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肉架在火上,滋滋地烤着,眼下没什么作料,火候也不好控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只能这么干巴巴地烤。

    沈虽白将她的手窝在掌中,一点点地暖着,活像个恒温的小暖炉,泛着暖意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仿佛在那双眼中烙下了点点星火,顾如许止不住心口狂跳。

    人可真是个怪东西,明明再平常不过的一幕,倘若是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只是微微低个头,都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没法告诉他,他之前跟着她跳下聆雪崖的时候,像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虽然没有五彩祥云,仍旧把她的心绪撩拨得乱七八糟。

    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无可救药了。

    沉默了许久,沈虽白突然问了句:“我记得坠崖时,我好像昏过去了?”

    顾如许点点头:“你何止昏过去了,我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你连气儿都没了……”

    想起那会儿,她仍心有余悸,生怕自己急救哪儿做得不对,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愣了愣:“你是如何将我救过来的?”

    他可没听说过断气的人还能再救活,闭上眼的那一瞬,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会死。

    不曾想,却愣是被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就……”顾如许将自己的手叠起来,往他胸口一按,“就这么压,大概三十下,让你的心脏复跳……”

    沈虽白听得有些蒙圈,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这样就能让人活过来?”

    “不是这么个说法儿,力道和节奏也很重要,人能不能活过来还有一半得看运气什么的。这劲儿不能轻也不能重,轻了没用,重了你的伤势还得加重……哎呀,这解释起来麻烦得很!你管这叫‘急救’就成!”她又不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哪里解释得清。

    “哦……”他半懂不懂地点点头,“你就这么按了数十下,我就活过来了?”

    “光按几下哪行。”

    “……还有什么?”

    “还有人工……”她猛地一噎,看着他求知若渴的目光,生平头一回感到自己词汇匮乏,诚然当时是人命关天的状况,也不能算吃豆腐,但她要如何跟一个正直纯真的奶狗男主解释,她吧唧了他的嘴,还吧唧了好几下,只是为了救他的道理?

    “还有什么?”沈虽白好奇地看着她。

    顾如许尴尬地瞪着他,眨巴了两下:“嗯……大概叫做‘人工呼吸’。”

    “什么是‘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就是……人工呼吸。”她一脸正气。

    沈虽白不解地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顾如许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最终还是梗着脖子给他解释了一下:“就是说你自己喘不上气了,我帮你渡了两口!”

    “怎,怎么‘渡’?”

    “嘶……你十万个为什么啊?”她的脸都快烧起来了,硬着头皮指了指自己的嘴,“我还能用鼻子给你渡气吗!”

    沈虽白蓦地一怔,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光是想象了一下,耳根便腾地红透了。

    她咬牙解释:“你也别不好意思,我要是不这么做,你现在都凉透了……实在不行你就当被本座占了个便宜,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总比死了好啊!”

    她觉得这话说得算中肯了,讲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被吧唧两下,换几十年寿命,还是很划算的嘛。

    尽管被反派boss吧唧两下,似乎是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不过至少她长得还凑合啊!

    她如是想着。

    沈虽白看了她许久,久到她都觉得怪不好意思,忍不住道:“你,你要实在接受不了,就把这事儿当做一场梦,当没发生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本座保证睡一觉就忘掉。”

    “那不行。”他突然道。

    “……啥?”

    “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但这等事岂是能说忘就忘的?我既然亲……亲了你,就当对你负责,剑宗弟子不可做负心汉。”他面色微红,义正辞严道。

    顾如许足足愣了十几息,一脸懵逼地瞧着他:“好像是我亲你……”

    他干咳一声:“这无关紧要,总而言之,我会对你负责的。”

    顾如许的神情有些拧巴:“这里又没旁人瞧见,你这么认真作甚?”

    人工呼吸什么的,她只当是救命而不得已为之,可从没想到别的。

    “没有旁人,但我心里会记得。”他道。

    他这幅样子,让顾如许觉得仿佛看到一直煮熟的鸭子,把自己抹上了酱,撒上了孜然胡椒,死活要往她碗里蹦,就等她伸出筷子,把他吃到肚子里。

    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怎,怎么着,你想以身相许啊?”

    本是顺口一句玩笑话,哪成想他偏偏听了进去。

    “……可以,待离开这,我便向家父家母禀明,择日来琼山提亲。”

    顾如许吓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干瞪着他。

    “你,你疯啦?脑子是不是磕坏了?”她说话都险些咬到自个儿的舌头。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提亲?这小子是怎么一下子跳到提亲的!她可还停留在“人工呼吸”这档子事儿上呢!

    沈虽白歪了歪头:“你说以身相许,我自然该将你明媒正娶过门的。”

    她一脸惊诧:“你不是……不是还有一门亲事吗?”

    “你说恭仪郡主?”他平静道,“她本就不想嫁给我,只是不愿入宫为妃,才与我商量,假意定亲,这门亲事过几日便会作罢。”

    “女主的亲你也敢退?”她的心瞎扑棱个没完,磕磕巴巴地往后退。

    “什么女主?”

    她默默地退到一边,沈虽白站起来,一步步地跟过来,最后她只得整个人像壁虎似的贴在了石壁上。

    他伸手将她拉回来:“石头很凉。以身相许是你说的,你躲什么?”

    顾如许一个趔趄,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他的衣裳还有些潮,染上他的味道,暖融融的很是好闻。

    她想退出来,却发现腰让人揽住了。她一动,他居然就收紧胳膊,除了贴在他怀里,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使劲儿从他胸前拱出一颗脑袋,仰着脸望着他:“我现在想把话收回来行吗?”

    这臭小子可太吓人了,她还以为他起码会不好意思一下来的,哪成想转眼就谈婚论嫁了。

    男主角把反派给娶回家,这还了得!

    “恐怕晚了。”他低下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你怎么还当真呀,我随口说说的……”她顿时就怂了。

    他点了点头:“嗯,我当真了。”

    她默默地又把头埋了下去,闷声闷气地趴在他胸口:“本座要是不嫁呢?”

    “那我便一直来提亲,提到你嫁为止。”

    “……你这人怎么还耍无赖啊!”她有些烦躁。

    “有恩必报,名正言顺,何来无赖一说?”他神色淡然。

    她眼下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要什么不好,张口就是“以身相许”,这下好了,把男主都拐跑偏了。

    “那你打算报多久的恩?”诚然拐到一只小奶狗,的确有那么点开心啦,但她的状况,还真不敢奢求什么,毕竟保不齐她两年后就死了。

    “自然是一辈子。”他毫不犹豫道。

    “……”哇,真是动听的情话,她忽然有点舍不得反驳了。

    “沈家历代子孙,一生都只有一位夫人。”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忍住,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你这人……本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十一。”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你可愿嫁与我?”

    “不嫁。”她撇撇嘴。

    “为何?”

    “连聘礼都没有,本座才不吃这个亏。”她咕哝道,“你这算是第几次跟姑娘家提亲?”

    “生平头一回。”

    “没跟岳溪明说过这话?”

    “没有。”

    “你挺耿直的啊……”她也是头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直白的求婚,这要是放在上辈子,能娶到一个媳妇儿八成就是看在他这张脸的的份上了。

    “所以……重新考虑一下吗?”他似乎有些紧张。

    她眼睛一眨:“不嫁。”

    这么容易教他得手,反派boss岂不是很没面子?

    沈虽白:“……”

    “你不是要负责吗,我饿了,要吃肉。”她指了指那边快要烤焦了的兔子,闷声道。

    他这才松开了她,过去拿起了兔子。

    “要是来点辣椒就好了……”顾如许蹲在一旁,托着腮想起了鲜香麻辣的冷吃兔。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外头烤焦的部分扒掉,撕了条兔腿给她。

    顾如许尝了一口,干巴巴的,也没什么味道,若不是饿了,着实难以下咽。

    “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两口下去,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沈虽白看着手中的兔子,也颇感无奈。

    “凑合一下吧,待雨停了便找路离开这。”

    洞外的天色始终灰蒙蒙的,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了,捡回来的树枝都有些潮,只能放在火堆旁一边烤一边用。

    其间雨停过两回,沈虽白出去探了探路,带了些山中的果子回来,没走多远,天色又暗了下来,山中就连一个樵夫都没见着,他们仿佛跌进了尘世之外,坐在山洞中听着雨声,有时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得离开这。

    也不知红影教和各大门派究竟怎么样了,他们跌落悬崖,兴许那些人已经打起来了,诚然有兰舟他们在,但顾如许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又查了查自己的寿命,依旧没有任何奖励到账的预兆,或许是沈虽白也跟着跳下来的缘故,她觉得这次任务多半是失败了。

    横竖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找到出去的路,她这心也放宽了些,但她总觉得沈虽白醒过来之后似乎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经常会魂不守舍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她一连唤他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她将火上的鱼挨个儿翻了个面,以免烤糊了。

    沈虽白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梦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难免感慨。”

    她瞥来一眼:“多久以前?你都忘了?”

    他勾了勾嘴角:“很久很久……我一直没能想起来,这两日突然都记起了,有些不可思议。”

    “哦?”她皱了皱眉,“那还不错,至少都记起来了。”

    “嗯,不会再忘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从前的事你能记得多少?”

    她摊了摊手,深感无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听说我捅过你一剑。”

    沈虽白点头:“的确,那一剑刺得挺狠。”

    她心虚地撇撇嘴,无言以对。

    “我去查了那孙焕,发现此人有诸多可疑之处,待查明真相,我便禀报我爹。”他突然提及孙焕,似是为了让她放宽心。

    但此事,顾如许其实并不在意。

    “你不必查了,本座早就审过了,那人是长生殿的甲等杀手,唤作‘九命’,擅毒,混入剑宗是为了夺你的照霜剑,长生殿认为,照霜极有可能是五年前流落于江湖的太子佩剑,灼华。”她叹了口气,“他本可以将你迷昏后偷走照霜,不过他主子是个记仇的,想顺手取了你性命。”

    “鬼面罗刹阮方霆?”长生殿的主子,自然就这么一位,他想起之前在束州和黎州时发生的一切,多半就是那时得罪了这个鬼刹,“他竟敢在犀渠山庄杀人。”

    顾如许呵了一声:“那算什么,他都不知派了几波人来琼山杀我了。”

    “此人城府极深,须得多加防备。”

    “百密总有一疏,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了。”她无奈地摊了摊手。

    沈虽白陷入了沉默,半响,道:“长生殿为何会对朝廷之物如此感兴趣,你可有想过?”

    她托着腮,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想过。江湖与朝堂素无往来,一个江湖门派突然想要朝廷的兵符和太子佩剑,且不择手段地东争西夺,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阮方霆要造反,缺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以及足以与朝廷抗衡的兵马,须得这两样东西号令天下。其二,端看这长生殿,一向做的都是杀手营生,若不是他们自己想要,便是有人雇用了他们,闹了这么一出。

    雇用长生殿可不便宜,何况连门主都出手了。此人要么家缠万贯,要么权势滔天,护国令和灼华剑,都不是能长久地留在民间之物,想要这两样东西的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保不齐,是宫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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