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帝君在梦中七世为人,其中一世,的确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这只蚌精。那一世青华是一介山野村夫,平日以打柴卖鱼为生。他的妻子是个贤妇,平日里浣纱纺布。夫妻俩一贫如洗,但是恩爱非常。他那妻子吃斋念佛,二人妇唱夫随,实算得上是良善之家。
    “那一日我去集市卖鱼,至晚方归。到了村口,发现村中火光冲天,原来村里遭了强人。我急急前去,到了家中,发现我那妻子已经被凌辱至死。”
    青华看到那老蚌,想起那血染纱一世——他记得自己是如何肝肠寸断触柱而亡,更记得越鸟是如何受尽凌辱,躺在血污之中强撑着一口气不咽,一心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竟落得个死不瞑目。
    “我那妻子原本应该嫁得她那青梅竹马的好人家,若她不是与我同居乡里,她就不会遭此大难。”青华此刻紧紧抱着越鸟在怀中,想起那一世记忆,心中痛不可当,伤心难掩,一时恸哭。
    所谓命数天机,青华此刻才看透几分——佛祖为越鸟安排下千世情劫,她生生世世的情缘原本早有安排。岂料青华元神落入凡尘,他二人是天庭灵山筹谋了万年的姻缘,若是天人两隔也就罢了,他一旦落世,尘缘难敌仙缘,越鸟便生生世世都是他的妻子。尘缘本因是有喜有悲,可他二人仙缘破而不解,必然是生生与共,世世不得善终。若非如此,越鸟如何会受这七世之苦?上天恨他不识天数,便来罚他,哪怕是天雷加身,他又有何所畏?为何偏要让越鸟为他受尽凄苦替他受过,岂不残忍?
    越鸟感觉肩上一片湿热,再听青华帝君声音嘶哑,心中好生惊讶:都道这青华大帝万年断情绝爱,岂料他为了梦中的一世妻子,竟如此伤心。惊罢心生不忍——若帝君原本就同那紫微星一般无情无欲也就罢了,偏偏帝君如此深情,却为了众生自断仙缘。叫他与天地同寿,熬不尽孤苦悲凉。一时只能叹上苍无情,造化弄人。
    二仙正各自抚泪,突然觉得身下颤动。原来是那老蚌听得青华一番叙述,伤心落泪,只见二仙手边一块蚌肉兀自打开,里面就是那宝气十足的龙珠。只听那老蚌说:
    “恩人命苦,我恨不能代恩人受苦!我这宝珠原本就是要敬献恩人,恩人切莫推辞。我报完了恩,了却了尘缘,自有我的去处。”
    二仙出了那蚌身,老蚌对着青华磕了叁个头,随后即去。越鸟看青华帝君虽然寒气已散,但依旧是魂不守舍,心中好生不忍。
    “帝君今日受惊,不如先歇歇。”越鸟扶着帝君,二仙同坐在一块巨石上。
    青华此刻心中是千头万绪,有心将天机泄露,唯独怕越鸟知道了此事原委,弃他而去。他看越鸟若有所思,便打起精神来垂问道:
    “殿下在想什么?”
    越鸟原本正在发呆,吃了这一问,面上露出慌张来,只能如实作答:“小王看帝君惊动,心中不忍,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帝君。”
    “只怕殿下不敢。”青华沉吟道。
    “帝君便说,我有何不敢?”越鸟急忙回答。
    “殿下真的敢?”
    “自然敢,什么都敢!便是帝君要把我炼成丹我也不怕!”越鸟心中一急,方才所想竟然脱口而出。
    青华痛心了半晌,此刻被她一逗,噗嗤乐了。心中郁闷烟消云散——往日之日不可追,但他二人还有来日。原本青华是想直问越鸟佛祖是否有意招揽于他,但是此刻想来,又觉不妥。此事事关重大,贸然问来,越鸟必然害怕受惊。需要徐徐试探,方可水到渠成。
    “那殿下闭上眼睛。”
    青华只是想试探她一二,话从口出不禁心生忐忑。不料越鸟竟是欣然从命,青华见她如此恭顺,对他竟是毫无疑心。心中一动,喉头一紧,起了悔意。但这好不容易讨来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于是干脆把心一横,凑过去亲在了那两片唇上。
    越鸟觉得嘴上一热,心中大惊,双眼圆睁花容失色。眼看青华帝君的脸就在眼前,正要推开他。但是还没等她动手,帝君就自行离开了。
    二人尴尬无言,越鸟偷瞄了青华帝君一眼,看他正襟危坐,面上似有红晕。想来他一时情动,蜻蜓一吻,无非图个慰藉。全当是她为帝君那枉死的妻子,见了帝君最后一面,圆了她临死所求。可越鸟虽然脑子里想的明白,心却跳的厉害,脸上发烧,抿了抿嘴觉得似有丝丝甜意。想起今日种种,心中腹中具是难安。此刻连忙打坐,口念佛言,强收心神。
    青华万年仙生,第一次近女色。他虽然有记忆,但这亲身体验可是头一遭。一时间心跳如擂鼓,手心出汗,双膝发软。只觉得越鸟的嘴唇柔软香甜,有心再多停留片刻,又实在不敢。亲了她那一下,脑子里什么都忘了,眼下就连回想都觉得脸红心跳。再回头一看,越鸟居然念起了经,心中一下就泄了气——这个如来老儿,教的越儿满脑子的清规经文,真是多事!
    青华埋怨完佛祖,心中一转,看越鸟正背对着自己念经,干脆也盘腿而坐,与越鸟背靠着背,手持念珠,缓缓说道:
    “本座一时惊动,心生魔障。请尊者赐经,为本座清心。”
    越鸟听到这话,惊得都忘了阿弥陀佛是哪四个字。圆睁双眼目瞪口呆,急忙回过神,清清嗓子说:
    “那就请帝君与我同念,帝君今日惊心,当讼心经,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青华一句一句跟着越鸟念,边念边思索——人道释道一家,所言非虚,这观音念叨的跟叁清也差不多。恐怕正是因为差不多,才让二道成了如今这分庭抗礼之势。
    越鸟念罢“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偷偷转头看青华帝君,他竟是十分诚心,闭目捻珠。看来这青华大帝,当真有佛缘。
    “帝君修得好善缘,若非帝君一世搭救了那蚌精,今日你我怕是难得这龙珠。今番有惊无险,全因帝君一丝元灵,满怀慈悲。”越鸟喜不自胜面露娇俏,看着帝君只觉得无比亲切。
    越鸟心中快慰,面上温柔带笑。青华一睁开眼,看她非但不恼自己轻薄,还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心道莫不是这如来有什么交代?那他以后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事后念经?
    二人回到了九重天,青华帝君果然是一路直奔凌霄殿,到了殿外,青华停下步子,略整衣衫。他侧过身子看着越鸟发问:
    “殿下可知本座来意?”
    越鸟点了点头,却是颔首不敢言——她早知道青华帝君有此打算,帝君此刻故意不更衣觐见,二人身上尽是血污,如此形状向玉帝献珠,分明就是要羞辱玉帝前番向龙宫讨要供奉之举。
    “殿下不劝本座?”青华又问。
    “帝君自有主张,越儿不敢僭越。”青华帝君此刻威仪正盛,她自然得谦卑一些。
    青华听得此言,心中怒火竟兀自消去了叁分,口气也软了下来,低头温柔垂问:
    “本座要殿下同往,殿下怕吗?”
    “有帝君在,不怕。”恐怕青华帝君恨不得让玉帝和众仙看见她这个灵山中人,满身血污将龙珠抢回。帝君心思,她如何不知。
    青华见越鸟温顺体贴,怒中动情,恨不能此刻就将她抱入怀中。他沉吟片刻,强压心火,这才引着越鸟与他一起觐见。
    果不其然,殿中众仙见此二仙情状,俱是大惊失色。越鸟紧跟着青华,除了恭敬再无其他。青华胸前沾了不少血,越鸟衣裙上也沾了好一大片血迹。这些仙家自然不知那血是青华帝君的,现在各个都以为这同斗梼杌的二仙,是为了一颗龙珠才战至如此情状。
    “陛下,臣将龙珠完璧归赵。”青华面沉如水,从怀中掏出那龙珠。
    青华如此威逼,玉帝如何能受此供奉?只见他长目微闭,倒也不见恼火,幽幽说道:“大帝除妖有功,既有所劳,便有所得,分数当然。”
    这玉帝老儿说话一向是滴水不漏,见他二人如此,便将除妖当了说辞。青华心有不甘,看了看身边的越鸟,一句话滚到嘴边,竟生生咽了下去——如果他当庭将此物送给越鸟,不知道要给越鸟惹出多少麻烦来,他实在舍不得看越鸟费心应对。
    “多谢陛下,西王母有神兽赐于妙严。得陛下恩赏,更相得益彰。”
    太白金星倒吸一口凉气——这东极大帝未免威势太盛!竟要将龙宫供奉给那元圣星,实在是太无礼了!
    玉帝面不改色,只是微微颔首,说了句无妨。
    若是两千五百年以前,这东极大帝听了龙宫那般陈述,一定会上凌霄殿大闹一场。若是一年以前,只怕他此刻会直接将那龙珠扔在地上,踢到玉帝脚边。
    人无旦夕之变,一切由他。因是他,果也是他。善因善果,恶因恶果,如此而已。
    岂不知,释迦摩尼尚属圣僧得道,还有一颗人心。这玉皇大帝乃苍穹所化,他没有心,没有怒,没有喜,只有思量。他不怕被议论,被误解,被侮辱,他只怕思量落空。此刻他不怒,便是思量没有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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