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虽白在顾如许身后百折不挠地跟了许久,吃饭喝茶,园中散步,跟到最后,人都有些蒙圈了,要不是被顾如许反手一木瓢打出来,他能恍恍惚惚地跟去人家闺房里看人家沐浴更衣。

    看着一脸挫败地站在廊下的沈虽白,后头的岳溪明和沈新桐捧着一碟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你觉不觉得我哥有点狗腿啊?”沈新桐认真地问了句。

    话音刚落,便听岳将影呵了一声:“他这哪是‘狗腿’这么简单,你们信不信,这会儿那死丫头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能想法子给她弄下来,啧啧,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剑宗的大弟子就已经跟着女魔头跑了,这次的江湖传言不虚啊。”

    岳溪明斜了他一眼,道:“这不显而易见的么,这小子也是焉坏,明知道顾教主防天防地防着人对他下手,他还这么吓唬她,前几日顾教主那个样子我可忘不了,人都跟去了半条命似的,愣是守着他。现在人醒了,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换了我也被他气死了!”

    “我娘可不也是被气得先行回芜州去了,等我们回去,少不了一顿训斥。”沈新桐道。

    韩清听着都觉得有些没底:“咱们就这么看着,不上去帮帮大师兄,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沈新桐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去多事,让小师妹好好折腾他一下,教他涨涨记性,下回再不敢了才行。”

    闻言,韩清也只得暗暗为沈虽白捏把汗。

    四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纷纷散了,过了一会儿,顾如许走了出来,发梢还有些濡湿,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扭脸就走。

    沈虽白照旧跟上,她忽然道:“你是市井无赖吗?”

    “我……”他正欲开口,她又继续往前走了。

    无奈之下,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岳溪明给他出的馊主意,这等状况下,也唯有一试了。

    他捂住了心口,闷哼一声,扶着柱子缓缓倒了下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好歹停了一停,回头看了眼。

    见他眉头紧锁地靠在柱子边,她似乎有所犹豫,迟疑半响,还是冷冰冰地道了句:“你以为还能用苦肉计骗我几回?”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沈虽白这会儿是真觉得心口堵得慌了,又想起岳溪明叮嘱过的要沉住气,他咬咬牙继续靠着。

    没过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的顾如许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捏着拳踟蹰良久,终究还是走到了他身旁,俯下身扶了他一把。

    沈虽白顺势就倒在了她怀里,暗暗勾了勾嘴角。

    “怎么样,哪儿疼?”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难保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她一路警告自己不要信,不要回来,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往这坑里跳。

    “这疼……”沈虽白气若游丝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可能是假死了太久,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一喊疼,她这心就揪了一下,忙扶他起来:“去找到大夫。”

    沈虽白靠在她肩上,没敢真把自个儿压上去,但这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试探了一句:“你现在跟我认个错,我就原谅你,但你再装,我就真的生气了。”

    闻言,肩上的人僵了僵,而后她耳边便传来了又轻又软的一句“抱歉,我错了。”

    她嘴角一抽,利索地将他丢开。

    被甩得一个踉跄的沈虽白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刚刚不是说了会原谅我么?”

    “刚才是刚才!女人善变你不知道吗?”她恼火地瞪着他,恨不得再给他一拳,“居然敢使苦肉计,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沈虽白,你怎么这么猖狂呢,嗯?”

    每说一句,她就往他肩上狠戳一下。

    沈虽白连连后退,无奈道:“我,我看你这么生气,又不肯理我……”

    “晓得我生气,你还接着气我?”她这袖子已经撸起来了,“站过来!”

    他尴尬地抿了抿唇,见她板起了脸,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等着她的拳头,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想让她消气,一顿揍还是扛得住的。

    他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哪成想忽然间被眼前的人一把抱了个满怀,埋在他胸口的脑袋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抱着他的腰的那双手愈发地紧了。

    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委屈得不行:“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抱,令沈虽白怔了片刻,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地抱住了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温声叹道:“我错了,不该这么吓你的,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她在他腰上掐了一记。

    他连忙服软:“没有下次了,我发誓。”

    她忽然松开他,将他推开几步,板着脸道:“我这气儿还没消呢,不给你抱!”

    沈虽白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使性子:“明明就是你先……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人在亭子里坐下,桌上恰好摆了一碟黄澄澄的枇杷,她不开口,他便给她剥枇杷,一个接一个地往她跟前摆。

    顾如许一脸鄙夷:“你闲得慌吗,剥这么多?”

    说着,便拿起一个心安理得地往嘴里送。

    他笑了笑:“听说姑娘家都是要哄的,我这应当算是在哄你吧?”

    她撇撇嘴:“这算什么哄,就几个枇杷,还是公主府的东西,你可真会借花献佛。”

    话虽如此,吃起枇杷来她倒是一点不客气。

    “好吃吗?”他笑着问。

    “还成。”她漫不经心道。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了半响,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聆雪崖下发生的事?”

    “记得啊,怎么?”

    “眼下宁国府的案子也快尘埃落定了,那件事你是不是也该好好考虑一下?”

    “什么事?”她斜了他一眼,打算装傻充愣。

    沈虽白也不计较,莞尔道:“我说过,要娶你的。”

    她冷不丁被枇杷呛了一下,匪夷所思地望着他:“喂,你这算以身相许吗?”

    他眨了眨眼,沉思片刻,看向她:“算是吧。”

    她吐了枇杷核,诧异地盯着他:“你这人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那回是我救了你,你应当说感谢姑娘救我性命,赠姑娘黄金万两聊表谢意!务实一点不好吗?”

    “你说得有点道理。”他想了想,道,“那就赠姑娘万金万两作为聘礼,以身相许,这样如何?”

    “……臭不要脸的土财主,有你这么追姑娘家的么。”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没出息地发烫,抄起手边的枇杷核丢在他身上。

    沈虽白着实有些挫败:“你之前说要将我捆起来入洞房的时候,可比这直接多了。”

    “那能一样吗?你那回是被我捆上琼山的,我也就吓唬吓唬你!”

    “你还理直气壮地偷看我沐浴……”

    “那不是你自个儿在后山晃悠,我能有什么办法!”

    “趁我睡着偷亲我那几次呢?”

    “我!……好啊,你其实醒着是不是!”她恼羞成怒地跳起来要揍他,一盘枇杷抄起来就往他身上抡,打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察到有哪里不对劲,攥着枇杷的手也僵住了,狐疑地望着他,缓缓问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捆你上琼山或是拿入洞房吓唬你,更没有偷看你沐浴,沈虽白,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若是她没记错,这些都是前几世发生的事,她恢复了记忆故而都记得,一时间有些混乱了,便这么顺口接了他的话,冷静下来才觉察到其中蹊跷。

    险些被她摁倒桌子底下的沈虽白抬起头,忽然温柔地一笑,在那双仿佛容纳着星河万里的眼睛里,不是什么清风明月,不是年少的壮志凌云,也不是犀渠山庄落不尽的梨白——只专注而安静地,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一如第一世,站在他们的喜堂前那般,唇角微弯,目光朗朗,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来。

    “十一,你愿不愿意,再次成为沈夫人?”

    那一刻,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极为不得了的事,又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点了点头。

    她咽了下口水:“……想起多少了?”

    “全部。”

    她心头咯噔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当初你我从聆雪崖掉下去之后。”

    “……”她忽然想起系统曾说过的那个不知所谓的额外奖励,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见鬼,那不是比她还早?

    她忽然忐忑了起来,犹豫再三才问了句:“不恨我吗,我都将你的命数改得乱七八糟了……”

    这九次轮回重生,都是她恣意妄为的结果,被她所牵累之人数不胜数,换做她,不晓得得为之失望多少回。

    闻言,沈虽白只是挫败地摇了摇头,起身将她拥在怀里。

    哪里恨得起来呢,明明想多看你几眼都来不及。

    或许所谓的命数,便是要他栽在她手里吧。

    他叹了口气:“前几世没能想起来,对你说的那些气话,都是我不好,你若想这辈子好好出出气,我也奉陪。”

    “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她闷声道。

    他默了默,道:“怕你还不曾想起来,怕你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

    便只有他一人记着也好,至少这辈子,他断然不会再负她一回。

    “傻子……”她圈着他的腰,忽然觉得积攒了几辈子的委屈,只要他一句话,便都不算什么了。

    九世的坎坷流离,诸多的身不由己,还好,终于盼得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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