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杨和林雪琪谈了三年恋爱,虽然没有亲近到不分彼此,但也对对方的身体发肤五官表情非常熟悉。突然看到死去的林雪琪出现在他面前,他知道并不是幻觉,也并不害怕,神情在一瞬惊诧之后,他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柯杨……”

    被柯杨抓住了手,何芷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是谁?”

    耳朵听到的是何芷的声音,眼前的这张脸却是林雪琪的。柯杨不能松开手,另一只手揽住了何芷的脖子。

    “柯杨你干什么?我弄疼我了。”

    何芷恼了,抬手打柯杨的胳膊。

    “何芷,你能看见我吗?”

    “我当然能看见你。你怎么了,快点开灯。”

    何芷挣扎着去开床头灯。

    灯光下,何芷又羞又恼地盯着柯杨。

    看清了何芷的脸,柯杨缩回手,连忙说对不起,随后望着自己的一双手,还是无法相信刚才的一幕是幻觉。他甚至可以看见林雪琪双唇之间露出的八颗牙齿,那是林雪琪咬筷子练习了很久才练成的端庄笑容。

    柯杨的反常让何芷意识到他不是故意要弄疼她,如果他控制不住想和她亲热,应该不会是那样税利的眼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发告诉我。”

    何芷拉着睡袍衣领靠在床头,那架式今晚如果柯杨不向她坦白实情她不会睡觉。

    “我刚才看到了林雪琪的脸。”

    “在哪儿看到的?”

    何芷露出一脸惊奇。她和林雪琪见过一面,当时林雪琪给她留下的印象虽然不好,但是很深。“在你和我说话时,我看到的是她的脸。你不要害怕,可能是我的视力出了问题。我要好好想想最近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我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你把我能错看成是她,也确实太奇怪了。可能是你听到她的死因一时无法释怀,所以会心有所想目有所见吧。你最近太辛苦了,睡吧。”

    何芷滑进被窝,伸手拉柯杨也躺下。

    灯光一直开到天亮,柯杨反复几次看向何芷,终于确定何芷没有异样才算把心稍微放下。

    柯杨在县派出所看了向琴和马勇的死亡鉴定书,两个人都是窒息死亡。从监控录像看,两个人都是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睛惊恐地愣着前方。

    “他们不是掐自己的脖子,你们是想掰开掐在他们脖子上的手。”

    柯杨指着马勇的手,可以看出来他为了掰开掐住他脖子的手,双手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开了。

    “画面里没有别人,他是疯了还是见鬼了吧。”

    “不许胡说。”

    老民警经验丰富,不想制造没必要的恐慌,直接打断了年轻民警的话。

    柯杨没有再说话,他一直在想向琴和马勇临死前都喊他的名字,显然他们面临的死亡与他有关。

    “锵,锵,锵。”

    没有任何预兆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柯杨浑身打个机灵。这时他刚从父母的老宅出来准备回穗城。

    柯杨放下手里拿的一捆黄麻叶,脑海里蓦地迸出一个念头,去黄半仙的房子看看。似乎那天从黄半仙那里回来以后,他的视力开始出现问题,回到穗城脑海里开始发出锵锵声。

    黄半仙家的院子里显得很凌乱,应该是派出所的民警过来探查过。外面屋门上了一把铜锁,用回形针很容易就打开了。室内的几扇门敞开着,整个房间沐浴在阳光里,没有生火取暖倒不觉得寒冷。

    黄半仙的房间没有窗子,打开灯,可以看到地面上凌乱的脚印。所有的台面上不见一样东西。黑色屏风后的矮桌上也空空如也。想必是过路的小偷或者村里不省事的人光顾过。

    感觉来这一趟是浪费时间,柯杨转过黑色屏风准备离开,走了两步脚下突然磕绊了一下,身体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地。

    以他训练有素的身体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故,柯杨摔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摸着胀痛不已的脑袋,感觉脑袋里有无数蜜蜂在嗡嗡地飞舞。

    等他终于从地上站起来,突然感到刚才触地的右手传来一阵麻刺刺地疼痛,低头看去,只见掌心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色花纹,正在盘旋着渐渐缩小。

    柯杨急忙将右手在裤子上使劲蹭了蹭,希望把刚才看到的脏东西擦掉,再抬手看时,那个花纹已经缩成了一个针尖似的黑点印在他的掌心正中。

    再使劲蹭,黑点似乎嵌入了皮肤深处,根本擦不掉。

    柯杨盯着右掌心那个针尖大的黑点出神,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刺刺的亮光。亮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柯杨举手护在眼前试图看清白光中那个渐渐变得清晰的影子。

    一团白如云朵的影子渐渐膨胀,形成一个人影,人影继续涨大,几乎装满了整个屋子,然后如有一缕轻风拂过烟云袅袅散尽了。

    柯杨看得清楚,那道人影就是黄半仙的模样,她穿着宽袍安祥地俯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跟他说,却又无法传达,最烟消云散淡去,留给柯杨一个难忘的目光。

    我要疯了!

    柯杨听到了他心里发出的声音。

    何芷接到了法院传票。蓝浩要在春节前和何芷敲定豆豆的抚养权。

    柯杨回到穗城时,何芷正在家里和肖楠介绍的女律师说话。

    女律师叫陶雅,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合体的藏蓝色羊绒套装,一边听何芷说话,一边在掌中记事本上做记录。

    看见柯杨进来,陶雅先站了起来。

    “柯杨你好,肖楠介绍我过来帮忙,我可不敢怠慢。”

    陶雅热情地伸出手,柯杨礼貌地握了一下马上松开。

    只是轻轻一握,陶雅还是感受到了柯杨手心里的冰凉。

    “这两天降温太厉害,我不敢穿得少一点。今天过来也披着一件棉被似的羽绒外套。”

    “还算好,你们先聊,我上楼洗个脸。”

    柯杨朝陶雅点了点头,又对何芷笑了笑,然后皱着眉上楼去研究他掌心里的闪光黑点

    陶雅呵呵笑着坐下。

    “哎哟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瞧我一打岔就容易忘,不好意思,咱们继续。”

    陶雅说着推开桌上的一本故事书,把手里的小本放到桌上,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电脑。

    封面老旧的故事书不知是柯老太太从哪里借来给孩子们讲故事的。

    何芷随手拿起来翻了一下。

    突然感觉眼前出现白茫茫的一片,大脑好像失去了知觉,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芷坐起来,打量着空空的四壁和漏风的纸窗。这里……是哪里?

    窗边的桌子上有一面小镜子,映着纸窗上的光闪闪发亮。

    下炕过去拿起小镜子,眼前顿时出现一片炫目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急忙伸手挡在眼前,再睁开眼睛,发现竟然在一处山林原野里。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人很想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睡上一觉。

    微风拂荡着林梢,树上结着累累果实,鸟儿似乎在为硕果鸣唱。鲜花在山泉边盛开,蝴蝶在花丛间纷飞。远处草低现出低头吃草的牛羊,近处麦浪飘香……

    何芷糊涂了,她不知道又来到了什么地方。

    眼前的景色和她儿时的家乡一模一样。可是连年战事,她背景离乡已多年。熟悉亲切的景象只能在梦里出现。

    泉水叮咚欢快地流向远方,她蹲下身子捧山泉入口,甘甜无比,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水中照影,她正想理一理发丝,一颗果子带着熟透的果香落入水中,她伸手捞起来洗洗吃了,顿时浑身充满力量。

    这里真是太好了,她干脆躺在河边的石上眯起眼小憩。

    征战太久,她已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身为将军,她早学会了处变不惊。

    妇人端着粥碗进门,发现女儿不在床上,环视不大的屋里,女儿不见了,她立即慌了。她在灶间熬粥,没见到女儿出门。放下粥碗,在屋里一声一声地喊。

    “何芷,何芷!你在哪儿呢?”

    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何芷听见有人喊她,心念一动,眼前的美景顿时消失了。手里握着镜子,镜子里的人怔怔地望着她。

    妇人一回身,看见女儿在桌边拿着镜子出神。以为刚刚是自己眼花了没看见,叹息一声走过去。

    女儿虽傻,却喜欢照镜子。为了有一面镜子,偷过三婶家的一面小镜子,差点被三叔打断腿。后来还是老太太的仆妇不小心打烂了一面大镜子,妇人央求着要了一块碎片,用木框镶了,女儿才算终于有了一面小镜子。每天都抓在手上不离身。

    今天早上妇人看见桌上的小镜子,却不见女儿在家,还觉得奇怪。没想到女儿竟然闯了祸……

    “何芷,喝粥吧,娘给你煮了一颗鸡蛋。”

    妇人一边吹气,一边剥鸡蛋皮。抬眼看见女儿好奇地打量她,她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眼泪又淌下来。

    “何芷,你别怕,娘会陪着你。”

    妇人说着又掉下眼泪。

    何芷感到头脑发胀,突然涌出许多记忆……

    花墟镇外半山上的雷公庙,她正拿着一碗香灰下山。几个骑马的山匪拦住她,为首的跳下马,把她推倒在庙前的石地上。几个山匪相继下马,一个个拉着裤带,近前按住她的手脚……

    “快吃吧!”

    妇人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女儿碗里,看了一眼窗外,眼里的泪更盛了。

    “何芷啊,一会娘陪你一起去北方找你大姑去,你路上要听话,要跟紧娘别撒手,兵荒马乱的,咱们要是走散了,就没命了,你记住了啊!”

    妇人一边忍着咳,一边耐心地嘱咐着。也不知道女儿能听懂她多少话。

    她连日咳血,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走到大姑子家去。

    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大姑子和她还说过几句话,那还是她刚进门时,大姑子回门探亲,她好心绣了一对枕套给大姑子做礼物,大姑子对她也有了几分热情。

    何芷揉了揉脑袋,朝妇人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脸上,心里浮起几分柔软。

    她一边喝粥,脑中还在想着她挥刀砍死山匪的画面。

    她记得她看见了那块写满焚文破碎的石碑,和她骑着乌龙驹踏破的石碑一模一样,连半山的雷公庙都一模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她现在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已不是大将军,她是眼前妇人的女儿。妇人的女儿在雷公庙前和山匪挣扎时,撞在石碑上死了……

    “娘,你也喝。”

    何芷听见妇人肚子发出咕咕声,把粥碗递给妇人,妇人有些吃惊。

    女儿的笑容让妇人心头一热,女儿会心疼人了!

    妇人和着泪水喝了两口粥,又推给女儿。

    “娘不饿,你多吃点,好有力气赶路。”

    米缸已经空了,掏了半天,只刮出一小把米,熬出这一碗照出人影的米粥,妇人怎么舍得自己喝了。

    “娘,你喝,我已经吃饱了,你也需要力气。”

    何芷把碗放到妇人手里,语气不容置疑。

    妇人怔了一下,女儿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懂事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妇人哆嗦着边喝粥边看女儿把小镜子揣进衣襟里,苦笑一下,女儿还是那么爱照镜子,逃走也想着带在身上。她已打定主意,一会就和女儿从后门逃走。

    妇人放下碗,就急忙收拾行李。

    “何芷,你到桌子那坐着。娘一会就收拾好。”

    说是桌子,其实是一块搭在窗边的木板,下面支着两个凳子。何芷站在窗边,掏出小镜子眼前又出现了奇妙的幻境。

    她赶紧闭上眼,这时候她不能去那里独自享受,她还没搞清楚情况。

    妇人站在床边愣了一下,嘴里念叨着,春寒料峭的出门得带床被絮。

    说着把炕上还带着女儿体温的被子捆了起来,又去灶间装了一袋红薯。

    妇人想起什么就赶紧包起来,忙碌的身影透着仓皇。

    何芷顿时明白了她们的处境。

    “娘,咱们不用走。”

    妇人手脚麻利地把东西规整到一块,正用麻绳捆着,没有听见女儿的话。

    “娘,咱们不走!”

    何芷过去抓住妇人的手。

    妇人惊愕地望着女儿。

    “不走咱们就只能等死,你奶奶不会让你留在杨家,你大伯三叔也容不下你。何况你的堂哥堂妹早想把你赶出去了,你在家,他们觉得丢人……”

    妇人说不下去了。

    何芷夺下母亲手里的破被扔到炕上。

    这时门外响起呼喝。

    “屋里的人赶紧出来,天都要黑了,还磨蹭什么,赶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妇人听到这话惊慌地紧紧搂着女儿。

    “怎么办?他们要把你送去给土匪。咱们得赶紧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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