陶老爷子根本就没见过这阵仗,整个人都慌了神,要求陶家的私人医生寸步不离不说,还请来了陶家投资的私人医院的儿科专家会诊。

    专家们讨论来讨论去,得出来的结果很一致——孩子年纪小,拖得又太久了,没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

    好在陶家本身做的就是医药生意,最不缺的就是药和钱,总算是给楚殷从死神手底下抢回一条命来。

    楚殷身体太差,同龄人读幼儿园的时候他在家养病,等到了该读小学的年纪,陶老爷子看着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点肉的脸,实在是不放心他去学校上学,更何况,医生也不建议他去学校。

    家里的几个大人商量半天,最终决定给他请几位家庭教师,来家里一对一辅导。

    陶家三个孩子中,楚殷年纪最小,赵嘉阳比他大三岁,陶知行却比他大了五岁。楚殷很喜欢这两个哥哥,但却更黏赵嘉阳一些——

    陶知行是陶家的继承人,要学的东西本来就多,再加上他是大哥,有时候会端一下长兄的架子,楚殷对他更多的是尊敬。

    但赵嘉阳不一样。

    赵嘉阳也是养子,两个人天生就身份相近。再加上楚殷身体羸弱,一直在家养病,几乎都没怎么下过山,赵嘉阳更加觉得这个弟弟可怜,经常给他带点小玩具回来,写完作业之后还会跑去陪楚殷玩。

    那段时间经常发生的事是,陶知行在书房听老师讲课,赵嘉阳写完了作业,带着楚殷就去院子里荡秋千。

    楚殷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荡,赵嘉阳站在后面帮他推,保镖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护着,徐松端着药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等楚殷玩够了下来喝。

    那是最好的时候。

    时光飞逝,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楚殷对赵嘉阳的依赖渐渐变成了一些暗生的情愫,而赵嘉阳对他下意识地照顾与回护也逐渐变味,家里的几个长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都对这个发展乐见其成。

    ——alpha跟beta结婚的例子虽然少,但也并不罕见,赵嘉阳和楚殷竹马竹马一起长大,日后要是能走在一起,也算是件好事。

    赵嘉阳天生风流,即便是无心之举,也能俘获不少芳心。陶知行虽然比赵嘉阳高了两级,但一直都读的一个学校,据他传回来的小道消息,从上初中开始,赵嘉阳收的情书就没断过。

    但一碰上楚殷,赵嘉阳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整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丝毫不敢逾矩。

    而楚殷体弱多病,又没怎么见过外人,整个人单纯到了极点,家里成天担心他被骗,有赵嘉阳来照顾,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包括陶知行在内,陶家上下都对这俩人的发展乐见其成,就看他俩谁先按捺不住先表白了。没想到在赵嘉阳高中毕业那年,还是出了变故。

    第143章 雪泥

    赵嘉阳拿着邀请函去找楚殷时,他正在喝药。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木质的托盘,里面是一碗黑黝黝的中药,以及一个放着几块糖果的白瓷碟。徐松安静地站在床边的阴影里,只等楚殷喝完药,便将托盘收走。

    少年beta穿着一身柔软的丝质睡衣,发色因为久病而发黄,在室内暖光的照射下泛着巧克力般的色泽。轻若无物的蚕丝被一直拉到胸口,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和没什么血色的唇。

    赵嘉阳走路的声音很轻,可楚殷身上简直像是装了一个赵嘉阳专用的雷达探测器似的,他刚一推开门,楚殷便放下手中的瓷勺向门口望去,捕捉到他的身影后,一双杏眼便弯了起来。

    “这么晚还不睡觉?”他眨眨眼,眼神促狭。

    “没打扰到你吧?”赵嘉阳无端有些窘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托盘。

    “没。”虽然已经准备睡了,可楚殷还是摇了摇头。

    房间里灯光昏暗,他不像alpha一样有那么优越的视力,看不清赵嘉阳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干脆便招招手让他过来,又端起碗将中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余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摸了块糖塞进嘴里,说话时有些含糊:“你有事找我吗?”

    那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光是闻着就令人作呕,赵嘉阳忍住反胃的欲望,目光中有些心疼——即便是他,喝中药前都要做一番心理准备,楚殷却能面不改色地将那么大一碗药喝得一干二净……

    他确实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赵嘉阳忽然觉得自己将要出口的话有些强人所难,可他实在是太期待了,便将这一阵情绪压下,点头后快走几步,坐在楚殷的床边,将手中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高考结束之后,学校里要办一场毕业舞会,整个高三年级的毕业生都要参加。”他解释道,“我已经问过老师了,舞伴的人选可以是其他学校的学生。”

    楚殷抿了抿唇,有些紧张:“你是说……”

    “你愿意去参加我的毕业舞会,当我的舞伴吗?”赵嘉阳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

    楚殷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虽然没有去上学,但也知道赵嘉阳在学校里有多受欢迎。那么多优秀的omega对他捧出一颗芳心,可他竟然掉转头回家邀请了自己。

    可他只是个beta啊,身体还那么差……会给他丢脸吗?

    楚殷有些迟疑,半晌后憋出来了一句:“可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以我的舞伴的身份,陪我出席这场舞会。只要那个人是你,会不会跳舞都无所谓。更何况,我还可以教你啊!

    赵嘉阳满腔炽热的爱语就在唇边,却又怕会把年少的心上人给吓跑。一瞬间的犹豫后,他错失了这个表白的机会。

    楚殷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啦,你都来求我了,我总不能不给你面子。”

    糖果在嘴里转过一圈,楚殷笑眯眯地对着他点了点头:“我让徐伯去找个老师来,要是学得不好把你踩着了可不能怪我。”

    “怎么会怪你。”赵嘉阳如释重负,伸手在楚殷脸颊被糖果顶出的一个小鼓包上戳了一下,换得一个不满的瞪视,小奶猫挠人似的。他不以为意,笑道,“到时候我穿软一点的皮鞋。”

    “诶,你是觉得我肯定学不会是吗?”楚殷有些不满。

    “我没这么说啊,你可别信口开河,诬陷好人。”赵嘉阳一哂,在张牙舞爪的楚殷头上揉了一把,“不早了,你赶紧睡吧。”

    “晚安。”

    “你也是,晚上好好睡,别蹬被子。”

    房门被轻轻合拢,刚刚答应了赵嘉阳要好好睡觉的楚殷靠在床头,将邀请函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爱不释手的样子像是在把玩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楚少爷,不早了。”徐松忍俊不禁地出言打趣,“还是早点睡吧,邀请函不会长脚跑掉的。”

    “徐伯!你怎么还在!”楚殷一惊,有些窘迫地将邀请函放在床头柜上,强装不经意地轻咳两声,滑进被窝后还煞有其事地拉了拉被子,“我要睡了,晚安徐伯。”

    徐松忍着笑,将其余揶揄的话尽数吞回肚子里,又伸手给楚殷掖了掖被角,这才端上托盘,关灯离开了房间。

    楚殷本来就是有些较真的个性,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事,第二天便开始跟着舞蹈老师练习交际舞。他身体不好,练不了多久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就连徐松都劝他不要这么拼,可他却甘之如饴。

    ——毕业舞会这么重要的场合,赵嘉阳却邀请了他,那他也一定不能给赵嘉阳丢脸。楚殷这么想着。

    可命运实在是喜欢捉弄人,他辛辛苦苦地练了大半个月,最后竟然没能成行。

    赵嘉阳高考完之后,陶老爷子大手一挥,送了他一艘游艇,就停在邻市的港口。

    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赵嘉阳有些意动,楚殷也心痒难耐,软磨硬泡求了半天,赵嘉阳总算是同意将他带上了。

    或许是在海上吹了太久海风的缘故,楚殷回家不久便开始低烧不退。

    他烧得四肢发软,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医生来过后将他痛骂一顿,开了一堆的药不说,还严令禁止他近期再出门玩。至于舞会,那就更是想都别想了。

    赵嘉阳既心疼又自责,懊恼到了极点,坐在楚殷床边一个劲地自我反省,说自己要是不带他出去玩就好了云云。

    楚殷刚想开口说话就岔了气,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却是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以前都没出海玩过,这次你愿意带我出去玩,我真的特别开心,就算生病也没关系。再说了,是我自己坚持要去的,跟你有什么干系?”见赵嘉阳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便伸出手,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没必要因为这个错过毕业舞会,现在去约别的同学还来得及。”

    楚殷不知道舞会是可以中途换舞伴的,有些担心赵嘉阳会孤零零地出现在场内,绞尽脑汁地安慰着:“既然我跟这场舞会没缘分,也就不强求了。九州最不缺的就是宴会,以后还会有很多场舞会的,就怕你以后跟我一起跳多了还会嫌我烦。”

    窗外阳光很好,楚殷笑着许下了一个诺言,赵嘉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楚殷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这也不过就是一场高中毕业舞会,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确实想在这种时候陪在赵嘉阳的身边,可惜身体不允许,那也就算了吧。

    就像他安慰赵嘉阳时说的那样,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更重要的时刻,不必急于这一时。

    他身体不好,一贯谨遵医嘱早睡早起,从不熬夜,可毕业舞会那天,却因为一直联系不上赵嘉阳的缘故,硬生生地熬到了凌晨。

    就连陶夫人都在一个小时前回房睡美容觉了——她第二天还约了小姐妹逛街,临走前跟楚殷说这些被高考摧残的高中生玩起来就没分寸,赵嘉阳指不定是跟朋友去哪里续摊了,劝楚殷早点去睡,要是睡醒了赵嘉阳还没回来,她就亲自去逮人。

    楚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乖乖回了房间看书,实际上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浓重的困意像是黑洞般不断吞噬着他的意识,楚殷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心里却一直担心着赵嘉阳的安全,一连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才终于等到了一道车灯。

    他穿着拖鞋,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主宅门口,却看到了一辆全然陌生的车。

    赵嘉阳闭着眼,眉头皱得很紧,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痛苦,歪倒在一个穿着礼服裙的女性omega怀里。omega有些费劲地搀扶着他从车上下来,陶家的佣人站在一边,拿不准自己要不要上前搭把手。

    “这是怎么了?”

    “高中阶段压抑太久了,好不容易高考完又出了分,一个个都解放天性了呗。”妆容精致的omega随口吐槽,“他们那一堆alpha对自己的酒量一点数都没有,后半场又拉着赵嘉阳猛灌。他是我的舞伴,我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歪在那,又解锁不了他手机,干脆就拦了车先送他回来。”

    “还好我之前跟爸爸来过几次,还记得你们家地址,要不然就只能带他去酒店开房了。”omega勉强将赵嘉阳搀扶着在地上站稳,对着楚扬起笑来,“你就是楚殷吧?你好,我叫颜歆,一直听他提起你,可前几次来你们家却一直没跟你见上面。”

    端的是落落大方的架子,楚殷的瞳孔却突然紧缩了一瞬,活像是见到了鬼。

    他记得她。颜家跟陶家有些生意往来,她跟着父亲来陶家祖宅做过几次课,赵嘉阳高二时,他曾经碰上过她一次。

    当时陶老爷子跟颜父正在茶室聊天,楚殷身体不好,像这种应酬场合,家里一直都不要求他陪客,但如果出现在人前,还不过去陪着说几句话就实在太没礼数了。

    楚殷避到了院子的角落里看书,远远地却听到了有女声传来,一时好奇便凑过去看了一眼——

    颜歆挽着赵嘉阳的胳膊,撒娇说要他带着去看陶家的花房,赵嘉阳的应对方式很绅士,但也并不疏远,想来是关系不错。

    楚殷性格早熟,早就意识到自己对赵嘉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了,却又一直因为各种顾虑而踟蹰不前。可她却大方直白,丝毫不屑于去掩饰自己对赵嘉阳的好感。

    ……而赵嘉阳也没有拒绝。

    这郎才女貌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楚殷的眼睛,他赶忙避开,就连晚饭时也借故身体不适而留在了房内。陶老爷子一贯宠他,不但没有责怪,还让他早些休息,他会帮着跟客人解释。

    再后来,楚殷还在赵嘉阳的嘴里听过几次她的名字,知道她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主持人,很受同学们欢迎,跟赵嘉阳关系也不错,但是……

    楚殷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她。

    “颜小姐好。真不好意思,上次你来家里的时候我身体不好,都没能跟你见上面。”楚殷点点头,“谢谢你今天送我二哥回来,喝醉酒的人身体重,让佣人来吧。”

    他侧过身,让佣人来搭把手将赵嘉阳送回房,又转头去厨房让他们去做醒酒汤,然后亲手将碗断放在了赵嘉阳的床头。

    颜歆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楚殷不好开口撵人,干脆便当她是个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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