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水榭里没一会儿便空得差不多了。

    顾怀袖一直没出现,张廷玉有些奇怪:“二少奶奶呢?”

    阿德道:“少奶奶说,这是爷们来的地方,她就不进来了,二爷您好好喝了醒酒汤,她便走了。”

    张廷玉一个头两个大,只问道:“醒酒汤呢?”

    于是阿德端了个壶出来,给张廷玉倒上。

    沈恙在一旁看戏,差点拍桌大笑。

    不料阿德给张廷玉倒了一大碗,看着浓稠又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着忒折腾人。他倒完了,竟然回头来问沈恙:“沈爷也来一碗?”

    沈恙顿时没了声儿,他宿醉,还有些头疼。

    看张廷玉端着那碗,久久没下嘴,似乎一副痛苦挣扎的模样,沈恙捏了捏自己眉心,“唔”了一声,只道:“我不喝,把你那壶给我看看。”

    阿德随手将装着醒酒汤的壶给了旁边的丫鬟,回头来却看着张廷玉,小声道:“小的今儿早上原是准备过来给您通风报信儿的,奈何半路上被二少奶奶给逮住了,实在不成……这个……醒酒汤是二少奶奶一片好意,二爷您还是……用了吧。”

    用了吧。

    张廷玉差点手抖直接把这一碗汤给阿德按脸上去,一想起顾怀袖那一脸淡然实则小气的神情,心头又是一软,只道:“你二少奶奶净会折腾我。”

    他憋了一口气,刚刚醒来本来也头晕,直接喝了一口,只觉得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像是把厨房里能放的调味料都放进去了。

    张廷玉差点背过气去,顿时苦笑了一声。

    沈恙这时已经给自己倒了小半碗,观察着色泽,不由得啧啧称赞:“色泽黑亮,汤料粘稠,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兴许是炖进里面的补品?张二爷好福气……”

    福气……

    呵呵。

    张廷玉笑都笑不出来了,手抖了一下,心想着必须得换个厨子,也不知道是谁由着顾怀袖这样胡来,会出人命官司的!

    他强忍着一口喝干了,举袖掩口,闻了一会儿,才算是镇定地下碗起身:“张某先行告辞了。”

    顾怀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张廷玉出来了,便轻声揶揄道:“还以为二爷醉死花丛之中,怕是妾身见不到了呢。”

    张廷玉叹气,只道:“瞧你这小肚鸡肠模样,不过是谈了事儿,陪着人喝酒,你别多想。”

    顾怀袖刁钻,又道:“你不多做,怎知我会多想?”

    得,张二爷英雄气短,虽然满嘴奇怪的味道,还是上去拉了她的手,陪着她走出园子,叹着气道:“我张二是那种人吗?”

    “瞧着是没区别的。”

    她捏着嗓子,却又不由得笑了一声,这才回去了。

    水榭里,沈恙端着那一碗醒酒汤,此前的笑意顿时消没了干净。

    他端着汤,浅浅地尝了一口,却道:“人都走了,廖掌柜的你就别装睡了,又没叫你喝醒酒汤。”

    也不是人人都有那福气喝的。

    沈恙挑着眉,只被舌尖的味道吓得眉头一蹙。

    廖掌柜的揉着自己的头睁开眼,瞧见沈恙在那儿细细尝那醒酒汤,只觉得有些微妙起来。

    “沈爷是千杯不倒,张二爷也是不差,我这人可就老喽,喝了两杯就不成了。”

    沈恙岂能轻而易举地相信他?

    廖逢源这人嘴里就没几句实话,尤其是商贾与商贾之间。

    他笑了一声,双手捧着碗,心里想着别人家的媳妇儿就是好。

    廖逢源又问了一句:“这汤味道怕是不好,沈爷若要喝醒酒汤,叫人端来便是。”

    沈恙斜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勾了个唇,舌尖的味道还没散,只状似无意问道:“张二爷的夫人倒是体贴人,不知当初是哪家姑娘,是何芳名?”

    “……”

    廖逢源警惕了没说话,他对沈恙还算是知道一星半点,而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想了想,廖逢源只道:“朋友妻不可欺,沈爷的心思动得太明显了。”

    沈恙笑:“有那么明显吗?不过……”

    声音微微拉长,他晃了晃手里的碗,只道:“我与张二又不是朋友,有什么欺不欺的。”

    别人家的东西比自己家的好,就想方设法夺来,这不就成了自己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1更

    ☆、第八十七章 中秋灯会

    回了屋,张廷玉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好在他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跟朋友喝了喝酒。

    只是顾怀袖不大相信他,将他按住扒了一半衣服,才相信他是干正事儿去了。

    距离中秋灯会已经没多少天了,廖逢源那边的船已经给张廷玉准备好。

    刚刚结束了一轮审问,顾怀袖靠在躺椅上,张廷玉则直接翘着腿去了榻上。

    顾怀袖笑了一声,嘲讽他道:“二爷酒量好,千杯不醉,瞧您这狼狈的。”

    “昨日是真有大事,不过也没喝多少。”张廷玉怎会暴露自己千杯不醉的事实呢?他也就是听他们谋划,听来劲儿了,“我若是告诉你,中秋灯会上要出大事,你还去吗?”

    心头一凛,大事?顾怀袖抬眼,“近日来,江宁的大事,也就关于沈铁算盘这一件了吧?”

    “可不是?”张廷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又道,“正是这一件。”

    “那……”

    顾怀袖蹙了眉,手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到底是多大的事情?”

    张廷玉不会平白无故来问她还去不去,这件事到底大到什么程度,顾怀袖必须知道,否则怎么能下决定?

    更何况,顾怀袖对这件事也很好奇。

    很明显,有人想要对付沈恙,可是沈恙现在跟廖逢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两个人从八月初潜伏到现在,外头一点风声都没露,似乎也没人知道沈恙还活着。

    可是他们在暗处,沈恙若是已经决定要在中秋灯会上动手,那肯定是得知什么要紧的消息了吧?

    或者说,他一旦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必定能肯定自己不会被刺杀,或者说有能力自保。

    当初杀沈恙的人死了一船,便该知道沈恙背后还有依仗。

    如今沈恙示弱,只是在引蛇出洞。

    这人心机很漂亮,心思也狠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亿万家财投之于这一场豪赌,竟然面不改色。

    说起来,顾怀袖还真有些佩服这人。

    豁得出去,是个能成大事的。

    张廷玉仿佛知道顾怀袖是怎么想的,直接泼冷水:“这人心毒手毒,心思狠辣,即便如今能成大事,也不是长远之态。如今如何盛,往后便如何败。”

    他一直自诩“铁口直断张半仙”,看人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听了他这话,顾怀袖老大不高兴了:“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我倒是觉得这一位有一点意思了。不过你别回避话题啊,事儿怎么回事?”

    肯定是他们昨天讨论了什么了,否则张廷玉不会现在来说。

    “现在是众多的商贾,见沈恙不在,心思就活泛了起来。按着那船上的惨状看,沈恙多半是凶多吉少,这时候他留下来的那些生意怎么办?”

    张廷玉说着,顾怀袖听着。

    她转眼想到那一天冲进来的人。

    张廷玉又道:“这些人个个都是狼子野心,一面不敢说自己要对付沈恙和他留下来的生意,只逼问着廖逢源,可是廖逢源在这些人面前其实也是一样的。很少有人知道沈恙到底是怎么被针对的,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要动他,他们更不知道,廖逢源与沈恙在一条船上。所以……他们信任着廖逢源,把消息告诉廖掌柜的,想要他跟着他们一起瓜分掉沈恙的生意。”

    顾怀袖瞬间明白了,也就是说……

    廖逢源现在是沈恙的内线?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沈恙失踪”这样的前提下,得知那些图谋不轨的对手们的动向,在背后算计人,对沈恙来说怕是易如反掌了。

    从张廷玉之前说的来看,沈恙是准备在中秋灯会这一天对他们亮刀?

    她等着张廷玉继续说。

    张廷玉也懒得再隐瞒,顾怀袖知道轻重,也不会往外面说:“那些人的底线,就是中秋灯会那一日。廖逢源现在拖着那一群人,并且表现出他想要独吞沈恙留下来的生意的意思,现在内部已经有了故意制造出来的裂痕。”

    其实现在如果顾怀袖随便叫个人出去打听,就可以知道整个江宁已经传遍了风言风语。

    群龙不能无首,原本由沈阳控制着的布行和茶行,都面临着危机,如果再没个人出来主持大局,怕真的要出大事,所以他们决定在中秋这一天选出新的主事者。

    正好是中秋灯会,大家一边游湖一边选,也很应景。

    所以……

    中秋灯会这一天,肯定会有好戏看。

    顾怀袖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她翻身起来,凑到了床榻边,坐下来问张廷玉:“咱们到时候一定得去,还要找个看戏的好地方,他们是不是会在一条大船上?我们可也能进去?”

    张廷玉顿时头疼了起来,忽道:“我不该同你说这些。”

    他宿醉回来,只将眼睛一闭,不说话了。

    顾怀袖就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给他打了打扇子,又站到窗边去。

    出去置办衣裳的丫鬟回来了,那是给李卫裁的两身,叫他换上了出来走走。

    江宁这院子里的丫鬟不多,桐城那边的多福多喜是贴身伺候顾怀袖的,到了这边之后又买了几个扫撒丫鬟,外有一个看屋子的婆子跟几个仆役。

    现在人都出来了,看着整个院子里唯一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子。

    刚刚换了新衣裳的李卫有些不大好意思,似乎觉得怕弄脏了衣裳,所以有些小心翼翼。

    一张脸已经洗干净,就是看着太瘦,两眼倒是有神。

    因着在市井之中混多了,小小年纪就带了一点流里流气,眼神也比平常这个年纪的孩子成熟多了。

    顾怀袖看了一会儿,便打了个呵欠,也躺在张廷玉身边困觉去了。

    一晃眼便到了中秋灯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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