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池塘都挖得不深,但池中央也有一人高,伴随着岳溪明的浮浮沉沉的呼救声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找棍子,找绳子,试图将她拉上岸。

    这么大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屋中的人。

    岳琅眼见爱女落水,脸色顿变,岳将影随手抓了条袍子,眨眼间就冲了出去,踏着水上浮萍一把将人捞了出来,转眼间将她裹了个严实,放在岸边。

    “咳咳咳!……”岳溪明呛了不少水,趴在岸边直喘,抬眼看向林煦,见他停在了那,似乎在看她,所幸再没有朝花厅过去,眼见人都围了过来,他转眼间就不见了。

    裴君怀也被惊动了,快步过来看了眼,岳将影将人严严实实地挡着,以免损了岳溪明的清誉。

    “溪明可有受伤?”

    “陛下放心,只是呛了几口水。”岳将影答道。

    “那就好,眼下天寒地冻的,怎的这么不小心?”裴君怀关切地问了句。

    岳溪明缩在兄长身后,抱着肩膀直哆嗦:“听说陛下莅临,溪明本想过去给您请安,没想到一时失足,咳咳……请陛下恕罪,咳咳……”

    “好了好了,恕什么罪,你没事朕就放心了。”裴君怀无奈地摇了摇头,“外头这么冷,这又落了水,岳卿,还是先将她送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着凉了。”

    “多谢陛下体恤。”岳琅这便吩咐丫鬟干净送岳溪明回屋,煮些姜茶和热水送过去。

    岳将影不大放心,也跟过去操持了。

    “小女行事莽撞,陛下莫要见怪。”岳琅尴尬地向裴君怀请罪。

    裴君怀摆了摆手:“无妨,什么见怪不见怪的,溪明的性子不一直是这般么,天色不早了,男女有别,朕就不过去看她了,过会儿朕让齐浣送个御医过来瞧瞧,这池子里的水冷得很,可别冻病了。”

    “谢陛下。”

    将裴君怀送出门后,岳琅回到府中,亲自去看了岳溪明一眼,尽管已经换下了湿衣裳,那么冷的池水,还是令她冻得直哆嗦,绿芽给她加了三床褥子,又烧了两个炉子摆在她旁边,才感觉好一些。

    “你这丫头,这么大人连路都看不清,怎么就掉到池子里去了?”岳琅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样子,有好气又好笑。

    岳溪明打了个喷嚏,委屈地瘪瘪嘴:“一时出神了,没留意到脚下嘛,多亏哥哥手脚利索,否则我怕是得喝不少冷冰冰的池水呢。”

    “还敢说,府上那么多人,万一让哪个男子瞧见你的身子,看你日后嫁得出去。”岳琅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

    她想了想,问道:“大半夜的,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打听这个作甚?”

    “就是想问问嘛。”

    岳琅叹了口气:“陛下此次是为了长公主殿下和亲怒图之事。”

    “陛下是来找您商量的?您可有帮殿下说几句?殿下不能嫁到那等穷山恶水去啊!”她爬到床边,紧张地追问。

    “此事还得陛下决断,爹身为臣子,不可忤逆圣意,建议几句已是仁至义尽,况且你这说得什么浑话,怒图生活在草原上,算不得穷山恶水。”

    “那也不行啊,殿下有心上人的,怎么会喜欢那个什么怒图皇子?”她抓着岳琅的袖子,祈求他,“爹,您帮帮殿下吧,让陛下觉得殿下嫁过去对大周也没什么好处,陛下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天子一诺,岂能朝令夕改?殿下要不要嫁到怒图,陛下也在考量,怒图此来求亲,还需多家防备……唉,爹同你说这些作甚,你听一听就忘了吧,姑娘家家莫要管这些。”岳琅叹了口气,起身,“你好好歇着,一会儿会有太医过来给你看看,爹还有事,就先走了。”

    “恭送爹爹!”岳溪明微微颔首。

    岳琅走后不久,岳将影便端着热乎乎的姜汤进来了,瞧见她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会儿没人在,说说吧,怎么回事?”

    岳溪明心虚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姜茶,怯怯道:“什么怎么回事啊……”

    岳将影呵了一声:“在你哥我面前就别装傻了,我方才看到林煦出现在那,你这丫头到底搞什么鬼名堂?”

    “没,没有啊,就……不小心掉水里了嘛。”她紧张地啜了口姜汤,小心地瞄了他一眼。

    “那条路宽得很,便是你横着走,也掉不进池塘里,何况你的轻功在我之上,怎么可能转眼间就落水?”岳将影一脸狐疑,“是不是跟那小子有关?”

    一语中的。

    岳溪明的头越来越低:“就有一点点关系。”

    说着,还比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距离。

    岳将影更不信了:“看来就是因为他了。你晓得冬天的水有多冷吗,你就往下跳?”

    她抖一激灵:“……刚晓得。”

    “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鬼迷心窍,又是荷包又是穗子,还受这罪?”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记,“瞧你这点出息,人家都没把你放眼里,你堂堂一个郡主热脸贴这冷屁股作甚呢?”

    岳溪明抿了抿唇:“哥你别瞎说,我只是……帮他一把而已,说起来我还欠他一条命呢,救命之恩怎么能不报呢?”

    “你哥我也不是好糊弄的,那小子跟宁国府的案子铁定有关系,今晚为何他会出现在花厅外也不同寻常,你护着他归护着,可别惹出什么事来。”他郑重地嘱咐。

    岳溪明耷拉着脑袋:“哦,晓得了……”

    “他人呢?”岳将影环顾四周,发现一直没见到林煦。

    岳溪明其实也好一会儿没瞧见他了,不知他离开那儿后去了哪,是不是又出门去了。

    “可能……去散步了吧。”她信口胡诌。

    岳将影白了她一眼,真不晓得怎么说她才好。

    过了一会儿,齐浣从宫中送来了一位御医,给她号了脉,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说是寒气入体,得尽快将汗发出来,夜里多半会发热,须得小心照顾,养几日便好。

    岳将影盯着她喝完了药后,吩咐绿芽再给她加床被子,让她早点歇息。

    绿芽给她盖上被子后,便吹熄了外头的灯,本想留在屋中照顾她,岳溪明却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只让她留了一盏放在床头,就吩咐她去耳房小憩了。

    到了半夜,热度烧上来了,她愈发觉得不舒服,眼前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望见有人站在床边,将两只炉子挪得稍稍远一些。

    “咳咳……林煦?……”她瞧得不太清楚,只能靠猜。

    那人僵了僵,淡淡道:“炉子莫要摆得这么近,会喘不上气。”

    听到他的声音,她顿时安心了,想爬起来,然而药劲儿正盛,浑身发软直冒虚汗,翻个身都觉得疼,只得这么趴着同他说话。

    “你去哪儿了?是去见顾教主了吗……”

    林煦看着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叹了口气:“没有,我一直在屋顶上。”

    她哧地一笑:“躲在那干什么,我哥不会打你的。”

    “不是。”他迟疑片刻,犹豫地看着她,“你着凉了?”

    她憋不住咳了两声:“有点受寒了,我没想到那水这么冷。”

    “你为何要跳下去?”他那时明明看看着她走在路中央,离那池子远着呢,哪成想转眼间她就掉了下去。

    “那你又为何想行刺陛下?”她已经清醒多了,当时他的手都按在了剑柄上,若不是她反应快,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林煦僵了僵,别开脸:“你怎么知道我要行刺?”

    她笑了笑:“你眼睛里都冒出杀气了,一直盯着陛下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你有多恨他。”

    他默了默,忽然不打算否认了:“你不问问理由吗?”

    “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吧?”她撇撇嘴,“你想告诉我便告诉我,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以后你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且不说你武功怎么样,便是你冲进去,我爹爹和兄长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别看我哥平日里瞧着不大可靠,还被你打断过腿,但他的武功还是很厉害的,不像我,只学了个轻功,你要是拔出剑来,被当场擒获,我都不知道怎么救你……”

    她的声音愈发地小,说到最后,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也不晓得他听进去几句。

    林煦少见地没有反驳,沉默了许久,温声问她:“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大好……”她虚弱地咳了几声,“御医说我今夜可能会发热,我还以为他逗我来着。”

    他叹了口气:“你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寒气入体,得用药催发出来。”

    “我使不上力气,这被子太沉了,你帮我拿掉一床吧。”她费劲儿地动了动,活像个蝉蛹。

    林煦看了看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子,似乎的确有些过了,便取下了一条,让她好受些。

    “我听说教主要查宁国府一案,你也要查,你的仇人是陛下吗?”岳溪明缩在被子里,脸蛋烧得红扑扑的,目光晶亮地望着他。

    “算是吧。”林煦犹豫片刻,还是答复了她。

    “你想杀了陛下吗?”

    “……我的确恨他,但……罢了,今夜是我冲动了,应当谢谢你替我解了围。”他叹息道。

    她笑了笑:“没事儿就成,你现在是我的侍卫,我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你送死啊,咳咳……”

    她的嘴唇有些苍白,瞧着很不好受,他目光一闪,问道:“很不舒服吗?”

    “嗯……”她点点头,“头发昏,还一直盗汗。”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很:“我去给你拿帕子。”

    他起身去打水洗帕子,岳溪明却是愣在了那,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信不是她出现幻觉了,他方才的确碰了她。

    不一会儿,林煦就回来了,将冷帕子敷在她额上:“这样可好些?”

    额上清清凉凉的,她点了点头:“舒服一点了。”

    被窝里实在热得不行,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浑身都在冒汗,忍不住把胳膊伸了出来,没等她稍稍凉快一会儿,便又被人塞了回去。

    林煦板着脸郑重道:“你还在发热,忍着点,将汗捂出来便好了。”

    “可是热啊……”她苦着脸,“这样很难受。”

    她鬓边的汗都顺着脸颊滴下来了。

    “忍着。”他将帕子取下来,擦掉了她脸上的汗珠,又冲洗冷,再敷上。

    她噘着嘴,疑惑地望着他:“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什么神仙下凡呢,没想到你板着脸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好说话。”

    林煦目不斜视:“我好不好说话,只看这事能不能商量。”

    “我哥正跟你妹妹提亲呢,这事儿要是成了,你说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成亲家了?”她脑子晕乎乎的,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只管没头没尾地问。

    林煦愣了愣,没有答话。

    她也懒得追问,转而道:“我好久没有顾教主的消息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见到沈虽白那个木头桩子,这棵千年铁树啊,要是没有顾教主,估摸着是不会开花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林煦听了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困吗?”

    她眨了眨眼:“有点困,不过烧得难受,睡不安稳。”

    “那也睡会吧。”

    她瞄了他一眼:“我睡了你会回去么?”

    林煦愣了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像个春卷似的缩在被窝里,有点可怜兮兮。

    “这里太安静了,我睡不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

    迟疑片刻,他点了点头:“我就在这坐着,你睡吧。”

    闻言,她立刻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目光晶亮,仿佛天上星,水中月,让人不由得失了神。

    她看向他腰间笛子上挂着的穗子,忽然一笑:“这穗子你喜欢么?”

    他低头看了眼,顺着她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她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咕哝道:“那就好,我编了好久……”

    而后,便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林煦挫败地摇了摇头,替她掖了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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