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那日清晨写给他的信条。

    而他就那般施施然站着,俯望着我,什么也没说。良久,走上前来,蹲□。

    远方的天空放起了焰火,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里映着烟花绚烂。

    然后,托起了我的下巴,将指尖捏着的药丸送入我的口中。

    我没有躲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任凭眼里淌下一滴泪,随着药丸,滑入腹中,匿于无形。

    相顾无言。只是弹指间,韶华逝,牵绊逝,情亦逝。

    也许,他还是有几分愧意吧。

    所以当煦方的利剑突入其上时,宋郎生未能避开,臂上被深深刺了一剑。

    所以在煦方抱我逃离时,宋郎生怔在原地,恍惚了一下才命人来追赶我们。

    那夜的奔波更甚于今夜。

    那么多杀手穷追不舍,煦方为了护我大腿中了一箭,跑不动了,就解开我的绳子,对我喊道:“你先走!”

    那时,我尚未能从重重悲伤中觉醒,亦没能问煦方一句,你怎么办。

    我一直在跑,却不知当何去何从。

    这山上山下,宫中宫外,到处都是他的人。

    我知道自己无处可逃,铺天盖地的倦意更让我明白了,待我睡去,再醒来,就什么也不会记得了。

    所以,我一步一步往上攀,攀到了山颠上,峭壁边。

    崖边有最美的枫树,崖下灯笼蜿蜒成枫。

    这是我和驸马初遇之地,定情之地。

    诀别之地。

    回忆与现实重叠交织。

    我怔怔看着滴落在地上我的血和我的泪,听到一个脚步声逐渐临近。

    那夜同今夜一般,天降微雨,晚风寒彻骨。

    只是追来的人不同。

    或许,也不能说是不同,只是少了一个人。

    因为今夜没有宋郎生,只有风离。

    风离果然有暴雨梨花针的解药,他毕竟还是追上来了。

    他见我坐在崖边,显然一怔,看着我,又看着我手中的锦盒,在距我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问:“这情形是否似曾相识?”

    风离变了脸色:“你想起来了?”

    “虽然当时你戴着什么样的人皮面具我并无印象,但我记得你的声音。”

    风离僵了僵道:“你不问我他在何处?”

    “阴谋诡计,我再也不想听了。”我挤出了一个笑,“你能为了兵符在我身边当了这么久的阿左,自然也能在宋郎生身侧叫他一声少主。他心思缜密,你心机深沉,有你们鹬蚌相争,我也安心了。”

    说到这儿我慢慢的站起身,天地莫名的刮起狂风,几乎吹得我摇摇欲坠,衣襟猎猎作响。

    风离踏前一步,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小——”生生顿住。

    我歪着头看他,“小?”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不动声色的再往前两步,“萧其棠,难道你每次情绝意冷时,所能想到的,都只有死么?”

    “凤梨,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兵符的安危。”我把怀中的锦盒掷向他,锦盒落地开盖,空无一物,“来的路上,我已经把竹简和兵符埋在树下了,除非你挖遍这座山上每一棵树——不过,这座山很快要被封住了。”

    风离冰冷的脸瞬间煞白,我倒退了一步,“你说的没错,情绝意冷时,我能想到的,只有死了。”

    旋身跃下山崖时,隐约听见风离在喊什么,却被刷啦啦的枝叶声和砂石滑落的声音所覆。

    不过,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夜空中漫天飞舞的枫,山下笼光绘成的枫,天地间都是一片暖融融的色彩。

    那灯笼是我为驸马悬挂的生辰礼物。

    即便那情从不曾有过,我终究成全了自己半世情缘。

    但我毕竟没有死。

    两年前没有,两年后更没有。

    两年前在我急速坠落之时,臂弯蓦地被人一握,回头时,看到煦方一手抱着崖间的一棵树干,对我道:“抓紧!”

    两年后的我算准方位,盯准树干死死抱住,心中谢天谢地在这两年间这棵歪树依旧挺拔不屈。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崖洞。

    我顺着树干小心翼翼的攀移到洞前,半靠在岩壁上,探出血淋漓的手,将扎满腹腔的细枝一根根拔下。

    真疼。

    我酸涩难当,不明白何以心已死,还会去介意*疼不疼。

    两年前,煦方背着我跨在这个岩洞中时,我已困倦到双目难睁。

    他努力的拍着我的脸颊,摇晃我的身体,命我不准睡。

    我稍稍清醒的抬起眸,险些又把他看成了宋郎生。

    我猛然想起他的那句:她依旧会爱上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我忽然打起寒战……害怕他一语成谶。

    煦方见我抖的那样厉害,急的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哪儿难受?”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我拥住了煦方。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带我离开京城,带我离开他……还有……”

    倦意再度涌上,我眺向那星星点点的灯笼,闭眼前,轻轻说:“……让我爱上你。”

    或许天意如此,自古好梦难圆。

    梦醒后,连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煦方也消失了。

    那悠悠岁月,或喜或悲,荣耀苦痛,都是虚幻一场。

    而世道轮回,辗转至今,我还是没能逃过那个人的预言。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我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我依旧还是爱上了他。

    风离说的没有错。到头来我还是栽在一个‘情’字上。

    洞外的树突地一晃。

    把我的思绪从沉浸在往事中晃醒。

    有人。是谁?

    我本能的抬起眼帘。

    一道模糊的红影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

    眼泪夺眶而出,然后,我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公主……”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是了,这就是为什么当年煦方带走公主,让她作为和风快乐生活,不告诉她真相的原因。

    你们看懂了么?

    煦方永远是那个煦方。可他,当真消失了么?

    驸马呢?他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他还能和公主走到最后么?

    风离在襄仪跳崖时究竟喊出了什么?那个“小”字后,究竟是什么呢?

    敬请期待下一篇章——群起篇

    (作者已疯,原谅我新婚第二周写这种情节整个人都不好了呵呵,有疑问尽管问,没疑问给我点药吃——)

    ☆、第四十二章 (完整)

    雨幕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噼噼啪啪的落在山林峭壁之上。

    此情此景,令我不由想起不久前的某个雨夜里那一身浸透的红袍。

    只不过,这世间会身着红袍从来就不止宋郎生一人。

    我朝官服一至四品皆是绯色,大理寺卿正三品,胸前织锦以金丝绣雀……而跟前人的这身官袍补子图样,乃是四品云燕。

    国子监司业,从四品。

    我警惕的注视着他,想要撑起身来,却被手心的伤口蹭的一下激灵。

    “别动,坐着就好。”聂然的声音飘进洞口,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握起我的手,翻过来,望见掌心处密密麻麻布着被树枝扎破的口子,鲜血淋漓,他眉头深锁:“这——”

    我缩回手,问道:“聂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聂然不答,兀自低头将里衫撕成长条状,托起我的手慢慢拭净血珠,亦不给我机会抽离,直待两手均裹扎妥当,方才松开,道:“我见公主跳崖,事态紧急,便……”

    我不可置信,“你见我落崖,便也跟着跳下?”

    “我,”他顿了一顿,“只是,隐约记得这下头有棵攀岩树,”他将腰间匕首取下来,刃口被磨得七零八落,“就借着这支匕首滑着崖壁而下,待见到大树方才跃了下来。”

    我一呆,这山涧有树只有我和煦方知道,聂然见我坠崖不由分说跳下,莫非……

    “你,你是说,你记得这里有棵树……你,你记忆恢复了?”

    他蓦地抬起眼看我,道:“我,只不过是零星的一点印象,其他的,我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心底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来,我也不知我在失落些什么,但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煦方,而是聂然时,我竟又感到几分惧怕,百思不得其解深夜露重他怎么会出现在灵山“恰到好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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