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制官这极响亮的一声唱喏将洛筝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到眼前。

    尽管发生了魏王的作乱,但因为极快的便压了下去,并没有耽误到吉时,秦恒在被太医匆匆包扎了背上的伤口后换了一身礼服便携了洛筝的手一道前往奉天殿去听永定帝宣读立储的策书。

    在策书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句话,“齐王秦恒,乃朕之嫡子,宜立为储君,正位东宫。”

    秦恒没有骗她,永定帝诏告群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册立秦恒为他的皇太子,理由只是因为他是嫡子,是他发妻所生的嫡子。

    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所以这一世才没有安排那么多的人手,全然的相信他的父皇会正大光明的把太子之位交到他的手上,毕竟得永定帝认可的太子之位总比抢来的名正言顺。

    太子册礼已成,这时宣制官已经开始宣读册太子妃的策书。

    前世洛筝这个太子妃因为箭伤外加小产在病榻上缠绵了三个月之久,并没有正经行过册妃大礼,只不过下了一道诏书册封了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所以这一世,完全没经见过这册妃之礼的洛筝顿时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得怔在原地。

    还不等宫中执礼的女官上前提醒,新册立的太子秦恒就已经步下丹陛,走到洛筝身前,亲自携着她的手,走到丹陛之前,跪拜谢恩,引领着她完成册妃之礼。

    册封大典仪礼已成,皇太子和太子妃在百官迎送下登上辇车,前往太庙,拜遏祭祀、敬告祖宗。

    辇车里,洛筝端然而坐,目不斜视,可是她再坐得紧挨着车壁,想和某人保持距离,也架不住人家硬要往她身上蹭。

    秦恒的身子已经又往她身上靠过来,洛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压低声音怒道:“你就不能自己坐好吗?已经是太子了,还这么没正形?”

    回答她的却是一句透着些虚弱的,“阿筝,别闹,我伤口痛,你让我靠一下好不好?”到了最末几个字又透着些许祈求。

    “不好!”对于新任太子殿下这份难得一见的脆弱,洛筝却是拒绝的干脆利落,转头喊道:“王福贵,你进来!”

    洛筝早就发现了,但凡他二人在一起时,所有的侍女内侍统统是躲到一边,绝不近前的,就连洛筝身边的阿花和阿春,秦恒也总能找出些法子来把她二人支开。

    至于王福贵,那简直就是秦恒一条最忠心的狗,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虽然面上对她这个秦恒正妻始终是毕恭毕敬,但是眼睛里就只有秦恒一个主人。

    果然听到她的吩咐,王福贵并没有立刻从命,而是又在外面问了一句,“太子殿下?”

    也不怪他要再请示一下秦恒,实在是他太明白他家殿下的心意了,像这种和太子妃独处一室的情景,是最讨厌有人去打扰的,怎么可能还会唤他进去?

    王福贵不给洛筝面子,但是秦恒却很给她面子,立刻不悦道:“太子妃命你进来,没听到吗?”

    吓得王福贵赶紧就滚了进来,问两位殿下有什么吩咐。

    洛筝也懒得跟他计较,直接道:“你家太子殿下伤口痛得坐不住,想找个人靠一靠,烦劳王公公去给你家殿下当下靠枕吧!”

    “殿下的伤处不要紧吧,”王福贵一听太子殿下伤口痛得都坐不住了,脸色都给吓白了,“太医就跟在后头,奴婢这就去传——”

    “不用了,咳咳……”秦恒咳嗽两声,“也并不大要紧的,不过想靠一靠罢了。”

    王福贵到底是在他身边侍候了多年的,一见他这神色就明白了,便想赶紧找个借口退出去。

    可洛筝也是眼明心亮的,哪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刻接口道:“太子殿下都这样跟你说了,你还不快去让太子殿下靠着歇一会儿?”

    “这——”王福贵面有难色,“老奴骨头硬,只怕反倒硌得殿下不舒服,若是娘娘能受累则个,只怕殿下立时便连那伤处都不觉得痛了。”

    这一席话听得秦恒暗暗点头,匆忙丢了个赞赏的眼色给王福贵,便一脸渴盼的看向洛筝,口中还唤道:“阿筝!”

    洛筝却不吃他这一套,“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不过那么一点点小伤,哪里就会痛成这样?”

    这话王福贵可不爱听了,“娘娘,太子殿下可是因为您才会受的伤,若不是——”

    洛筝以为他要说的是秦恒将那件金丝软甲让给她穿这才会受伤,不等他说完便道:“那件金丝软甲我本是想让他穿的,是他硬要让我穿,还说他另有软甲护身,我又怎知他那件软甲挡不住那支利箭,这样也能赖到我身上?”

    “这金丝软甲普天下只此一件至宝,旁的软甲哪能再做到刀枪不入?殿下明知今日凶险,却还是将这件至宝给了娘娘护身。”王福贵继续在为他家太子殿下鸣不平。

    “甚至明知娘娘身上已经穿了这件宝衣,还生怕那支流箭会伤到娘娘,奋不顾身的跃到娘娘身边替您挡下那支射向背后的流箭,若不是为了替娘娘您挡箭,殿下他自己又怎么会中了另一支流箭?”

    一想到他家殿下为了这位太子妃娘娘各种掏心掏肺的付出,结果连命都险些搭进去了,却换不来人家的丁点儿领情和感激,王福贵捂着胸口替他家殿下深感委屈和不值。

    “你说什么?他是为了替我挡箭?这怎么可能,明明是我——”接下来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这一世她并没有替他挡箭,可是为什么这个太监却说是他在替她挡箭?

    “奴婢当时躲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支流箭从娘娘后边射过来,您自然是看不到的,当时殿下本来在离您五步远的地方,一瞥眼看到了,急忙就冲过去挥剑替您挡开了……”

    王福贵还在念叨着什么,洛筝却已经充耳不闻,她在心里反复回想的是当时的情景。

    不错,当时秦恒确是突然一下纵跃到了她的身边,然后她听到身后“铮”的一声,接着就见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指秦恒的背心。

    难道当时真的也有一支流箭射向她的后心,而身后那“铮”的一声,就是秦恒在替她挡箭时,剑身与箭身相撞发出的声音?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

    那么,前世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开始洗白秦渣,而是他本来就是白的

    ☆、第45章 那又怎样

    洛筝开始拼命回想前世那一瞬的情景,前世的记忆和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一幕渐渐重叠……

    秦恒的飞身而来,身后那“铮”的一声,飞射而来的流箭……,今日那一瞬所发生的情景完全和前世一模一样,难道说,前世的秦恒突然冲到她的身边,也是为了替她挡箭?

    王福贵那尖细的嗓音仍然萦绕在她耳边,她忽然想起来,前世的时候,当她在病榻上熬了三个月,终于有力气离开病床,冲到秦恒面前质问他为何这三个月连面都不露,就是这样对待替他挡箭的结发妻子时,王福贵似乎替秦恒辩解了一句,他说的是什么来着……

    洛筝竭力在脑中回想,他当时说了一句什么?

    “娘娘您误会殿下了,其实殿下他是为了——”

    为了什么呢?

    可惜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因为秦恒的一句极其严厉的“闭嘴!”,让洛筝永远不知道王福贵,这个秦恒身边最贴身的内侍,当时想要替他的主人分辩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当日秦恒让他把话说完,她听到的会不会是,“其实殿下他是为了替娘娘您挡那一箭……”

    她一直以为前世是她替他挡了致命的一箭,却原来,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根本就不会被那一箭射中。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前世他要让王福贵闭嘴,而这一世他却任由王福贵替他打抱不平呢?而他又到底为什么会替自己挡箭呢?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洛筝心头,却找不到一个答案。前世的秦恒什么都不愿告诉她,让她整日猜来猜去也猜不到他的心事,而这一世,秦恒什么都会主动告诉她,可为什么她却依然有一种雾里看花,还是猜不透这人心思的感觉。

    洛筝看向秦恒,他也正自凝视着她,不同于前世那双总是冷冰冰透着疏离漠然的眼神,现在这双凤目里流露出的只有浓的化不开的爱意以及关切。

    “阿筝,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秦恒赶紧就要过来扶她,却被她极其粗暴的一把推开。

    “别碰我!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洛筝终于吼了出来,她确实需要好好静一静,理一理自己现下有些纷乱的思绪。

    秦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那个已然背过身去的窈窕背影,也是心乱如麻,忐忑不已,深长的几下呼吸后,强逼自己稳下心神,终于还是收回了停在半空的那只手,默默的坐在另一边。

    而王福贵何等体贴他的心意,不等他示意,早就已经悄悄溜了出去,此刻这间并不大的辇车里便又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他们坐在同一张座椅上,但却一个在这端,一个在那端,他和妻子明明离得是那样近,可是她的心,却是离得那样远。

    而前世,至少在开始的时候她的心是不停的想要靠近自己的,却是自己自母亲死后已然封闭的太久,久到害怕这种两颗心的贴近,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把她推开……

    所以王福贵自以为旁观者清在那里替他觉得委屈不值,他却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活该应受的报应,谁让他当时身在福中的时候不好好惜福,不去学会珍惜。

    而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便再也无法追回,他固然可以倾尽一切让她重新再活一世,可是在她心中已然湮灭了的对他的情意呢?也能再起死回生再重来一次吗?

    现在在阿筝的心中已然将他当做是前世杀父杀兄的仇人,半点情意也无。

    当那一支流箭刺入他的背心时,尽管他心中早有准备,知道阿筝多半是不会再像前世一样替他挡下这一箭的,他也是不舍得她再拿身体替他挡箭的。可是当利箭破体而入的那一刹那,他却还是痛得无法呼吸,不是来自后背的伤处,而是来自心底深处。

    那有形的一箭不过只伤到了他的寸许肌肤,但那无形的一箭却稳准狠的直刺入他的心口最脆弱的地方——原来他的阿筝真的已经对他半分情意也没有了!

    “秦永之,我告诉你,我再喜欢你,也只会喜欢你这一次。我现在是喜欢你,喜欢你到可以为你去死,可是你再这样对我,一旦伤透了我的心,那我就再也不会喜欢你了,就是你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当洛筝陷入前世的回忆拼命想要理清思绪时,却不知道此时秦恒的心里也正在反复回味着前世她曾说过的这段话。

    秦恒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妻子的身影,他看着洛筝耳畔微微晃动的翡翠耳坠,心里反复咀嚼着前世洛筝说的这一段话,只觉得苦涩无比。他的阿筝,果然说到做到呢!当爱则爱,当恨则恨,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就算这一世他可以改天换地,成就不世之功业,光耀后世之千秋,成为千古一帝。可是他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功盖三皇,德配五帝,又拿什么才能拯救他的爱情呢?

    秦恒在这边愁眉苦脸、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再怎么做才能拯救他早已逝去的爱情,重新追回妻子的心。而洛筝这边却已经理清了思绪,特别是今后该如何对待她名义上的夫君,太子殿下。

    她并没有纠结太长的时间。不过是乍然发现原来前世秦恒居然有可能是她的救命恩人,震惊之余不免纠结了那么一小会儿,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前世秦恒到底替没替她挡箭不过只是一种猜测,做不得准,就算前世秦恒当真替她挡了箭,那又如何,她也替他挡了一箭还了他这份情。

    便是前世他替她挡箭的原因如同今世他所言的一样,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心上之人,那又怎样?

    在他害死父兄的血海深仇面前,就算前世的他对自己情深似海又算得了什么,只会让自己更为痛恨他。

    所以,只要他毒害了她父兄这一事实没有改变,那么无论他心中是对自己有情也罢,无情也罢,又有什么分别,一样都是仇人。

    永定帝和韩皇后再鹣鲽情深,可一旦永定帝害死了他的老丈人,韩皇后还不是立刻就抛下了夫妻之情,自尽而死。男女之间再怎么你侬我侬、山盟海誓又怎么比得过至亲之间的骨肉亲情?

    洛筝的心只是在某一个刹那有过那么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她的心就重新坚硬起来,之前打算怎么对待秦恒,今后也依然如此,别说他今日替自己挡了一箭,就是他再替自己挡了十箭,他依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指望能感动自己和他从此恩恩爱爱、比翼双飞,做梦!

    所以当晚上回到东宫,太子殿下想要和太子妃同床共枕时,再一次遭到太子妃娘娘的无情拒绝,被拒之门外。

    而且这一拒就拒了五个月之久,每晚被妻子拒之门外的秦恒自然心情不佳,终日神情郁郁。于是看在一众大臣眼中,有人就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怎的都被立为太子了可这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这位殿下可真沉得住气。也有大臣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性情稳重,不以己身荣登储君之位而喜,倒是已经开始为国事而忧,真乃社稷之福也!

    到了十月,永定帝诏告天下,禅位给太子,秦恒登基为帝,第二日就行了册后大典。

    不管洛筝怎么冰冷相待,却只换来秦恒加倍的温柔体贴,热情如火。平日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定第一时间送到洛筝跟前,更何况是这册后大典,更是办得风光无比。

    全部仪礼完成之后,秦恒还亲自陪着她到了皇城东门的五凤楼上,让京城的百姓一睹国母的风采。

    燕王妃许如瑾立在城楼之下,仰望着楼上那头戴凤冠,身着五色袆衣的身影,一口银牙咬得生疼。只差一步,若是燕王夺得了太子之位,那么今日这头戴凤冠,被百官朝贺,为万民争睹的一国之母便会是她。

    可是现在,她却再一次的被洛筝踩在脚下,她如今是皇后,母仪天下,高高的如在云端,而自己却只能立在这平地上,仰着脖子仰望着她。

    这一刻,许如瑾简直是连她的夫君燕王都恨上了,为什么自己的夫君就没能抢到这太子宝座呢,枉自己为了给他夺嫡增添助力,强忍着心中酸涩给他娶了一堆子妾室,可是得到的却是什么?

    不过,许如瑾看着那个和当今天子并肩而立的身影,忽然又有一丝快慰地想到,不过洛筝这一人独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她的夫君如今可是一国之君,再不是什么齐王,这一国之君的后宫又怎么可能只有皇后一人,便是这圣上自已愿意,只怕匡正署的大人们也不答应啊!

    这一次,许如瑾确实是料事如神,秦恒不过登基才四个月,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永昌元年的二月,一连三封奏请选秀纳妃、充实后宫、广延子嗣的上书摆在了秦恒的案头。

    ☆、第46章 怜贫惜(上)

    秦恒看着摆在他面前的那几份请他选秀的上书,一份是匡正署的,还有两份则是来自其他朝臣。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世大臣们是什么时候请他广纳后宫的了。因为上一世,在阿筝死后,他又独自一人活了很多年,在那些孤寂而漫长的岁月里,除了和阿筝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历久弥新,其他的人和事,他已经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能记得的是上一世他确实采选秀女,充实后宫,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子。因为在那时的他看来,这不过是再平常的事,古来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何况还有那道□□秘诏,反正纳了再多的后宫,也不过是摆设罢了,他的妻子始终只有一个。

    可是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阿筝的反应却很激烈,和他大吵了一架不说,足足有三个月没有理他,让他烦闷不已。可是他却不能妥协,一来是面子问题,二来,若是当真六宫无妃,只怕匡正署的矛头会更多的落在阿筝身上,会说她无德善妒,不配立为中宫。

    那时候的他是一个极为少言寡语的人,尤其是面对阿筝的时候。虽然他也动过解释几句的念头,但却始终觉得要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另一个人听,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从来都不善长言说,而是直接用行动去暗示,阿筝不理他的那三个月,他每晚在“临幸”了那些所谓的妃嫔后都会去她的德方殿,结果自然是被拒之门外。

    可是阿筝不知道,他所谓的“临幸”不过是让那些妃子们在他面前跪上一刻钟罢了,至于为什么当时要让她们跪着,现在想来多半是拿她们当了撒气的沙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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