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道:“欲擒故纵,对敌人是这样,对敌人的敌人也该这样。”

    待康熙南巡之后,张廷玉就把手里的人放给八爷胤禩。

    四爷老奸巨猾,现在还借着太子的旗号办事,大阿哥没那本事,剩下能用的似乎就一个八阿哥。现在八阿哥被张廷玉给压着,谁去跟太子抬杠?即便是皇帝要用张廷玉当秤砣,沉着胤禩,可张廷玉毕竟还有自己的想法。

    八爷就是敌人的敌人,与虎谋皮虽然危险,可是能用则用。

    要报仇,还讲究什么手段?

    原本也不是没这样想过,可是毕竟这个想法一直被张廷玉给压着。

    只因为康熙的意思还不怎么猜得透。

    只是……

    张廷玉要做的事情,哪里那么简单?

    若是让康熙知道,照样留不得他。

    算来算去,他暗地里不听话,康熙又能怎样?

    帝王与臣子,就算是有几分恩情,也不过是基于利益。

    顾怀袖听明白了,她也不说话,只道:“你想好就好。”

    她也不是没自己的想法,可终究张廷玉在朝堂上,他怎么做,她绝不干涉。

    四爷未必不是信不过的,只是张廷玉对四爷始终忌惮。

    即便是顾怀袖,也不一定敢信四阿哥。

    要说太子,那可是恩怨深重了……

    她给张廷玉把眼下那一块浮青按下去一点,张廷玉便起身推开门,准备去张英那边请安。

    只是没想到,到门口的时候,王福顺家的出来说老爷跟老夫人还没起,张廷玉于是又一阵默然。

    这么多年,张英都是每日里天不亮就上朝去,如今乞休,终于也能由着性子睡觉。

    可起得迟了,到底还是老了。

    一家子人就在这个别院里,又叫人雇了马车,去好好游了游江宁,换船上了秦淮,和和乐乐。

    康熙只在行宫里面办事,张廷玉偶尔去一趟,回来还是与父母兄弟一起。

    这种日子难得,等到皇帝回銮便不一定能见了。

    倒是张若霭很得张英喜欢,张英如今膝下也就这一个孙儿,看他一下子变瘦了,还吃了好大一惊,又见肯学习长进,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至于吴氏,看着孩子这样乖巧伶俐,也是欢喜,她就克制得多,毕竟当年还有那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若不是当年被人拦着,这孩子……

    张若霭却主动接近了吴氏,给她端茶递水,又到张英那里背书,把两个老人都哄得开开心心。

    其实细细想来,若一家子的日子就这样过,也未必不好。

    只可惜,不过昙花一现而已。

    康熙銮驾在江宁泊了数日,接连几日的游玩都是盐商们捐资出钱,康熙也没拒绝。

    张廷玉这边一看就明白了,织造府这边因为四次接驾,怕是内里消耗不少,所以这一回根本不拒绝盐商了。

    不过这些都是官盐的盐商,沈恙要紧的是贩私盐。

    打从四六年中开始,宋荦调任,张廷玉打击沈恙的事情就搁下了,他虽有手脚,可一直逮着沈恙不放也不是什么办法。最要紧的鱼饵已经放下去了,只等着沈恙咬钩。

    再说,张廷玉也不敢逼得太紧。

    他索性放开了茶米布,于是不到半年,沈恙又恢复成当年那得意模样了,甚至因为弄到了官盐盐引,被漕帮的人引入了盐帮,这一回他是光明正大地进去,并且身份不是私盐盐商,而是官盐。

    想想沈恙是越来越本事了,若不是那一日账本上出错,顾怀袖与张廷玉又怎么能料到沈恙能有这样的本事?

    他已经暗中接管了罗玄闻的生意,做的是私盐,只要没人能查到这个账目跟沈恙之间的关联,那不管“罗玄闻”这边出多大的事情,也完全跟沈恙没有关系。因为,在所有人眼中沈恙是一名大商人,做的生意也是合法的官盐生意,每张盐引都是从盐政衙门手里拿的。

    只要张廷玉不翻出他来,他就是两面光的好手。

    这么算着,沈恙又能苟活几年了。

    一想起沈恙的事情,张廷玉就觉得堵心。

    他正皱着眉,想着那一枚暗钉的事情,阿德就进了来道:“爷,沈园请帖。”

    沈园?

    沈恙?

    来了江宁这几天,他倒是主动上来了。

    顾怀袖这边也是手里的事情一放,立时皱了眉。

    张廷玉接了阿德拿的请帖,顿时一笑:“当年那个半路上被人追着打的小乞丐,倒是越来越风光了。”

    “这是什么?”

    顾怀袖已经走了过去,张廷玉只把请帖递给她。

    翻开一看,顾怀袖就愣住了。

    李卫也二十了,如今乃是沈恙手底下除了钟恒之外的头一等的厉害人物,精通盐帮事务,跟官府打交道,甚至是跑着漕帮的事务。这些年,他跟在沈恙身边,着实学了不少的本事,只是识字还是个老大难问题,写复杂了就是他不认得字,字认得他了。

    今年这才翻过年没多久,请帖上说原本是想写信给李卫干爹干娘,为李卫讨个字,没想到今年皇上南巡了,正好遇到张廷玉与顾怀袖下来,今日特意写了帖子,请顾怀袖二人过沈园来,为李卫做一回生辰,行个简单的礼,再取个字。

    有抬头无落款,只是这语气怎么看怎么像是沈恙的。

    如今江南又是沈恙的天下了,顾怀袖很清楚,她掐着请帖,看了半晌才放下去,只道:“早就撕破了脸皮,如今又来请,是个什么道理?”

    “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可还不能不去。”

    张廷玉两手交叠在脑后,他想着李卫这个小子,如今在沈恙这里混的是风生水起,却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用。

    李卫对他干娘感情最深,巴不得顾怀袖就来了,只是张廷玉偏还不想让顾怀袖去。

    都说官不与商同席,按着规矩张廷玉还不能去。

    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参张廷玉一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来想去,顾怀袖还是道:“多叫两个人跟着我也就是了,你给李卫取个字,回头我带去,也算是你人到了。”

    如今张廷玉是官了,不比寻常还是寻常人的时候,连出入都要小心着别跟一些人撞上,省得朝中的言官们有事无事参上一本。

    顾怀袖出的这个主意,也是不得已。

    张廷玉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想提笔就写了两个字在纸上。

    他递给顾怀袖一看,顾怀袖就笑了。

    “这个字,倒是不错。”

    如今给李卫的表字敲定,却还要过两天才是李卫成年的礼,说是已经娶了个媳妇,还有不少的姑娘家倾慕于他。

    今天乃是沈园这边的人大邀宾客,近乎是来者不拒,就算是空着手进沈园也能好吃好喝伺候着。

    沈恙出手阔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为着李卫,顾怀袖是怎么也不肯来的。

    李卫如今看着已经是瘦瘦高高的一个了,看着便觉得精明,自己的宴席还要自己忙活,听人说顾怀袖到了,他连忙出来迎人,远远见着顾怀袖,就是长身一揖到底:“李卫见过干娘,给干娘问好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响起来,顾怀袖整个人都听精神了。

    她含着笑意叫李卫起来,只见着李卫一身把宝蓝色的长袍站在檐下锦鲤池旁,脸上带着欢快喜悦,本是干练不少,可顾怀袖看他还跟当年一样。

    倒是张若霭忽然道:“李卫哥哥现在可威风八面得很,进来的时候都叫你小卫爷呢。”

    李卫顿时有些惭愧起来,忙道:“都是帮着沈爷做事,沈爷给抬举的,这几年都跟着沈爷,只是资质鲁顿,没学到什么罢了……”

    “你倒还谦虚上了。”顾怀袖岂能看不出他的本事?只不过这小子愿意谦虚,她也懒得管了,只将手里张廷玉写的两个字递给了一旁的丫鬟,道,“送给你们沈老板去,只说是张二爷给李卫的字。”

    “是。”

    丫鬟上来恭恭敬敬接了,立刻下去。

    李卫看着却有些发愣,他迟疑着问道:“您来了,却不知二爷……”

    “二爷如今手里事情多,身份也搁着不敢来沈园,这才叫我带了的东西来的。”顾怀袖解释了一句,又觉得李卫不该想不到这一层,便皱眉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倒也不是,只是前阵沈爷念叨着,取哥儿虽开了蒙,可却没正经拜过一个先生。二爷乃是状元及第,若能请二爷赏脸,给哥儿挂个先生的名,可不是刚刚好吗?”

    李卫讪讪地笑了。

    顾怀袖一听,眉头微微一拢,却道:“这些事情还要问你二爷去的,你且带路,先办完你这桩事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取哥儿也是张望仙的儿子,若要请张廷玉,其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张廷玉素来厌恶沈恙,答不答应还不知道的。

    ☆、第一九四章 又玠

    想来,沈恙疼他这个儿子入骨,闻说现在也只有沈取一个,掐指算算,如今也已经有十来岁。

    找个状元给取哥儿开蒙,也是人之常情。

    有关于取哥儿的事情,顾怀袖无法对沈恙发表任何的意见,她也没心思。

    这会儿只跟李卫说这着话,朝着沈园里面走,倒是待客的还是当年的陆氏,一见到顾怀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来得还挺早,可算是给小卫爷面子了。”

    顾怀袖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大多都是新面孔,也或许是她根本记不住。

    回了头,顾怀袖对李卫道:“你外头还有人要招待吧,自己去,回头咱们再聊。”

    毕竟今儿是李卫的生辰,沈恙在前面张罗肯定不行,若李卫长时间不露面,宾客也不高兴。

    李卫心知顾怀袖为自己想着,也不腻歪,躬身便走。

    这边就只剩下了陆氏等人,里头有些沈园里尚算得体面的小妾,不过都坐在旁边,正面的席上大多还是本地的官太太以及与沈恙有过往来的人的商人妇。

    顾怀袖进来,照旧这样令人瞩目。

    她只淡淡一笑,坐了下来,却忽然问陆氏:“怎没见到你家仙姨娘?”

    陆氏有些惊讶地抬眉,不过转瞬又给顾怀袖解释:“仙姨娘的事情咱们一向是不大清楚,兴许是又跟爷闹,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见着,兴许是回扬州去了。”

    扬州那边沈恙也有园子,去哪儿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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