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刚说话算话,百秋殿前的青金宝鼎真的换成了一尊仙鹤玉雕,青华十分得意,可越鸟却笑他傻,她说从今往后明王宫便是青华当家,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尽可随心所欲。
    从大婚第叁天开始,依照羽族礼制,青华和越鸟得连着见客五日。第一日的贵客自然是佛母和金雕,金雕打雷音寺来,一上座就吵嚷着要青华叫他舅父,可等青华真叫了,他却又摆出一副嫌弃的嘴脸来,实在是气人的很。
    事到如今越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曾经施教她叁千年的雷音寺,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雷音寺的外徒,这些年若非灵山护佑她哪得今日?可她一日还俗,还大张旗鼓地在苏悉地院成亲,如此拜雷音在前,弃灵山在后,恐怕灵山要怪她朝秦暮楚。
    越鸟满脸都是内疚,金雕满嘴却没一句好话,可恶言恶语未必就不真诚——佛祖若是真的有意提拔越鸟,大可在她成年之时就让她拜入灵山从小沙弥做起,何必要给她留下还俗这一条路呢?雷音寺是护佑了越鸟不错,可这背后未必就全是佛祖和观音的慈悲,当年越鸟误失仙籍,佛母一怒要杀青华满宫,佛祖收下越鸟的时候就知道她和青华有夙世因缘。后来越鸟上昆仑降梼杌是尊如来的法旨,入妙严宫为青华护法也是佛祖的安排,如今这失散的天仙配终于两全,这里面少不了他如来老儿的功劳,雷音寺又哪来的颜面抱怨?
    越鸟的不安青华都明白,梼杌有一句话说的极对,是他用一个情字逼迫越鸟放弃叁千年宏愿,如今莫说是越鸟,就连他都觉得有些对灵山不住——卿原是雷音寺清净尊贵的尊者,奈何却为了个他这个不良之人一朝沦入红尘。终究是他贪而不足,享了万年的尊贵清净犹嫌不足,见了越鸟便不得不休,累得她如今成了雷音寺的逆徒,五族中的异端。
    拜过佛母和金雕,青华便领着闷闷不乐的越鸟直奔无一殿,明王宫虽然金碧辉煌,可唯独是这一处让他流连忘返。陶刚心思细腻,想必是早就猜到二仙要在这里躲清净,因此便在飞檐廊下都挂上了琉璃宫灯,山壁上影影绰绰,水面上波光粼粼,倒真是像足了妖精的洞府,浑不见金玉一类俗气的奢华。青华拉着越鸟在飘摇亭里赏云赏水,他见越鸟心事难解,便插科打诨道:
    “越儿,这无一殿我十分喜欢,若是依着我,我两个倒不如搬到这石洞木阁中来住。”
    越鸟莞尔一笑,青华万年清绝,怎能一日入了明王宫便改了性子?时移世易,如今她是羽族妖王,青华是掌宫王公,二仙的身份掉了个个,这女尊男卑的旦夕惊变只怕落到谁头上谁都要不自在,唯独是青华丝毫未改,他就是他的那个样子,浑身不惹俗事,满心没有凡尘。
    “青华,我知道你喜欢这一处水月洞天,可我只怕敌不过这里的水汽相扰。”
    青华直在心里骂自己糊涂,越鸟如今已是凡胎,哪里能凭他任性住在这四季不见日光的地方?
    “我浑说而已,越儿切莫多思,这洞中不分日月,越儿昨日辛劳,此刻不如小睡一会也好?”
    苏悉地院日光艳,清欢林里二仙偷得浮生半日闲,越鸟懒在青华怀里一睡便是几个时辰,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青华望着不远处水幕上的倒影,手里捻珠口中念经,时移世易,青华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越鸟,倒是越鸟,从前满口的阿弥陀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不提了。
    第四日,西王母和东王公驾临明王宫,毕方从妙严宫带来的六十四箱嫁礼想必是都打开了,青华妆台上一字排开的九支簪有四五支一看就知道是天庭的东西。
    九灵望着端坐镜前的青华帝君,嘴角直抽抽,孟章神君叁番四次地劝,说“入赘”不是好事,帝君就是不听,从前帝君是如何的惬意潇洒?便是凌霄殿面圣也就披头散发的去了,如今倒好,帝君一朝成了明王宫的人,还要揽镜自照梳妆打扮了,真是不成体统。
    “帝君从前哪里管这些琐碎事,如今每天还得戴这些个叮铃铛的的东西,扰帝君清净。”
    青华拾起一根龙头簪递给九灵,随即应道:
    “本座自当入乡随俗,本座倒是好奇,明王宫上下多的是梵境装扮的妖仙,本座倒想试试。”
    九灵没敢接话,别的不说,今日帝君可得见西王母和东王公,若是帝君一时兴起裸臂露肩身怀彩带地去了,九重天只怕要炸开了锅。
    眼看九灵支支吾吾,青华还以为是他躲懒嫌烦,不过终归九灵也不懂这些,他还是找越鸟去说最直接,他若是真的扮上,未必就不如别个,越鸟一定喜欢。
    越鸟和青华在法华殿见西王母和东王公,越鸟一身飘逸,青华环佩啷当,两对天仙配相见甚欢,互拜互贺。西王母前后给越鸟夫妻送了不少贺礼,今日却还是带来了一副和田碧玉的风景插屏,屏上嵌百宝松鹤描金山水,实属是九重天极出挑的制物。而越鸟则回了西王母一对鎏金烧蓝佛纹瓶,寓意成双成对,如意尊贵。
    四仙落座说话,越鸟再谢东王公当日为青华解毒之恩,可东王公却神态冷漠,他听西王母说起当日明王大婚的情景便心里一凉,明王果然老谋深算,居然有意让青华帝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五族的事情东王公不在乎,可他却不得不为王母考虑,明王钻了个大空子——青华帝君虽是落地的神仙,却也是昆仑水精,勉强算得上是妖精一流,可青华若是真想来日一统五族,天地阴气所化的西王母就必定会成为他进身路上的阻碍。王母领一族妖精,又在天庭位高权重,若是明王真的让位于夫,到时候二仙也算得上是势均力敌。明王心机如此深沉,东王公不得不多想,否则只怕他夫妻被明王卖了还要蒙在鼓里。
    席间,西王母与越鸟相聊甚欢,可东王公却始终冰冰冷冷,四仙不欢而散。青华见越鸟似有不悦,便连忙上前献计:
    “既然西王母早早地就打道回府了,你我不如自得其乐?”
    “你又打什么主意呢?”越鸟笑盈盈地问青华——东王公有意刁难,她看得清清楚楚,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生怕得罪了哪个,招惹了哪个,让人议论她不端正不周全。如今她心中装满了筹谋,曾经那些敬小慎微反而自动放下了,只要来日能够保全五族,保全青华,她不在乎东王公如何看她,更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她。
    那天,青华卸下一身吉服,带上金冠,赤足露臂,腰系如意,身披彩带,眉心一点金光,脚踏两朵祥云。
    “越儿觉得如何?”青华洋洋得意地向越鸟献宝。
    明王宫并光明殿二处千把个妖精,加在一起也未必有青华出众,越鸟讪笑着夸他天下无双,可青华心中却又生顽皮。
    “那,我既已经扮上了,越儿就得起舞给我看。”
    越鸟今日飞来横祸,始作俑者竟是嫦娥,嫦娥常入妙严宫,一时不备叫青华知道了越鸟舞姿卓绝,从此他心的里就留了个影子。可青华懂得轻重,越鸟出身贵重,不可轻易献媚于人,普天之下除了佛母和金雕,恐怕只有嫦娥曾见过越鸟的舞姿。从前越鸟客居九重天,青华就是再心痒也不敢让越鸟献舞,生怕折了越鸟的尊贵,可如今不同了,越鸟是明王宫的主子,他是明王宫的掌宫,他们尽可恣意放肆,又有谁能来管呢?
    二仙躲进了十方林,那里四下无人,青华一身梵境装扮,臂戴金钏,身怀彩带,似佛非佛,抚琴奏乐;越鸟闻乐翩翩起舞,上下翻飞,左右流云,似舞非舞,见之忘忧。
    一舞过后,青华拥越鸟入怀,龟兹乐舞,以歌言声、以舞言情,诚不欺我。二仙乃天定的夫妻,越鸟今日一舞,终于全了天仙配两情缱绻之景。十方林里,千般恩爱,叁界世间,无出其右。
    二仙在十方林里恩爱不休,可到了傍晚,佛母却突然到了明王宫,直直让越鸟见驾。
    到了法华殿,越鸟见佛母面有愠色,心里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早就知道明王宫里有佛母的耳目,可今日她和青华深藏十方林,不料却依然有人撞破了他们的行藏。
    “越鸟!你贵为一族之主,如何能甘愿堕落,将自己当成了舞姬乐妓一流!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你切记谨言慎行,万不可任意妄为。否则即便你不顾自己的清誉,也得顾念羽族的威望!你是青华的妻子,也是他的主子,这个道理你到底明不明白?”
    越鸟聪明灵透,一向懂得分寸,佛母不担心别的,唯独怕她对青华用情太深,误了大局。身为人母,佛母自然希望越鸟和青华夫妻恩爱,可眼下越鸟命悬一线,为了逼宫二道,越鸟必须牢牢竖立起明王的威望,半点也马虎不得。十方林一舞咋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若是被别有用心之辈拿去大做文章,说越鸟名不副实恐也麻烦。佛母连夜进明王宫,未得就是提点越鸟要懂得轻重。
    越鸟露出了苦笑,五族各个都是血肉之躯,唯独却容不下她和青华的深情,早知明王宫四处都是耳目细作,却不想她和青华藏在林中半晌贪欢而已,自家的母亲就来势汹汹地来问罪了。
    “我还能给他什么?”
    越鸟喃喃自语,佛母一时间听了个糊涂——
    “你说什么?”
    “如今……我还能给青华什么?从前我可以和他仗剑天下,一起降妖除魔。可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是他的妻子,我能给他什么?”
    佛母愣住了,她望着越鸟半晌,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母亲……我只是想……想好好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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