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安静,但仔细听,却还是能清晰地听见一男一女的呼吸声。

    听见那句“以身相许“,萧澜一噎,随后答道:“萧澜如今是戴罪之身,还是朝廷通缉要犯。现如今记起过往种种,当知不该给殿下带来麻烦。还望殿下恕罪,容萧澜自行离开。”

    谢凛沉声:“我敢救你,便不怕麻烦缠身。如若天下忠臣勇将都要惨死,如若他们拼死保护的子女都要躲躲藏藏地过一辈子,那这天下,便真要完了。”

    此话一出,萧澜不由红了眼眶:“殿下……殿下是因为相信父亲……相信萧家才救我吗?”

    谢凛点头,“即便连母亲,也未曾质疑过萧家的忠心。只是当时父皇圣意已决,我们无力回天。但母亲派人去萧府时,那里已经大火漫天,晚了一步。听闻尸首中没有你,我一路出城,好在最终在深林中找到了你。”

    眼泪流了下来,她哭得凄美,令人动容。

    “殿下为何要救我……倒不如,就让我死在那里。总好过余生背负着罪臣之女的名头东躲西藏……此生再无指望……”

    谢凛温声:“澜儿妹妹,你还有我。只要我还是大梁太子,便不会任由萧家这等忠良之辈被人诬陷。事实如何,我自要查清。”

    萧澜哽咽着,眸中透着不解:“殿下为何……”

    谢凛看着她:“幼时围猎我曾遇险,差点掉进了毒蛇窝,是萧伯父飞身一把抓住了我。我叁哥亡故,母亲伤心了好多年才生下了我。那时若任由我掉进去,那我母亲,便真的膝下无子了。”

    萧澜声音很轻:“是有人故意……”

    谢凛一笑,“宫里的人表面上有多高贵,心里便有多肮脏。像你父亲那般忠勇之辈本就稀少,若是要我眼看着他坐罪而死,还要搭上无辜的你,反倒任由朝中奸佞误导父皇,为非作歹的话——”

    他眸中闪过厉色:“这样窝囊的太子,不如不当。”

    蓦地,衣袖一端被人轻轻拽住,谢凛低头,看见一双纤细漂亮的手。

    “殿下当真,愿意为我父亲洗刷冤屈?”

    谢凛毫不迟疑:“不是愿意,而是必须。”

    “若是殿下真的帮助萧家,萧澜便是当牛做马,也一定誓死追随殿下!”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那般决绝无畏,“不仅是我,还有整个萧家军,都将誓死追随殿下。”

    谢凛眸中之光一闪而过,但面上依旧笑得和煦:“这些不重要。”

    依旧是待了不到半个时辰,谢凛便要在天大亮之前回宫,临走时招来老鸨,下令自即日起允许烟岚姑娘带着面纱出门随意走动。

    那老鸨忙点头应是。

    站在窗边,眼瞧着谢凛上了马车,萧澜关上了窗,抬手擦掉了眼泪。

    先前在谢凛面前悲痛可怜的模样,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回宫之路的马车上,谢凛闭着眼,一言不发。

    车帘外传来亲信非常小的声音:“殿下不是已经盼这一日盼了许久吗?怎得萧小姐恢复了记忆,殿下反倒面色不佳?”

    谢凛睁开眼:“不问来龙去脉,自认罪臣身份,还要自请离开……这可不像我知道的那个萧澜。”

    外面传来试探的声音:“殿下觉得有异?”

    谢凛一笑:“不过她倒是聪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回忆起那张哭得凄美的脸蛋,身上传来异样的感觉,谢凛低头看了一眼。

    “各取所需,倒是也不错。省了我不少口舌。”

    这句话终于听明白,亲信立刻接上话茬:“是是,不过想来萧小姐也是占了便宜的,殿下这些年为了登上太子之位,可是费劲了心思,眼下还要冒险帮助萧家……”

    谢凛声音淡漠:“我要的,可不只有萧家。”

    话毕,男子干净好看的手理了理衣摆,遮住了刚刚胯间不经意的蠢蠢欲动。

    —————————

    离开祁冥山的第一晚,萧澜睡得并不安稳。

    醒来时已将近午时。

    坐在镜前梳妆,镜中之人的一颦一簇都美得不可方物。但这美人神色淡漠,丝毫不为之所动。

    此时外面响起试探的敲门声,外面是老鸨的声音:“烟岚姑娘,可起身了吗?”

    萧澜理了理挽好的长发,“玉妈妈请进。”

    门打开,香气便传了进来。

    “姑娘今日的气色比起昨儿个刚回来时好了许多啊。”

    玉妈妈使唤了聋哑丫头将菜肴汤羹摆置好,“今晨林公子走前吩咐了要格外注意姑娘的膳食,今日这午膳便是添了鹿茸的。”

    见萧澜走过来,玉妈妈赔笑:“姑娘尝尝可还喜欢?”

    萧澜摆摆手,丫头立刻退了出去,她尝了一口鹿茸羹,抬眼看向玉妈妈:“甚是不错,妈妈也别站着了,请坐。”

    “姑娘喜欢便好。”玉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坐下,“只要是姑娘喜欢的,定是要双手奉上的。”

    萧澜放下玉勺,“这烟云台,我瞧着不错。”

    玉妈妈面色一僵,“姑娘……这是何意?”

    萧澜随手指了指桌上放置的一方木盒,玉妈妈伸过手去打开。

    “呀……”瞧见里面的东西,她不由感叹出声,“这么多银票……姑娘这是?”

    “玉妈妈操着这烟云台的上上下下不免辛苦,日后只做些简单的事可好?”

    老鸨摸着那满是银票的盒子不愿放下,听了这话迟疑地看着萧澜。

    “烟云台我买下了。”

    “这这、这可不妥啊姑娘。”玉妈妈连忙放下手中的盒子。

    萧澜挑眉,“怎么,嫌少?”

    自然是嫌少。

    整个烟云台光花魁便有数十位,迎来送往的富家公子们个个出手阔绰,一年算下来便能赚到这盒子中的银票。

    玉妈妈还未回答,便听见萧澜一声冷笑。

    “这烟云台明里做着皮肉生意,暗地里又是什么勾当,妈妈当真以为无人知道?”

    老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有身契籍契的姑娘们在明面上接客。可那些黑户的女子,玉妈妈是如何处置的?”

    “你、你怎么知道……”

    “按大梁律法,擅自买卖人口,可是要处剐刑的。”萧澜笑着问她,“不知从妈妈这里买了姑娘做小妾的大人们,届时会不会施以援手?”

    玉妈妈当即面色惨白。

    “更无须说这高门公子哥们玩得放肆,烟云台有多少姑娘被玩弄致死?今日还在唱曲的姑娘,次日便没了踪迹声响。”

    萧澜对上老鸨的眼睛,“盛京城里,皇宫跟下,这般放肆地做生意,当真是觉得宫里那位能长长久久地护着这上不了台面的勾栏瓦舍?”

    玉妈妈眼睛倏地睁大,起身连连后退几步:“你!你!”

    萧澜云淡风轻地做了个“嘘”的手势,好看的手将那木盒向前一推,“玉妈妈不妨再考虑考虑,与其不明就里地跟着所谓的贵人,不如早早抽身出来。”

    玉妈妈不由看向了那盒银票。

    “否则他日东窗事发大祸临头,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但玉妈妈还是不信,如此隐秘之事,不可能有人知道。

    见她这副神色,萧澜一笑:“瞧着妈妈的样子,还是不信呢。”

    随后她起身,一步一步走近。

    “嘉贵妃当年不过是个游船上唱曲的,仗着一副好嗓子和好容貌,勾搭了微服出巡的陛下。入宫后不忘本行,暗中找了家中故人做起了这皮肉生意。想必有着宫里贵妃的扶持,许多事情上便是极为顺利吧?”

    玉妈妈的手不住地颤抖。

    “如今她的成玉公主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每每出席宫中宴饮,想来钗环衣物上的花销要比以往多上许多。玉妈妈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吧?”

    话行至此,玉妈妈终是不敢再多质疑。

    “日后妈妈只管照着以往一般,听从宫里那位的安排,生意也照做。”

    “姑娘的意思是……”

    萧澜声音不大,刚好只有屋内两人能听见。

    “妈妈在明处,我在暗处。烟云台一干事务仍是妈妈操办,只是——”

    萧澜替她理了理被攥得发皱的衣袖,“妈妈心里可要清楚,谁是明面上的主子,而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姑娘的话……老身明白了。”

    萧澜点点头,“既如此,日后便要仰仗妈妈了。如若出了差池,妈妈年纪大了也不好责罚,届时可能就会有人问候令郎,还望妈妈勿怪。”

    老鸨浑身一震,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姑娘放心!尽管放心!我老婆子一定忠心!一定忠心!姑娘才是这烟云台真正的主人,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萧澜笑着扶起她,转身将盒子拿起,放到了玉妈妈的怀中。

    “还需我再叮嘱其他事情吗?”

    玉妈妈对上她的眼睛,忙开口:“姑娘放心!老身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对外泄露半句!”

    萧澜满意地看着她关上房门。

    屋内,还弥漫着鹿茸羹的气味。

    眉间轻皱,一桌子尽是滋补之物,入口寡淡,只尝了一口便没了食欲。

    萧澜走过去,纤细的手毫不犹豫地越过那碗鹿茸羹,手指拨开牛皮纸,拿起了一块早已凉透的红豆蜜乳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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