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是米果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惬意和轻松。

    走在熙熙攘攘的锦湖路上,擦身而过的每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春日的阳光明媚,却仿佛隔着一层罩子,照不到她的心底。

    风波已经过去,她既不会因为篡改会员等级的过错被开除,也不会调离活动组,离开她事业上的引路人叶梅。叶梅对她的悉心照顾,令她深感内疚和不安,她尤其感激叶梅对她的一番心理开导,如果没有那一段推心置腹的谈话,恐怕她现在还轴在所谓的潜规则里,绕不出来。

    看清楚事实的真相与接受真相,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米果不得不承认,她和笑面虎一般的米爸爸都是骨子里极其轴的那一类人。

    当年年轻的米爸爸因为看不惯厂后勤科科长,也就是他顶头上司的某些作为,所以当着全厂近万工人的面,抢过主持人的话筒,揭发了科长的严重违纪行为。

    为此,米爸爸和后勤科长同时被上级踢出了厂里待遇最好的科室,刚过而立之年的米爸爸被分到下属公司管理仓库,一直工作至今。

    米果知道米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有抱负,也有理想,因为她曾在家里储藏室的箱子里看到过爸爸上学时写的日记,她知道爸爸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工程师,造出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汽车。

    米妈妈爱唠叨,她常常会骂米爸爸是个轴承,轴了一辈子,让她也跟着变成了轴承上的螺丝,甩不掉了。

    米爸爸听了就笑,夸妻子的比喻恰当,说再轴的轴承,也得靠螺丝固定牵引才能发挥作用,他说他就是米家的大轴承,米妈妈是起关键作用的螺丝,两个小的,则是轴承上的主心骨,他们啊,都要围着主心骨转。

    一家人都跟轴承脱不了干系,米果身上的那股子轴劲儿,也就理所当然了。

    让米果犯轴的,是她的观念,或者说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使她无法去接受叶梅口中约定俗成的真相。

    在她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婚介公司应该干的事,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当然,叶梅说的也没错,任何一个商家,任何一个从商者,最终的目的,就是盈利。为了盈利,为了给她们这些员工发工资,发奖金,让企业更好的发展,使用手段也是逼不得已。

    她了解行业内幕是一码,接受并且积极地拥护它又是另一码。

    至少目前,或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做到另一码。

    a市人民医院。

    米果挂了普通门诊,和一群同病相怜的病友们坐在等候区排队看诊。

    等了好久,终于轮到她。

    年轻的女医生问了她的病况,用听诊器听了听她的心肺,然后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下定论:“伤风感冒。”

    “开药还是打针?”女医生准备下处方了。

    “开药!”米果毫无犹豫。

    她平生最怕打针,一看到护士举着明晃晃的针头,用棉签擦她的屁股,她就疼得浑身哆嗦。

    不打针。

    坚决不打针!

    “有医保吗?门诊卡。。”医生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药名,抬头看她。

    米果摇摇头,“单位没给办。”

    喜福来是新公司,职工的各项福利保险还不到位,他们平常看病都是交现金。

    医生还在刷刷下笔如有神,米果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麻烦您,能不能问个事情。”

    “说。”医生头也不抬。

    “有个男的,噢!不是,是个病人,他咳得比较重,眼睛里还有血丝,该吃些什么药?”米果努力回忆着某人的症状。

    “那是上火了,需要吃些消火消炎的药,另外,你说他还咳嗽,咳嗽就喝点止咳糖浆,润肺化痰,也有清凉去火的功效。”医生把写好的药方唰的一撕,推了过来。

    米果把处方推回去,“麻烦您再照这个开一处方,我一朋友也感冒了,另外,我还要您说的止咳糖浆和消炎药。”

    女医生看看她,噗嗤一声笑了,“你挂这个号值了,替仨人看病!”

    米果傻笑。

    出了医院门,沿着锦湖路走不多远,就看到了a市的地标性建筑,安平大厦。

    李成勋就在这座巨型建筑物的某一层工作,米果不想打扰他,于是把盛药的袋子交给前台接待,麻烦工作人员转交给人力资源部的李成勋经理。

    不想,刚转身走了几步,有个人却指着她,叫了一声:“嗳!你。。”

    米果诧异转头,看着面前陌生的年轻男子,指了指鼻尖,“你,叫我?”

    “去年春天,你是不是到南站广场应聘过我们公司的职位?”男子说。

    米果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想起了那个凄风苦雨的春季招聘会,她捧着简历袋四处碰壁,最后,遇到了全场唯一一个肯面试她的考官,李成勋。

    年轻男人笑了笑,“原因解释不清,反正一看到你,就觉得熟悉,再看到你的背包,就想起来了。”

    米果背的是旅行书包,能盛很多杂物,就是颜色有点跳,款式也有点老土。

    “那你。。就是。那天。。那天。”米果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一抹记忆,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就是和李成勋一起招聘员工的考官。

    说她是个什么鬼的,那个人。

    “是我,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真巧!你找李经理有事吗?我听你刚刚提起李经理的名字。”

    “哦,没什么事,我和李成勋是朋友,听说他感冒了,我正好去医院开药,也顺便给他开了点。”米果解释。

    男人的眼神变得有点八卦,他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米果,“你们成朋友了?招聘会上,认识的?”

    米果摇摇头,“不是啊,我们也是最近才熟悉的,李经理和我的上司是同学。”

    “你找到工作了?”他还没忘她的奇葩专业。

    “哦,找到了,我在一家婚介公司上班。我和李经理也是在公司组织的活动上遇见的。”米果回答。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要是他和你关系不一般,怎么还会频繁的去相亲见面。”男子说。

    频繁,相亲,见面?

    米果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他。。李经理,最近还在相亲吗?”

    男子肯定地点头,“是啊,我们都纳闷,你说他也见了不少姑娘了,难道没一个满意的吗?还有啊,这次他感冒,就是因为昨晚那个相亲对象拉他去看江景,给冻的。我们都笑他标准太高,难不成想找个天仙,他说,他没那么想过,他只想找个安安稳稳,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姑娘过日子,我们就更不懂了,按理说,能达到标准的姑娘锦湖路上多得是,可他,却迟迟遇不上他的真命天女,你说奇怪不奇怪。”

    男子是个话唠,说开头就源源不绝,米果无心多谈,她拜托男子把药捎给李成勋,便离开了安平大厦。

    原本期待的心情,变得黯淡沉闷,郁郁寡欢。

    后来,经过一家老字号的糖葫芦小店,米果买了一串冻得嘎嘣脆的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叹气的来到锦湖路19号。

    虽然和岳渟川已经‘庭外和解’了,可是她见到卫兵的时候,还是觉得心虚。

    “你好,我想找你们中队长。噢,就是岳渟川中队长。”米果还举着半串糖葫芦,看到卫兵怪异打量的眼神,才赫然惊醒,赶紧把糖葫芦背到身后。

    卫兵看米果的打扮,直觉认为她是那些崇拜英雄的学生粉丝中的一员。他工作站岗期间,常常被学生粉丝们骚扰,缠着他叫队长出来签名,合影,他烦,队长也烦,所以,他是能挡则挡,能防则防,防消结合,防患于未然。

    “你有预约吗?”卫兵警惕地问。

    预约?

    见岳渟川还要预约?

    米果茫然摇头,“没有预约。”

    “那你有队长手机号吗?或者是座机号也行。”卫兵以此来判断客人和队长的关系,有,说明客人和队长关系非同一般,没有,则直接咔嚓,划为拒绝往来户。

    通常,没有的居多,尤其是穿戴打扮都很学生的年轻女孩,他通常一问一个准。

    米果更茫然了,“我没有。。我只和他说过一次话,哦,不对,是两次。”

    果然。

    卫兵警惕性更强了,他甚至低头检查了一下电闸门,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面前一问三不知的姑娘闯进去了。

    米果没真想进去。

    她卸下背包,在卫兵刀子一般凌冽的目光监视之下,掏出一个盛药的袋子,递给卫兵,“麻烦你转交给岳渟川。这里面装的是药,能治他病的药,不是什么危险品,你不用瞪我。”

    卫兵的眼睛瞪得更圆。

    米果瑟缩了一下,把袋子朝卫兵手里一丢,“麻烦你了,谢谢。”

    卫兵跨前一步,想说些什么,米果拔腿就跑。

    卫兵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原本虎虎生风的双脚,却慢下来。

    他低头看看印有a市人民医院的塑料袋,又看了看里面的药,“川贝琵琶糖浆,阿莫西林胶。。”

    没等念完,眼前忽然一花,一抹圆润的身影灵巧地跳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怀里拍了张纸,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提醒他:“你把这张纸放进去,他就知道是谁送的了。”

    卫兵低头一看,噗嗤一声,笑喷。

    一张明显从笔记本扯下来的豁豁牙牙的白纸上,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身着白大褂的泰迪熊,泰迪熊的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旁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不要感谢我,我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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