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宁国府嫡出的大小姐,又是圣上亲封的宛陶郡主,突然说想去见识江湖,还要学武功,在楚京可谓是一个分外荒唐的笑话,可想而知,没人会同意。

    顾昭偷摸着溜出去多少回,就被捉回来多少回,关在后宅里成天练字念书,本想着以此打消她这胡闹的念头,但对于顾昭这等死犟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回头认栽的。

    即便顾铎答应只要她留在府上,便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她也绝不松口。

    顾铎的武功的确不错,但说是教她,充其量应付应付,三脚猫的功夫让她出门嘚瑟一番,便了事了,她可不想这样。

    同裴君彦说起这件事时,他也颇为诧异。

    “江湖有什么好的,那比得楚京繁华?你在这,人人都给你撑腰,谁敢同你动手,学武作甚?又用不上。”

    顾昭瞥了他一眼,不予苟同:“正因为在这人人都让着我,我才觉得无聊呢。”

    她还以为至少会有那种恶毒的姨娘啊,姐妹啊什么的搞事,也好给她解解闷,哪成想成天都是父慈子孝,后宅安详,她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进宫转悠一圈,然后她那万民爱戴的皇姨父便会乐呵呵地给她一堆金元宝。

    可这元宝拿多了,没什么用武之地也无趣得很,这人啊,一旦无聊起来,便容易滋生好奇心。

    她便是对那快意恩仇的江湖,充满了好奇。

    离开了这座楚京城,卸去了郡主的身份,她会是什么样呢?

    为了能多个同一阵线的战友,她不遗余力地忽悠这个皇子表弟,没事就同他说那些江湖大侠的故事,盖世英雄的传奇,裴君彦生在深宫,平日里看的都是四书五经,礼义廉耻,或是家国之道,哪里听过这些绘声绘色的事,倒也听得十分入迷。

    当她说到日后要成为一代大侠,名扬四方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句:“你若是成了大侠,还会回来吗?”

    “废话!”她一脸理所当然,“等我回来,就是荣归故里!届时本大侠一定骑着最帅的马,背着最好的剑,带你去看万里河山!定然比这宫闱之中要美多了!”

    “听起来真好,不过什么是……‘帅’?”

    “就是狂拽酷炫吊炸天!”

    “小表姐,你……你可斯文点吧!”

    ……

    少年不识愁滋味,何况是几个孩子,楚京春暖花开的时节,两个小皇子不知从哪儿看了点柔肠百转的情诗,半懂不懂地学着自己写了几首,听闻这情诗啊要念给喜欢的姑娘听,他二人小小年纪,实在搞不懂“心上人”和喜欢的表姐之间有什么分别,便兴冲冲地出宫,端着一摞诗,站在顾昭窗下一首接一首地念。

    恰逢桃花绽,满院芳菲聚,美不胜收,稚嫩的童音朗朗传来,倒是别有一番意思。

    他俩读得很来劲,只可惜顾昭却没听懂几句,这些晦涩难懂的诗啊,在她耳中就跟“啊!大海啊全是水!骏马啊你大长腿!”差不了多少,不过看着这俩傻孩子在外头整得跟诗朗诵现场似的,还真有些被逗乐了。

    不远处,悄悄尾随俩儿子微服私访到宁国府的裴珏正与顾昀站在廊下,揣着手乐滋滋地看着那边抑扬顿挫还挺来劲的俩小屁孩,笑得眼角都眯出皱纹来了。

    “这俩小子可比咱俩当年厉害多了,诗写得是烂了点,不过重在心诚嘛。”裴珏饶有兴致地抚着胡须。

    顾昀看了他一眼,道:“陛下,二位殿下这么小就写情诗,不妥吧?”

    “有何不妥,自幼启蒙,日后能派上大用场!”裴珏一本正经地开始调侃,“当年你为了跟朕抢媳妇儿,背地里可没少使阴招,朕同你说,这就是因果循环,朕当年吃了瘪,朕的儿子赶明儿把你宝贝女儿娶回去,朕这口气也喘得舒坦了!”

    顾昀一脸鄙夷:“陛下,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这心眼儿还挺小。青叶早便与臣商量过了,阿昭日后许配给谁,都由阿昭自己说了算,您可别添乱。”

    裴珏斜了他一眼:“这有什么,朕两个皇儿呢,总有一个入得了你女儿法眼吧,这儿媳妇朕是早早相中了。”

    “您想得美,阿昭回头一个都瞧不上,您这脸面可往哪儿搁?”顾昀也不跟他客气,横竖微服私访嘛,有能耐你嚷嚷出来啊。

    “那也是这俩臭小子不争气!”裴珏一回头,冷不丁瞧见正在树下看书的顾铎,眼底一亮,猛一拍大腿,“诶?——老顾,朕还有个女儿呢!要是这俩臭小子不争气,你儿子做朕的女婿如何啊?”

    顾昀没好气地瞪了过去:“您可消停会儿吧!”

    不就是当年截了他的胡,乖乖,这是要把他一双儿女都往自己兜里揣啊!

    “别这么小气嘛,再过几年你和你夫人总归是要给阿铎张罗媳妇儿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阿铎这么好的女婿,配朕的女儿,你亏吗?”裴珏拧着眉瞅他。

    整个楚京都晓得,国君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大周长公主裴瑛,金枝玉叶,比顾铎小了两年,倒是适宜。

    顾昀叹了口气:“陛下,长公主还未及笄呢您就这么急着给她寻婆家,回头殿下不乐意,强扭的瓜可不甜。”

    “谁跟你说明钰不乐意的?”裴珏暗搓搓地凑过来,道,“朕早就派人旁敲侧击过了,那丫头光是听见阿铎的名字都脸红得要了命似的,朕觉着,这事儿有戏。”

    看着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顾昀都要气笑了:“过几年看看罢,婚嫁尚早。”

    顿了顿,裴珏忽然道:“朕听闻阿昭最近一直叨叨着想去江湖看看?”

    提起这事儿顾昀就是一阵头疼:“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就知道胡闹!”

    “阿昭自小在楚京长大,跑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楚京城外的玉皇江,忽然有了这等心思倒是稀奇。顾家的女儿,骨子里到底还是随你,闲不住,总想去看看更广阔的的天地。”

    “但她是个姑娘家,忽然要去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江湖又不只有打打杀杀,你难道忘了沈遇那老小子了?阿昭这性子,不吃点苦头磨一磨,是不会懂事的,眼下有宁国府和朕护着,倒是无妨,但她有朝一日总要独当一面,让她磕碰一番,也并非全无好处。只是这郡主的身份,倒是得花点心思隐瞒一番……”裴珏望着趴在窗下听诗的红衣小丫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许是被这么软磨硬泡得有些烦了,在第三十七次将逃到城门下的顾昭捉回府后,面色铁青的顾昭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想去江湖上学武也不是不行。”

    闻言,顾昭眼底一亮:“爹爹此话当真?”

    看着她满脸欣喜的样子,顾昀脸一板:“别高兴得太早,臭丫头,就会给你爹我找事儿……”

    顾昭吐了吐舌头,忙上前给他捏肩捶腿好一番殷勤。

    这马屁拍得还是十分受用的,顾昀虽绷着脸,但心已经软下来了:“江湖可不比楚京,你要去,就得持之以恒,爹还得跟你约法三章。”

    “爹您尽管说!”晓得自己马上就要踏入江湖飞檐走壁了,她这心里就美滋滋的,自然是说啥应啥。

    顾昀享受着宝贝女儿的讨好,一本正经道:“一,江湖与朝堂素来都泾渭分明,你若去江湖中学武,不得以郡主的身份在外行走。二,无论拜入谁的门下,都要谨记尊师重道,切不可像在京中这般任性胡为。三,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此次爹不会派人暗中看着你,你要时时记着分寸,逢年过节爹会让人去接你回家,待你满十五岁,无论学得如何了,必须回楚京。”

    顾昭算了算,离她及笄还有好几年呢,想想那个时候,也该将想学的都学会了,便顺从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爹,我要自己去找师父吗?”她记得那些武侠剧里的主角都是翻山越岭,历经一些坎坷才能找到为自己指点迷津的“高人”,她是不是也得这样?

    顾昀瞧了她一眼:“不必,为父已经替你找好了师父,过几日让你哥哥送你前去。”

    她一脸懵逼:“……哪,哪儿啊?”

    ……

    数日后,终于得偿所愿的顾昭收拾好行李,拜别了无奈的爹娘,司茴千叮咛万嘱咐,送她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马车驶过楚京繁华的大街小巷,满城的桃花开得像烟霞一般烂漫不已,她趴在车窗边,激动得东瞧西看。

    【亲爱的壮士,拜个师而已,您这也太容易满足了。】

    脑海中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你懂什么,那可是江湖诶!”她托着腮,开始幻想自己将来飞檐走壁,惩奸除恶飒爽英姿。

    她上辈子一直想演一代女侠,仗剑走天涯,做个踩着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诚然好像有那么点中二,但也从来没实现过。

    对,她演的一直是反派手下的小喽啰,还特么连句台词都没有!

    “你说,我的师父得是个啥样的人啊……”她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顾铎驭马到她旁边,笑道:“是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听闻是爹的故友。”

    “爹的故友……那应该和爹年纪相仿吧?”

    “嗯,他是犀渠山庄的庄主,你我都得唤一声叔叔。”

    闻言,顾昭吃了一惊:“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庄吗?”

    犀渠山庄的名头,就算是她这个楚京的郡主都时常听闻,正所谓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天下第一庄在江湖上的名望,可谓如日中天。

    富可敌国,剑冠天下,宗主更是受人敬重。

    没想到她要求学之处,竟是那里。

    “阿昭,出门在外,可不比家中,拜了师,便要好好学,江湖的规矩不比京中少,自己多留几个心眼儿。”顾铎嘱咐道。

    顾昭心中也有点忐忑,将他的话细细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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