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嬷嬷,这镯子,果然不是从平衍州带回来的?也不是,老夫人留给妹妹的?”游氏不死心地问。

    绣嬷嬷斩钉截铁道:“回夫人,这不是七娘的东西,也不是我们家夫人的东西。七娘卧病不起,这一准是什么人捎带进来的。夫人,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出来的事,还请夫人安置了吧,待明儿个再查。”

    游氏心里堵得慌,不服出了事,骆氏母女并下人个个事不关己。

    “母亲,不过是枚玉镯,能有个什么事?”骆得意背着手,他与骆澄性情相似,都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安心准备应试,不必为这事费神。”游氏袖了玉镯,瞥见施嬷嬷,微微瞪了她一眼,此时她算看明白,夏芳菲方才不是自证清白,是祸水西引,偏施嬷嬷这老糊涂鬼,稀里糊涂,就把人家想叫她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了,不仅如此,还给磕破了。游氏叹息身边没有个得力助手,沉声道:“把露珠三个拉出去先关在柴房,明儿个,给绣嬷嬷挑几个好孩子送来。”说罢,又在思量着这玉镯到底是谁有意送给夏芳菲的。

    “母亲,儿子送你回房安置。”骆得意想替夏芳菲说几句好话,就搀扶着游氏,叫骆得仁、骆得闲、柳姨娘等人散了,亲自送游氏回房。

    游氏节俭,屋子里不曾点蜡烛,只燃着两盏油灯,灯油燃烧的油腻味道,混淆着甜腻的熏香,闷得人头脑发昏。

    “母亲,不过是枚玉镯,母亲何必这样劳神?”骆得意伸手替游氏揉着太阳穴,依稀听见屋子里骆澄咳嗽了两声,便将声音压低一些。

    “你那好姑妈好表妹,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一旦有了事,她们立时抽身倒落得干净!”游氏满腹牢骚,嘴一张,便忍不住抱怨起来,昏黄的油灯把她的脸照耀的蜡黄难看,两只手交握住,愁眉不展道:“你说,这玉镯是不是敏郡王送来的?”

    “……应当不是。”骆得意犹豫道。

    “不是敏郡王,又是哪个?若是敏郡王,可见他还没忘了芳菲……”

    “母亲,兴许是旁人呢?那日曲江上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若是旁人,母亲却有意跟敏郡王交好,岂不是得罪了那人?况且,康平公主跟敏郡王有嫌隙,莫非,母亲为了敏郡王,就要得罪康平公主?”骆得意唯恐游氏接下来的话,就是将夏芳菲送给敏郡王,赶紧拿话堵住游氏的嘴。

    游氏握着玉镯,略怔了怔,拇指擦过玉镯上的破损之处,急得眼眶红了红,“这东西只有皇亲国戚有,况且,少不得是太后赏赐下来的东西,这叫施婆子磕了,若是被有心人追究起来,栽赃咱们个藐视太后的罪名……老爷正为复职的事犯愁,偏又冒出这么一桩事来!”

    “母亲别急,梨雪院里进进出出就那么几个人,母亲挨个审一审,先审出是谁把玉镯送进七娘屋里的,再跟父亲商议对策。”骆得意弓着身子,也跟着游氏忧心忡忡。

    门外响起两声细碎的窃窃私语声,游氏心浮气躁地问:“是谁在外头?”

    柳姨娘掀了帘子进来,垂首道:“婢妾担忧老爷,来瞧瞧夫人这,要不要婢妾搭把手。”

    “不必,明儿个再来伺候着。除了你,外头还有谁?”游氏拔了发钗将淹没在灯油中的灯芯挑了挑。

    昏暗的屋子里稍稍明亮了一些,柳姨娘道:“是施嬷嬷。”

    “她怎不进来?”游氏语出不善。

    “婢妾也不知。”柳姨娘低眉敛目,暗暗观察游氏脸色,见游氏不曾怀疑到她身上,略略放了心。

    “出去吧。”

    “是。”柳姨娘料到施嬷嬷要倒霉了,心内欢喜,又见骆得意、游氏母子还有体己话要说,识趣地慢慢退了出去,才出了上房院子,就被骆得仁迎上。

    暗夜里,骆得仁提着灯笼关切地替柳姨娘照着路,待离着上房远了一些,骆得仁立时压低嗓子问:“阿娘,夫人可怀疑到你头上了?”

    柳姨娘摇摇头,示意骆得仁噤声,果然,他们出了一道巷子,迎面就来了两个值夜的婆子。

    “玉镯被夫人拿去了,这事该如何跟驸马交代?”骆得仁苦着脸,曲江一别,驸马韶荣对夏芳菲念念不忘。那会子墙倒众人推,夏芳菲无人问津,且又奄奄一息,还不知能熬到哪一日。骆得仁一时贪心,就收了韶荣驸马的银子,然后逼着柳姨娘帮他办事。原本想着夏芳菲要么病死,这事就无疾而终;要么出家,到那时候孤立无援的夏芳菲已经收了韶荣驸马的“聘礼”,软硬兼施下,叫她做了韶荣驸马的外室也不费吹灰之力。可如今,夏芳菲竟然把玉镯给了游氏,游氏还要追究玉镯到底是谁弄进梨雪院的,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对韶荣驸马交代。

    “放心,韶驸马怕康平公主,他不敢闹出来。”柳姨娘不怕韶荣驸马,只怕游氏。

    骆得仁却如丧考妣,“阿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难道小鱼怕大鱼,连带着,也怕上虾米了?韶驸马要拿捏儿子,儿子还能脱身?”

    柳姨娘脚步一顿,“得了驸马多少东西,咱们还他就是了。”

    “哪里还得起?”骆得仁嗤笑,好似柳姨娘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柳姨娘指尖微微有些发抖,将手搭在骆得仁肩膀上,轻声问:“除了你拿给我看的钱,莫非,你还收了驸马的东西?”

    骆得仁耷拉着头,算是默认了,前头小半年里,骆澄病重,游氏操持着骆得计进宫的事,他无人约束,痛痛快快地玩了小半年,收来的钱财早花去了,哪里还有钱去还给韶荣驸马。

    “你呀……”柳姨娘对骆得仁说不出一句重话,只能埋怨自己教子无方。

    “阿娘,你当驸马是好说话的人?他给的钱财,你不收是得罪他;还给他,也是得罪他。儿子何尝不想脱身,奈何韶荣驸马权势滔天,儿子一个无名小卒,哪里敢跟他对着干?便是闹到公主面前,人家夫妻一体,难道康平公主不护着自家夫君,要护着儿子一个外人?”骆得仁拉了拉柳姨娘的袖子撒娇,轻轻晃了两下后,开口道:“阿娘,你瞧七娘那边,是否还能替驸马撮合撮合?”若果然撮合成了,他也算是驸马的大舅;韶荣驸马是皇亲国戚,他这大舅也是。

    柳姨娘任凭骆得仁摇晃着,喃喃道:“七娘为自保,连抄家的事都干得出来,看她的行事,她是只顾着自己,一概不管旁人了。如今去招惹她,怕她会闹个鱼死网破,到时谁脸上都不好看。为今之计,咱们得先想法子,把‘藏玉镯’的罪名,推到旁人头上。”

    “就叫夫人知道是韶荣驸马的玉镯就是了,看她知道了,还敢不敢追究。”游氏不在,骆得仁提起她的口吻,就有些轻蔑。

    “不可,指不定夫人为讨好康平公主,径自把玉镯还给康平公主呢。”柳姨娘忙道。

    骆得仁一怔,不耐烦道:“既然阿娘有主意,那这事就交给阿娘处置了。”说罢,立时觉得“无事一身轻”,脚步轻快地向自己院子走去。

    第15章 一箭三雕

    暗夜里,墙角边响起簌簌的声音,柳姨娘心一提,脚步略放慢一些,迟迟不见人出来,疑心自己草木皆兵了,又觉那墙角离着他们母子说话的地略远一些,应当听不见什么,便赶紧回自己屋子去。

    柳姨娘的屋子,在游氏屋后的偏院里,屋子里,也是一盏油灯。

    柳姨娘眼睛被灯油熏得泛酸,拿着帕子在眼角一擦,立时惹得自以为对她忠心耿耿的小丫头义愤填膺道:“计娘的院子,上上下下灯火通明,也不知叫姨娘点根蜡烛,能糟蹋了几个钱。”

    “消停些吧,夫人不也点着油灯吗?”柳姨娘是骆家家生的丫鬟,也曾见识过骆家的富贵,可富贵如过眼云烟,若不是游氏一力俭省,怕是她们这群人连眼下的日子也过不上。

    就着油灯做针线,小丫鬟金凤满腹怨言,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柳姨娘还不肯歇息,劝道:“姨娘歇着吧,别眍坏了眼睛。”

    柳姨娘摇摇头,拿着针在头皮上搔了搔,眉头微蹙,总觉得夏芳菲病重时,就自己常过去,等游氏审过了露珠那三个小丫头,迟早会问到她头上,她得抢在游氏之前想好对策。如今游氏正绞尽脑汁讨好康平公主,若是叫游氏知道他们母子敢替韶荣驸马拉纤保媒,怕是骆家就再无他们母子立足的余地了。

    柳姨娘稍稍想到要约束约束骆得仁,免得他以后再做这种糊涂事,又想起几年前,自己待骆得仁稍稍严苛,骆得仁就被游氏挑拨得险些跟她反目。虽明知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因怕此举会叫骆得仁疏远她,赶紧打消了这念头,“……你觉得七娘房里搜出来的玉镯,会是谁的?”

    “反正不是七娘的,不然她敢叫人搜自己屋子?”金凤脸上痒痒的,两行清泪流下来,她有意装作手上忙碌,不肯去擦,想叫柳姨娘看见了她的泪痕就赶紧安置了。

    “你们都这样想?”柳姨娘微微抬头。

    “嗯,姨娘觉得是谁送进去的?是不是大郎?他常叫人送花过去。”金凤熬不过,打了个哈欠。

    “……不是大郎。”骆得意在骆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柳姨娘可不会以卵击石,不知死活地栽赃骆得意去激怒游氏。她掩着嘴,也打了个哈欠,对金凤道:“歇着吧,总归这事,与我们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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