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安然抵都,可见天佑中昭,何其幸甚!”

    他脱口而出,已是朝她拜见行礼。

    昌平上前将他扶住,歉意道:“委屈萧大人了。昌平本是要亲自去见大人的,却被驸马所拦,这才劳动大人前来。他也太过小心了些。大人夜半来此,本就过意不去了,竟还这般蒙了你的眼。大人既然肯冒险随他前来,哪里还用这般提防。”

    萧暮归推让一番,终于勉强起身道:“驸马一言一行俱是稳妥无碍。殿下本就金玉,何况置身如今这局面?谨慎自是应该。”

    昌平一笑,收了霁色,道:“宫中戮变,陛下遭劫。昌平自知孤掌难鸣,亟需萧大人鼎力相助,方可拨其乱,平其正,还我中昭朗朗清空。”

    萧暮归本已坐在了椅上,听罢又站立而起,慷慨道:“老夫蒙受皇恩数十载,从来只知道屈平正道直行,一心效忠陛下。如今国有凶难,老夫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昌平微微点头,正色道:“中昭有萧大人,如入砥柱于中流。待扭转乾坤,陛下必当厚待大人之助!”

    萧暮归压住兴奋,郑重道谢,这才慢慢退出了这间略显狭仄的屋子。外间,步效远和顾严正在等待他共议计策。

    他确实无法不兴奋。

    王萧端木,百年以来一直暗中交锋难解。就在十几年前,他还是先皇最倚重的弘股之臣,萧家的女儿也是后宫之中最得宠的贵妃。不想一夕之间,女主当国,从此端木占尽上风;直到近两年,女皇才渐渐显出重新扶持他萧家的意向,只可惜就在他和满朝文武还在猜测女皇属意谁人之时,一直隐忍最深的姬弗贺竟突然发难,打得他措手不及,更叫他郁闷难当的是,明争暗斗旗鼓相当了数十年的王家此时浮出了水面,以功臣的面目俾睨朝中,这叫他想起就屡屡不忿,只是碍于无奈,这才称病隐退,以谋后定。

    王家与他素有嫌隙,姬弗贺一旦坐稳这江山宝座,那么等待萧家的,从此就是黑暗一片,就算他想避让,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皇朝的每一次变更,从来就是新臣旧宦相替的时机。端木因了女皇崛起,王家凭借姬弗贺显赫,而他萧家,因了这天赐的机会,只要他能抓牢,朝堂之上,从此就又会是一番新反转。

    萧家的运道真正来了。

    ***

    是个晴霁天,初升的朝阳金蒙蒙一片,把高深宫墙里直插云霄的飞翘檐角和鎏金瓦梁照得闪闪发亮。

    “陛下,昨夜得报,萧暮归无视宵禁令入住城东别院,据说是为了登高观日。”

    已被临时任命为都城总领的王登看着斜斜倚靠在宽大软椅上的姬弗贺,小心地回禀。

    “这个时候,他突然这样,有什么目的?”

    殿宇门外宽大台阶之上,铺洒了一段一段的阳光,明媚透入了殿宇,晃在了姬弗贺苍白的面容上,却驱不散他眼中的阴冷。他盯着王登,慢条斯理地问道。

    王登立刻应道:“陛下放心,臣已经多派人手对他和端木一干人等严加监视,就算每日出入府中的下人也未放过。不管他什么目的,绝不会放半只苍蝇飞到他面前去。臣敢担保,以如今之守备,陛下明日昭告登基的庆典必定天人合一,万民同庆。”

    “昌平和那个步效远如今有消息吗?”

    “城门对进入之人一一盘查,至今并无消息,可见未曾进入都城。臣派出的人正在路上追寻围堵。据臣的线报,另有一群身份不明之人也一路尾随,臣怀疑是北夏世子的人潜入国境……”

    姬弗贺敛眉垂目,嘴角渐渐勾出一道奇异的诡笑,带了病容的面孔更添几分森冷。

    “元世子……,只怕是想借了她,往后叫朕莫敢不从吧……王登,朕的母后生养了朕。她虽薄待了朕,朕却不能薄待她,反要叫她留着口气亲眼看朕是如何大振宏图。她却不同。见到之后,格杀勿论,更不能叫她落入北夏人的手上。”

    他的声音平静舒缓,说完之后,咳嗽了起来,咳得两颧染上了些赤红,一双眼仿佛也骤然布上了血丝。

    王登暗自有些心惊,俯首应了声是,又禀了些别事,这才叩首告退。

    ***

    黑夜再次笼罩了沉沉帝都。镇国将军府内,两只透着昏光的灯笼渐渐朝上房游移而来,走得近了,看清那灯笼后是长长一队荷刀执戟的卫兵。知道是来接替自己轮班的,卫尉头目丁奎伸了个懒腰,迎了上去。

    “吴老弟,下半夜就交托你了。等明天新皇祭天昭告天下了,估摸着大将军也该换地儿休养了,那时咱也就解脱了,不像现在,没日没夜地蹲着,睁大了眼,连只苍蝇飞进去也要先抓住,看看翅上有没纹字……”

    丁奎絮絮叨叨地念着,惹得边上的卫兵都笑了起来。吴卫尉径直到了透着灯光的上房窗前,推开了条缝,见里面一身常服的鲁鹿背对着门,正在独自舞者手上的刀,刀锋霍霍,带得烛火明灭不定,墙上人影翻飞。

    “这老头,精神倒好,这么被关着,大半夜的还有兴致……”

    丁奎陪着一道,也凑了只眼睛看了下,低声说道。

    每班轮岗之时,领队校尉必须带着下一班的领队验看无误了,才能交接走人,这是规矩。

    吴卫尉关上了窗。丁奎吆喝一声,跟班的卫兵们立刻聚拢了过来,跟着他一道往外院而去,一行人的身影很快就被吞没在了黑暗之中。

    出了将军府,队伍之后的一个人影脚步渐渐放慢,等到了条暗巷口之时,悄然潜了进去。

    轮月已是微微斜过疏影,凉薄的光照进半边巷子,隐约照出一张环目髯须的脸,正是鲁鹿。

    ***

    桑榆官道之上,一行人飞驰而来。内城门仍是紧闭,守城官立于箭楼之上,大声呼停。

    “没有王总领的亲笔手令,谁也不许出去!”

    “手令在此,速速开门,耽误了大事,小心吃罪!”人马转眼就到城门之下,有人大声呼喝。

    守城官听说有手令,不敢怠慢,亲自下了城楼,伸手朝那领头的索要手令,猛然抬头,大吃一惊。

    “鲁大将军!”

    鲁鹿略微颔首:“你若识相,老夫不伤你性命,速开城门!”

    鲁鹿声威,名震天下。守城官早听说他已被新皇软禁,明日就是新皇祭天昭告天下的日子,此刻他这般突兀出现,晓得并非正路。只是以他勇猛,自己便是不开,只怕也是阻拦不住,反而枉自丢了性命。不过闪念之间,立时便做了决断,苦笑道:“小的不敢拦了鲁将军,只是上命不可违,此刻放了大将军出去,便是将小人身家性命系在了大将军身上,求大将军务必要给小人一条活路!”说罢已是回头大叫,“手令验过,确系无误,快开城门!”

    沉重的门被兵丁推开,马匹飞快掠出城门,朝着城西大营飞驰而去。

    兵营口的守卫远远看见有人马过来,急忙挥舞着手上火把,上前阻拦。

    “我乃鲁鹿,谁敢拦我!”

    一声霹雳怒吼,马鞭卷起,火把高飞落地,守卫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几骑飞驰闯入,半晌才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了起来,“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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