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东珠儿一见他这模样,便愤怒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也是看不起我吗?”

    “……在下只是懒得说话。”

    张若霭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

    这跟看不起东珠儿有什么区别?

    简直是没话说了……

    这边的王公大臣们都差点听得笑倒,东珠儿郡主一向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可没想到遇到个跟张廷玉一样难缠,并且最近一点也不喜欢跟人强辩的张若霭。

    现在的东珠儿还不知道这是张若霭的儿子,跟张若霭争执了几句,气得直跺脚。

    张廷玉自然看见自己儿子那模样颇为欠扁,眼看着东珠儿又要被气哭,便道:“霭哥儿不许调皮,赶紧给郡主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东珠儿便愣住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廷玉,手没忍住指了一下张若霭,明显是反应不过来:“这……他……我……他是张老先生的公子吗?”

    事情开始朝着有意思的方向发展了,顾怀袖这边只远远看了一会儿,便走了回来。

    这个东珠儿的心地还算是不坏,也由得他们去便好。

    年沉鱼见她走了,竟然也跟了上来。

    “夫人不看了吗?”

    “也就是一头鹿罢了,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小孩子家家的斗斗嘴,太寻常了。”顾怀袖笑着,扶了自己头上摇摇欲坠的青翡翠兰簪一把,回看了年沉鱼一眼,“你怎的也回来了?”

    方才还见着四爷往这边瞧了一眼,到底年沉鱼还是雍亲王府邸最得宠的。

    年沉鱼微微地一笑,只道:“您不都说是没什么好看的了,我还看什么劲儿,不如回去歇歇。

    眼见着是要起风,寻常还是少在外面晃着的好,京中跟这边也是暗通消息的,年沉鱼知道出事也就是在这几天。

    京中没有别人,只有太子一个人在,若是不出事才叫做奇怪了。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年沉鱼低叹了一声:“往常见着夫人只觉得刺眼,如今见了夫人却能生出亲近之心来,真不知道是您变了,还是我变了。”

    “是日子变了。”

    顾怀袖道微微笑着,而后道:“六祖《坛经》有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年沉鱼知道四爷喜欢佛学坐禅,可没想到顾怀袖竟然也是个随口禅机的人。

    四爷说的那些话,寻常少有人能懂,都是那拉氏跟着四爷,也吃斋念佛,成日里闲在府中。

    “夫人的意思是,其实是时间变了,所以沉鱼的心也变了吗?”

    “世间变幻无穷尽,你的心变了,我的心也老了。”

    她其实还是顾怀袖,小小的改变逐渐地累积,即便是心老了,一些真正的东西却还存着,像是野心,还有别的什么。

    同样的,年沉鱼也在变,所以今日才有这样的对话。

    只是没想到,年沉鱼竟然瞧着她一笑,眼底带着复杂:“不,您一点也没老。”

    顾怀袖终于慢慢地笑出了声来,她望着远处山林,稀疏又带着秋日的凄惶,不过日头很好,天气很暖和。

    她时常能感觉出,自己比一般人老得要慢……

    总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顾怀袖心间,可是她不敢对任何人说。

    如今年沉鱼说的这句话,真是让她又伤怀,又无奈。

    到底还是想起了张廷玉……

    顾怀袖看了看自己莹白如玉的手掌,便道:“我确是没怎么老……可若能添一两根白发,不也挺有意思吗?”

    “也只有您有这样的胆气与自信了。”

    年沉鱼如今最在意的便是子嗣和美貌,到底四爷喜欢她,还是因为这一张脸,还有现在年羹尧的缘故,可若是换了以后呢?

    不是人人都像张廷玉,也不是人人都像顾怀袖。

    年沉鱼想了想,便道:“近日天冷,要起风了,您记得多加两件衣裳。”

    “多谢侧福晋关怀了,那臣妇告退。”

    顾怀袖一礼,便朝着自己帐子里去了,年沉鱼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只在场边上巍然坐着不动的胤禛,还有侍立于康熙身边的张廷玉,又想起这朝野的局势来,头脑之中只是一团的乱麻。

    她只是听见四爷说要起风了,所以才来对顾怀袖说。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格外地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张若霭还是跟着十四爷学骑射和火铳,乃是皇帝亲自给的面子,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唯有东珠儿郡主那一日在张若霭打了鹿之后觉得自己被十四阿哥给羞辱了,也再次跟着十四学火铳。这下倒是好,东珠儿跟张若霭不是冤家不聚头,除了跟十四学火铳之外,两个人一有空了就开始吵嘴,张若霭经常以不变应万变,东珠儿屡次碰壁,急得不行。

    本来东珠儿郡主就是很讨人开心的人,跟张若霭置气的消息一传到康熙这里,真是让王公大臣们笑掉了牙。

    现在东珠儿也将之前对着张廷玉夫妻的伤心事给忘记了,专跟张廷玉的儿子抬杠,乐此不疲。

    反正原来怎么也学不会火铳的东珠儿,这一次竟然在小半个月之内就能够拿着火铳围猎,本事可大得很。

    十四阿哥却是奇怪了,往日里怎么教都不会,头一次还嚷嚷着“什么破玩意儿”,第二天一早来学的时候竟然就会了,着实令人称奇。

    张若霭倒是淡定了起来,只有在射中猎物的时候会开心不少。

    东珠儿跟他打听他爹的事情,还有张若霭他娘,居心未免不良,张若霭只挑着告诉她,免得她整日缠着自己。

    这倒是好了,现在东珠儿完全没搭理张廷玉了,只喜欢从张若霭这里听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事情,渐渐倒是传出一些奇怪的话来。

    顾怀袖听见旁人传言的时候,差点一口茶给喷出来,事情发展未免也太快了吧?

    算算东珠儿只大张若霭三四岁,一样的孩子心性,不过……

    “方才进来听见宫人说什么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奴婢才是吓住了……”青黛絮絮说着,叹了口气,给顾怀袖梳着头发,“今日过来,又听人说东珠儿郡主跟二公子出去了。”

    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东珠儿是蒙古格格,他们家是汉人,满汉不通婚,除非康熙特准下令,要么就要抬旗。

    顾怀袖摸了摸手里的浅紫色耳坠,眉头拧起来,要抬旗早抬了,何必等到张廷玉这里,张英那一辈没有,张廷玉这一辈也不会有。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霭哥儿不是任性胡为的人。二爷心里也有数,用不着我操心。”

    话是这么说,可顾怀袖还是忍不住关注了起来,终于有一日晚上,顾怀袖问了张廷玉这件事,没料想张廷玉道:“今儿皇上也跟我说了这件事……”

    算算张若霭不算是小了,他爹二十才娶妻,张若霭应该不会这么晚。

    “皇上怎么说?”

    “也没明说,只是提最近东珠儿郡主跟霭哥儿走得近……”张廷玉似乎也在斟酌,“我原猜着,东珠儿郡主是准备给十四皇子的……”

    这话简直吓住顾怀袖了,她一下坐起来看他:“此话当真?”

    张廷玉手肘朝着枕头上一支,只这么撑着头看她,闲闲地,“骗你干什么?我儿子在跟皇帝的儿子抢女人……”

    事情好奇怪。

    前段时间是东珠儿中意了张廷玉,现在旁人想想,张廷玉一个老先生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张廷玉的儿子好啊,玉树临风有本事,只可惜是个汉人。可到底人家郡主瞧得上眼,转眼就跟张若霭说到一起去了。

    细细想想,这一对儿也算是蛮有意思,微妙得顾怀袖不知做何表情了。

    “……我怎觉得,祸事要来呢?”

    顾怀袖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子,又被张廷玉拉下来睡。

    “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控制的。十四皇子对东珠儿未必有那个心,可皇帝的意思谁能忤逆?于他们而言,睡哪个女人不是睡,要紧的是女人背后……”

    全看母家势力如何,科尔沁的女人在大清后宫,想来有不一样的地位。

    这些事情想得人心烦,顾怀袖索性不想了。

    天意难测,康熙要做什么,谁知道?

    强压下心底的不安,顾怀袖还是闭上了眼睛。

    时间跨过八月,便走得更快了,眼见着今年木兰秋狝将结束,京城里的消息也终于到了。

    太子在京中的种种形状,悉数汇至康熙手底下,鞭笞王公大臣,在宫中作威作福,豢养面首与宫女玩乐,堪称无法无天……

    他的好儿子啊……

    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康熙竟然无比平静。

    他下令拔营回热河,东珠儿也得了特准,跟着一起过热河回京城。

    半道上还有消息一直朝着上面递,经由张廷玉这里再次到了康熙的跟前,康熙一一地看了,这一回是诏令议事群臣跪在殿外,因为群臣进谏要太子约束自己的言行,可胤礽怎么肯听?越发变本加厉,康熙不在他就是最大的,更何况很快他就能成为皇帝?

    刚刚到了热河,康熙就小病了一场,侍疾都有诸位阿哥在侧,倒是也没折腾多久。

    不过这一日,张廷玉又接了一份奏报,他瞧见外面密封着的牛皮,想了想,还是在这个时候进了康熙的寝殿:“皇上,京城那边来消息了……”

    康熙现在手肘僵硬,眼睛浑浊,人在病中还未痊愈,便道:“你念吧。”

    后面三德子立刻给张廷玉布置桌案,按着往常的规矩,张廷玉念完之后,皇帝就会有批复,需要纸笔记下来。张廷玉接了案上裁纸刀,拆封将密折取出,只扫了一眼,却没念。

    康熙知道那是京城来的密折,只道:“念。”

    “八月廿三,太子与常在李佳氏花园秘会;八月廿三晚,与镶白旗副都统于一阁中密语良久,不知其所言;八月廿四,于无人之时……坐乾清宫宝座,命心腹叩拜之。”

    寥寥几句话,堪称是触目惊心。

    张廷玉看向了康熙,康熙大笑了三声,“好,好,好!好得很!”

    好得很啊……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此事的刺激,康熙竟然忽然晕厥了过去,三德子立刻叫了太医来,还是孙之鼎。

    后面有一作医女打扮的孙连翘,因着康熙最信任孙之鼎,所以格外恩待,孙之鼎年纪老迈,也需要一个人来帮着自己,便挑了自己已经出嫁的女儿,这回伴驾,伺候着皇上身体。

    张廷玉将密折放下,三德子过来收拢,之后张廷玉才离开。

    康熙的病并没有拖多久,兴许是孙之鼎医术精湛,也或许是康熙终于想明白了,三日之后便是吉日,出发回京。

    在自热河回京的途中,康熙再次一道圣旨,废了太子。

    皇帝什么都能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排在前面的永远是“君”啊。

    若仅有之前的纳西的实情还好,可乾清宫皇帝龙椅,岂是现在的太子能坐的?

    一件一件事累计起来,事不过三,太子终于再次倒了。

    圣旨还是张廷玉拟的,洋洋洒洒一大篇,康熙说时候已经不像是一废太子时候那样痛心疾首了,他像是一个即将进棺材的老人,用余力将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儿子送入不归路。

    太子竟然与禁卫军等首领勾结,更有太子之心腹党羽托合齐与诸位官员在府邸会饮,要拥戴太子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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