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二太太道,“林家拿着庚帖卜了卦相,今年没好日子,定在了明年腊月。”

    “也好。”凌大太太笑,“明年长卿及笄,说不得也要定下亲事的。”

    凌二太太笑,“这肯定的,楚公子明年都二十一了,若是长卿大两岁,早该成亲了。”她虽时常酸一酸赵长卿,不过也得承认赵长卿的确是有本事,边城这许多闺秀,偏她同将军府的姑娘走动几年,便能同将军府公子看对了眼。

    这种话,也就心里一寻思,说是不能往外说的。只是凌二太太毕竟是过来人,夫妻之间那点事儿,若都依着礼法,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女人还是要有拢住男人的本事,这日子才能过得好。

    在凌二太太看来,凌三姐就欠缺这种本领。林皓平日里都少到凌家来,当然,也是林皓课业忙的原因,但这男人若是动了心,不要说课业忙了,怎么着都能抽了空上门的。看人家长卿,以前她时常听凌氏说楚公子下午自大营回家时都能顺道去瞧瞧长卿,在岳家吃个饭什么的。

    做岳父岳母的,没人嫌女婿上门。

    何况边城向来民风开放,偶尔小儿女们出去游玩,父母也不会不允。

    林皓却从未请凌三姐出去玩儿过。

    每想到此处,凌二太太就从心里着急,一是觉着林皓真是书呆子不开窍;二则也觉着自家闺女,平日里瞧着也是个机伶人,怎么就不懂得同林皓相处呢?

    凌二太太心下发了回愁,见凌四姐在一畔指挥着丫环摆酒席,赞道,“咱们家的女孩儿,四姐儿比她姐姐们都能干。”

    凌大太太笑,“这两年我也懒了,家里的事多半是四姐儿在瞧着,她倒是个好强的性子。只是我说,也忒好强了些,再柔软些就好了。”

    “好强有什么不好的?非得好强,以后才过得好日子。”凌二太太笑,“四姐儿小长卿一年,这也快了。”

    “是啊。”

    “大嫂有眉目不?”

    凌大太太笑,“四姐儿是最小的,多留几年也无妨。倒是腾哥儿,比长卿还长一岁,今年也十五了,弟妹有主意没?”

    凌 二太太道,“阿腾的亲事我倒是不急,一则,他现在一心用功念书,分了心不好。二则,皓哥儿这中了秀才,倒叫我心高了几分,想着阿腾明年十六,后年十七,若 是便宜,也叫他下场试试。若能有一二斩获,说亲时也是一桩好处。三则,咱们两房都指望着他,他这亲事就得格外用心,若是说个着三不着两的,咱们日子可怎么 过?”

    凌二太太一面听,一面点头,“这话很是。”听凌二太太说话,大都会觉着这是个明白人呢。

    凌二太太笑,“如今他一年大似一年,少不得大嫂与我一起留意,反正这男孩子说亲,纵使女孩儿小上几岁也无妨的。”

    妯娌两个说了些私房话,待得吃酒时,一家子团聚,也还安乐。

    凌二太太平生头一遭吃螃蟹,回家后同丈夫发表感想,道,“就一大壳子,里头能吃的有限,费了血劲剔出点子肉来,也没啥吃头,还不如炖羊肉呢。”

    凌二舅喝着酽酽的茶,笑,“这样的大螃蟹,又千里迢迢的运到边城来,两个就顶一头羊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单给你吃炖羊肉,白糟蹋了好东西。”

    凌二太太笑,“沾光吃这一回我也够了。”

    赵家对凌家二房一直冷淡,凌二太太心气算是平了。

    过了重阳节,十月是朱家老太太的生辰,这一年,朱老太太的生辰并未办。不是小办,更不是大办,是直接以身子不适的名义,未办生辰酒。

    楚家的消息,还是赵长卿从朱老太太那里知道的,朱老太太叹道,“楚夫人的父亲越大人原是朝廷兵部尚书,越大人因罪下狱,越家已是抄了的。只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楚家了。”

    赵长卿脸色都变了,难怪这些天没见楚渝来找她!

    朱老太太看向赵长卿,“哪怕最好的结果,我估计楚家也会调离边城。”

    如果只是调离边城,哪怕被贬斥官阶,也应该来见她一面哪。赵长卿半晌沉默,道,“先时楚家未嫌弃我出身平庸,庚帖也是换了的。我既知道,便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

    朱老太太张张嘴,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只得长叹一声。赵老太太便带着赵长卿告辞了。

    凌氏一听到这消息,便六神无主起来。倒是赵长卿,掉了一时眼泪后,下午去了楚家,楚家大门紧闭,敲了半日也没敲开。赵长卿转而去了梁青远家。

    楚越的气色也极差,道,“妹妹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老尚书的事,去看望伯母,家里大门紧闭,也没人应,就过来看看姐姐。姐姐莫要太过伤感,伯母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全指望着姐姐宽慰劝解呢。”赵长卿强忍着伤感,“我是来问一问,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都这个时候了,姐姐莫要与我客套,只管开口就是。”

    楚越垂泪道,“前天陛下下旨申斥了父亲,父亲已不允我和相公回家了。这些做官的,哪个不是跟红顶白。相公去王老尚书家相求,也未能见到王老尚书。”

    赵长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姐姐知不知道?”

    “外祖父原在朝廷任兵部尚书,这次因兵械的事问罪,越家已经抄了。”说到伤心处,楚越泪落如雨,“要说楚家,父亲为官多年,如果要查,怎样都能查出事情来。更何况,真若问罪,人一入刑部大理寺,三木之下,要何口供不得呢?”

    两人也没什么主意,赵长卿安慰了楚越半日,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岂是安慰便能有用的。楚越对梁青远道,“这个时节,人人都躲着楚家,卿妹妹还能上门来,大哥也算没有看错她。”

    赵长卿离开梁家时已是傍晚,她并未回家,反是转路去了欧阳青峰的宅子。

    欧阳青峰似乎正在等她,道,“我这就要走了。该教你的武功已经教了,以后多练习,定能精进。这是你的庚帖,阿渝托我还你。”

    欧阳青峰将一封大红庚帖推至赵长卿面前,赵长卿泪如雨下,喃喃道,“他是官是民,只要有一条命在,日子都能慢慢过的。”

    “斩草定要除根,如今楚家成为被人除根的草,何必再搭进一个你去。”欧阳青峰淡然道,“你就此回家,不必再到处走动。此时,多做多错。”

    赵 长卿不记得怎么回了家,她只记得凌氏对她哭道,“咱家也不是说就势利眼,你爹代理千户的职已被降下来了。这亲事到底没做成,难道为了楚家,连咱家一家老小 都得搭进去吗?你就省省吧,别再管楚家的事了。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说得上半句话。万一得罪了谁,一家老小还活不活?”

    赵长卿实在没力气应付凌氏,她将庚帖取了出来,凌氏见之大喜,拭泪道,“这就好这就好,你总算是明白的。”

    赵长卿问,“楚哥哥的庚帖呢?”

    楚氏连忙道,“我这就拿去,你还给楚家去吧。”

    赵长卿将楚渝的庚帖握在手里,起身道,“我累了,先去休息。”

    十一月,朝廷问罪楚家,连同梁青远楚越夫妇都未能幸免。

    赵勇由百户贬为总旗。

    楚家人到底未能真正到帝都,苏先生道,“当一只壁尾被重物压住了尾巴,必然会断尾求生。楚家越家已经倒了,楚家人死在途中,余下朝中党人才能得到转机。”

    赵长卿心如刀绞,脸色煞白,眼睛酸涩,却是半滴泪都流不出来,半晌方道,“总要有个收尸安葬的人才是。”

    “就算人死了,尸身也是要运至帝都的。至于如何安葬,要看朝廷的意思。”

    赵长卿道,“我知道了。”

    第二日,赵长卿去厨下做了些糕点,对凌氏道,“前些天我身上不好,倒劳郑姐姐来看我。我做了些点心,给郑姐姐送一些去,也是我的心意。”

    丈夫接连被降,凌氏的气色也不大好,只是打叠起精神过日子罢了,点头道,“也是,让永福送去吧。”

    赵长卿写了封帖子令永福连带点心一并送去了。隔日就去了郑家拜访,郑妙颖已定了亲事,只是尚未出嫁。赵长卿穿一身半旧湖蓝衣裙,头上只是简单的两样钗环。

    郑妙颖在中庭相迎,赵长卿笑,“这样冷的天,姐姐何必出来,别着了风。”

    郑妙颖握住她的手,笑道,“今日天好,并不冷。”

    赵长卿去见了郑老太太与郑太太,同郑妙颖去屋里说话,赵长卿低声道,“姐姐,实不相瞒,我来是有事想同郑大人说。若是便宜,能否叫我见一见郑大人?”

    郑妙颖一思量便知,问,“可是楚家的事?”

    “姐姐知道?”

    “父 亲昨日发了好大的脾气,气得晚饭都没吃,折子已是递上去了。”郑妙颖叹道,“妹妹这般有情有义,以后定有福报的。”原本都说赵家门第配不上楚家,如今楚家 家破人亡,那些亲朋故旧早已不知去向,唯赵长卿还愿意为楚家尽一份心力,可见楚渝眼力过人,只是惜之有缘无分了。

    赵长卿道,“那我就放心了。”郑岩以往还参陈过将军府的事,不想如今楚家不在了,郑岩竟愿意为楚家说话。

    赵长卿心情不高,并未久留,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家。

    赵 长卿对赵老太太道,“也好些日子没去给老祖宗请安了,我记着曾外祖父生辰近了,做了两样针线,还想给曾外祖父带过去。如今虽说咱们家遇上些波折,可人家过 日子就是这样,哪就有一直一帆风顺的呢?以前爹爹做小旗时,咱们照样过日子,现在虽说降了总旗,无非就是家下节省些罢了,同以前也没什么差别。若有人因咱 家不如以往,便同咱家远了,正好看清他的面目。若有人仍如以往那般待咱家,这才是知己的亲朋。老祖宗定也惦记着咱们,祖母,不如寻个日子,咱们去给老祖宗 请安吧。”

    赵老太太笑,欣慰道,“这话很是。待你爹休沐时,咱们一家子过去才好。”

    虽逢骤降,赵勇却是 个乐天知命的性子,并不似凌氏天塌下来一般,反是劝凌氏,“我有几分本事,自己清楚。先时不过是托赖将军府的关系,才做了百户,后又代了一段时间的千户。 唉,这话说起来有些没良心,我还是庆幸长卿没嫁过去,不然非得心疼死。如今不过是归了本位,何需这般长嘘短叹,照以往过日子就是。”

    凌氏闷了俩月,好歹家宅平安,已是福气。叹了几声后,也便打起精神来。

    对赵长卿这亲事,袁氏都叹了好几回气,道,“真是没福。”再想不到的绝好亲事,偏生楚家就出了事,幸而还未嫁过去,不然赵长卿如今能否有命在都是两说。

    朱明堂道,“什么有福没福的,待姑妈来了莫说这话,叫姑妈听着难受。”

    袁氏道,“我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怎会提这个。”又叹气,“当初将军府何等的煊赫富贵,一朝家破人亡,也叫人唏嘘。”

    袁氏见着赵长卿时,赵长卿只是瘦了些,颊上用了些胭脂,气色倒还好。

    赵长卿笑道,“先时老祖宗的寿辰没大过,今月又逢曾外祖父的寿辰,我身无长物,做了两样针线孝敬老祖宗同曾外祖父。”

    朱老太太笑,“好,好。”

    大家说些家常琐事,倒也乐呵。及至中午朱老太太留饭,赵老太太却是想回去的,朱老太太笑,“尽管留下,我还有话同卿丫头说。”

    朱老太太将赵长卿叫到内室,打发了丫环问,“可是有事?”

    赵长卿道,“我还在发愁怎么跟老祖宗开口,老祖宗就把我看了个透。”

    朱老太太温声道,“你才几岁,我活了八十几年,再看不透你一个小姑娘的心思,也算白活了。若是楚家的事,如今楚家人都去了,你不必再打听了。”

    赵长卿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楚酸,强笑道,“这事我早已知道。与其沦为阶下囚,任人凌\辱,早早去了未尝不是福气。”

    “何况,朝中倾轧,说得上谁对谁错。”赵长卿道,“我心里是有事想请教老祖宗。”

    “你说。”能说得出‘朝中倾轧’的话来,赵长卿已不算没有见识。朱老太太倒想听一听她要说什么。

    赵 长卿道,“我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兵部尚书是朝中正二品高官,何况楚将军先时亦为二品守边大将。在史书中,除非党争,不然难有这样大的震动。如今看来,是楚 家越家一系败了。若是两党小打小闹,陛下不见得放在心上,如今一部尚书一位将军转眼成灰,不知那胜者能笑到何时呢?”

    朱老太太顿时对赵长卿刮目相看,不答反问,“你觉着胜者能笑到何时?”

    赵长卿道,“若权倾朝野,如三国曹操携天子而令诸侯,自然能笑到最后,便是改朝换代亦不为稀奇。若君威尚存君权尚在,陛下如何能容一党独大。”

    朱老太太叹,“这就是朝廷了,翻云覆雨,顷时天地,因果还不是转眼即到。”话至此处,朱老太太也明白赵长卿的来意,道,“你大舅爷也是胡子花白的人了,我是想着过几年他致仕,不如回老家过太平日子。”

    赵长卿道,“老祖宗说的是。待大舅爷回来,我过来给他老人家请安。”遂闭口不提楚家事。

    朱老太太反觉惊奇,赵长卿柔声道,“老祖宗经过见过的事,比我要多的多。更何况在帝都的大舅爷,这些年官场走过,眼光深远是不必说的。楚家大难临头时,我自己家尚且避之不及,将心比心,我如何会说不当的话。若那样,老祖宗也算白疼了我一场。”

    “如今我知我想的没错,楚家这仇,总算是报了,我这心,也算是安稳了。”

    朱老太太拍拍赵长卿的手,“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不过是想些吃穿打扮的琐事。这世间,吃多大的苦便能享多大的福。还有一句话,没有迈不过去的辛苦,咬咬牙,什么样的日子都能撑下去。”

    “我知道。”

    我知道,世间没有过不去的辛苦。

    我知道,少了谁日子都是一样的过。

    可是,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人,没了他,你便觉着世间再无欢愉。

    ☆、第134章

    凌二太太是腊月初才知道赵勇被贬官的消息,当时还吓了一跳,问,“这怎么可能?你姑丈可是将军府的亲家。”

    凌腾道,“楚家早被阖家押送到帝都去了。”

    “不是你听错了吧?”凌二太太险些跳将起来,“这样的大事,我竟半点风声未闻!”

    将军府住哪儿,凌家住哪儿?就是与赵家离得近,凌家也不知赵勇被贬的事呢。凌腾道,“我听说是陛下下的秘旨。楚将军毕竟位高权重,是押去帝都赴审,若在边城搞得沸沸扬扬,难保军心不稳。”军心不稳什么的,也是凌腾自己的猜测。

    凌二太太已是六神无主,“那长卿怎么办?”先时她虽然很是酸了几句赵长卿的亲事,但,毕竟有将军府的光沾对大家都有好处,如今将军府一倒,赵勇的官也降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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