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每每从贫苦人家挑选出来,姿容艳丽,养上几年,由弱柳扶风而成倾国倾城之态,便由牙婆和养瘦马的人货与商贾。以扬州盐商养瘦马之风最盛,因而谓之“扬州瘦马”。

    传闻第一等的瘦马往往要上千两银子,便是千五也不为多。

    如今站在顾怀袖面前的,可不就是一溜儿的瘦马?

    人太多,顾怀袖也记不住名儿,只依稀记了个姓氏,知道给沈恙管内宅账本的一个姓陆,可若问她到底是哪个,又说不清了。

    前面几位爷开始叙旧喝酒,湖上却过来两条画舫,下面站了个身段窈窕的姑娘,便在乐声之中起舞。

    顾怀袖看得一皱眉,倒是刘氏仿佛习惯了,旁边那几名瘦马更是习以为常,根本见怪不怪。

    沈恙只隔了一道屏帘,一手搭着酒壶,抬了小指指着下面那起舞的:“这是前儿有人送上来的瘦马,廖老板看看怎样?张二爷?”

    廖逢源咂咂嘴,“下面人送给沈爷的,必定是最好的,哪里用得着老头子我来品评。倒是张二爷,往日不怎么来江南,怕还没见过吧?”

    见是没见过,可听过的就多了。

    张廷玉只笑道:“张某不懂。”

    “料想你们二位也不懂这里头的意趣。”

    沈恙摇了摇手指,却起了身,走到栏杆旁,将手中一壶酒的酒盖给拧紧了,里头有机关,一扭便不能出酒。他抬手便将这一壶酒扔下去,“听爷的话,跳支绝活儿,爷赏你酒喝。”

    顾怀袖这边已然好奇,只问沈恙那几名小妾:“绝活儿?”

    一身穿大红水袖衣裳的杏眼女子道:“张二少奶奶有所不知,那是前一阵下面人送上来的新人,似是姓苏,叫什么不清楚。下面人调o教过,能在活的算珠上头起舞,以双足拨动算珠衍算,厉害着呢。”

    这算是什么怪癖?

    顾怀袖是不能明白。

    一旁又有个人拈酸道:“还不是看着沈爷对算数痴迷,所以投了这机?”

    她这一说,杏眼女子便不说话了。

    杏眼女子便是沈恙小妾陆氏,原是二等瘦马出来的,可因着能打一把好算盘,还颇通算学,很快得了沈恙的喜欢,一路到了今天这位置。她原是因着算数而起来,今天也有人能在算盘上起舞,大出风头,引沈爷喜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沈恙园子里的女人太多,她们勾心斗角她们的,沈恙只作壁上观,一点也不阻拦。

    现在,他只看着下头苏姓瘦马在特制的算盘上起舞,姿态柔弱不胜风,冰肌玉骨,随着乐声轻轻打节拍,沉醉其中。

    “啪、啪、啪啪……”

    这是玉足轻点着算珠,使其碰击出来的声音。

    苏姓瘦马体态轻柔,颇有当年赵飞燕鼓上起舞的轻盈弱态……

    然而,沈恙的眼底其实没有美人,只有那算盘的声音。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五去五进一,六上一去五进一,七上二去五进一,八……

    啪。

    沈恙瞬间皱眉,“错了!”

    乐声戛然而止,那苏姓瘦马吓住了,站在下头画舫里抬眼看沈恙,却只见到这传说之中的沈铁算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半晌,沈恙扫兴地转身回了席间,却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连个算数都跳不好,也没意思了。

    下头那瘦马已然不知如何是好,周围人没得指示,也不敢做什么。

    可沈恙这话不该说,至少不该当着顾怀袖的面说出来。

    她就在后头听着呢,这时候一下便火大起来。

    沈恙也就是一个好色之徒,坐在这里她都嫌恶心,登徒子……

    顾怀袖冷哼了一声,立时隔着长长的曲屏反唇相讥:“敢情你们男人头发不长,个个都是庙里贼和尚!”

    “噗……”

    这楼上不知多少人喷了出来,愕然至极。

    张廷玉一按自己眉心,便知道今儿不能善了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儿,也不敢出声儿。要是现在他开口说话,那就是帮了沈恙的腔,回头不定会被顾怀袖给削成什么模样呢。

    他忍了,沈恙却憋了。

    廖逢源愣愣不知错措,一边一直装糊涂的邬思道继续装糊涂。

    张二少奶奶可跟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谁敢找死地呛声儿啊?

    唯有被顾怀袖顶了一句的沈恙,面子下不来台。

    顾怀袖说错了吗?没说错啊。

    顾怀袖说对了吗?怎么想都不对呀。

    错也不是,对也不是。

    沈恙郁结了,张乐半天嘴,只道:“张二少奶奶嘴皮子利索,沈某人说不过。”

    呸!

    顾怀袖将酒杯一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却道:“既然诸位对算学这样感兴趣,不如我来出个题,给大家助助兴。”

    她可憋着坏呢。

    前面男人们也感兴趣了,这上头可有不少的丫鬟仆人,都竖着耳朵听。

    顾怀袖道:“这里有一根时而粗时而细的不规则长绳,从头烧到尾要半个时辰。现在我手里呢,有许多条这样的绳子。那么,请问诸位,或者说请问沈老板,如何才能用烧绳子的法子,计五刻钟呢?”

    这刁钻的题目一出完,顾怀袖便高兴了,她起身拍拍手,便招呼青黛:“青黛,走,同我下去划船游湖,这上头太闷了。”

    前面的爷们都皱了眉,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何才能用烧绳子的办法,计出五刻钟?

    绳子粗细不一,无法均匀计时,不能知道每烧一刻钟是多长。这问题也太偏,不是半个时辰,偏偏是五刻钟?

    沈恙一下就愣住了,他偏爱这些奇巧之术,平日里没少钻研,却很少接触此类。

    一时之间,楼上众人都被顾怀袖给问住了。

    沈恙那小妾陆氏,也是凝眉沉思,她心知自己无法,眼珠子一转,便瞧见顾怀袖已经要下去。她心念微微一动,便跟上去:“张二少奶奶,我送送您吧……下头游湖的船,可还得换一条的。”

    顾怀袖没多想,也没怎么在意,一直等到下去了,重新到了湖岸边,准备着上游船,陆氏才小声道:“不想二少奶奶竟然也是颇好此中之道之人,方才那一题,妾身苦思冥想许久,不得其法而解……不知,二少奶奶可否明示一二?”

    原本听着还好好的,可顾怀袖一扭头,却见陆氏神情闪烁。

    她顿时明白过来,当沈恙的小妾可真不容易。

    顾怀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氏,“这题解法可简单着呢,如夫人果真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晚安。

    题是微软的考题,感兴趣的自己百度,把时辰换算成小时即可。

    ☆、第九十一章 筵席散

    顾怀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平日里就是有人贴上来,她也未必搭理。

    这一个沈恙的小妾有什么本事?

    自家少奶奶竟然帮了她……

    青黛给顾怀袖剥着橘子,“二少奶奶,我看那陆姨娘没怀着好心思,这分明是她们后院里要斗起来啊……”

    顾怀袖手里捏了一根芦苇,只在水面上打着漂,后面有两名侍女摇着橹,游船便在湖面上化开一道波纹,朝着另一边去远了。

    “我不过是想着,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头发长见识短……人家虚心向你家奶奶我求教,我便指点她一回,你没见她千恩万谢地去了吗?”

    陆氏看着不如别的小妾厉害,方才在席间话也不多,可是出口的话是句句得体。

    想来,这追过来说话的心机,也是难得的。

    争宠争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很认真了。

    顾怀袖心里想着的却是还好张廷玉没这么多的小妾,不过……若有一日,他有了小妾,又该是什么情形?

    说不准。

    顾怀袖得给她们预备一个漂亮的死法。

    天下死法诸多,却不知会来多少个给顾怀袖试验。

    她微微一笑,眼底透了几分凉气儿,却将茶水往湖面上倒:“但凡这天下太不知收敛的能耐人,都早早地去见了阎王。”

    沈恙这样不知收敛的,却不知何时去阎罗殿?

    明前龙井何其难得?一直都是送进宫里的贡品,皇帝才有多少喝?现在随随便便拿出来给自己沏茶的,竟然就是这样的好茶……

    顾怀袖可没胆子喝,她将茶水倒掉了。

    湖心楼上,沈恙干坐着想不出来,只觉得脑仁疼。

    得,让你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现在知道错了吧?

    晚了!

    来解一解这题啊。

    没办法了吧?

    没办法就对了。

    你们若要有了办法,顾怀袖面子往哪儿放?

    其实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一定想不到办法,只是有时候就缺那临门的一脚,困死在原来的思维之中不得出。

    一直等到今日的宴会结束,都没人能想出答案来。

    顾怀袖游湖游得差不多了,便优哉游哉地上来,拍了拍手,“看着天色也晚了,二爷还不走吗?”

    张廷玉今天全用来看戏了,乐得看沈恙吃瘪。

    他听见顾怀袖叫自己,连忙将酒杯一放,温文一笑:“我夫人有唤,想必也是乏了。沈爷,来日再聚,张某先告辞了。”

    说完,他起身。

    廖逢源也坐不住了,连忙道:“天色的确不早,我也跟着二爷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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