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回到里间, 皇太孙赵斐早已醒来,他吃了早饭,正因为四叔不在身边儿而闷闷不乐。

    见瑞王进来, 赵斐才露出笑容, 忙跳上前拉住手:“四叔,你去了哪里?你怎么不陪着斐儿玩,也不叫我出去舞狮子?”

    赵景藩看着他眼巴巴地仰头望着自己,便轻轻地拍拍他的小脸, 含笑道:“等急了?四叔有件事情要做,做完了, 咱们就能回城了。”

    按规矩皇太孙是不能随意在外过夜的, 虽然赵徵不至于有意见, 但传到别人耳中难免变味,所以赵景藩定要在今天回城, 甚至还要把赵斐送回东宫。

    不料皇太孙一听见说要回城, 立刻闷闷不乐地垂下小脑袋,他小声嘀咕道:“这么快呀, 我还没玩够呢。”

    瑞王道:“只要太子跟太子妃答应,以后有机会, 四叔还带斐儿出来玩好吗?”

    赵斐懂事地点点头:“好。”他想了想又道:“四叔,我听你的话,不在宫内养小仙鹤,那我可以把舞狮子带回去吗?”

    瑞王微笑道:“当然可以。”

    赵斐这才又高兴起来:“多谢四叔!”

    此刻付青亭走进来,瑞王看见他,便又叫顾九先领着赵斐出去走走, 最好不要往别处去, 就在院子里。

    不料赵斐有自己的意见:“四叔, 我能不能去找昨天的跟我一块儿舞狮子的人啊?”

    瑞王犹豫了会,想到此处的事情一完他们就要走了,昨日又忙乱了大半天,到底要让他多玩会,于是道:“可以。”回头吩咐顾九,叫他多带几个人,务必要寸步不离。

    于是费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顾九则带着几个心腹的侍卫,簇拥着皇太孙去养慧院。

    这边付青亭才禀告道:“回王爷,那人要现在杀了,还是……”

    除了之前的薄白云宋还清外,青亭是最懂瑞王心思的人,有些大小事务,能不惊动瑞王的,他就处置决断了,但这回因涉及宫中的隐情,连他也觉着棘手,不知如何是好。

    先前审讯陈公公,陈太监虽然没有招认,却说了一句重要的话,他受了刑,却惨笑道:“告诉王爷,别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问的太清楚了只怕没有好处。”

    当时虽然也往宫内猜过,却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竟如此峰回路转。

    如今更牵扯出宫中贡品失窃的案子,不管如何都是一桩极大的丑闻,自然不便于闹的太大。

    先前一个陈公公,如今更多了个王乾,要是杀的话自然容易,这条线就此彻底斩断,以他们的能力,弄的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宫内的势力有所怀疑,也毫无把柄。

    付青亭悄然看了一眼瑞王,等待他的决断。

    瑞王并没有立刻回答。

    两年前,南方番邦小国进贡了这夜明珠,据说是从无名的深山洞穴之中找到的绝世奇珍,小国国主不敢擅享天赐之物,便隆重地以锦缎香盒盛裹,命使者护送入京贡奉。

    皇帝把玩了数天,甚是喜欢,然后就赐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如嫔。

    如嫔得了此宝,便将它郑重地供在周南宫的小佛堂内。

    当时宫内人人称羡,后宫妃嫔也纷纷往如嫔宫内走动,只为一睹这绝世奇珍的风采,而看过的人也一概的心旌神摇,赞不绝口。

    后来有一天晚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有人只看见周南殿小佛堂中光芒异动,好像是有无数鬼影重重,情形极为骇人。

    伴随着雪亮的闪电划过,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后,那颗夜明珠便消失不见了。

    从那之后,宫内多了些流言蜚语,都说是如嫔福薄命小,当不起这样大的福分,所以上天降下雷电,把那夜明珠击毁了。

    除此之外,还有更奇的传言,说如嫔八字太阴,那夜明珠的光芒给她的阴气冲了,反而引来了鬼神,夜明珠是鬼神趁着暗夜给拿了去的。

    这些胡话不知有没有传入皇帝耳中,但皇帝却也很是不悦。

    毕竟那是他珍爱的珠子,给了自己最宠的人,她却没有看好,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平白地丢了。

    皇帝虽没有下令惩戒如嫔,却也从此冷落了她。

    如嫔郁郁不乐,渐渐地竟成了心病,而原本炙手可热的周南宫,很快地门可罗雀。

    皇帝去探视过了两次,以后,便只派太医过去给如嫔看诊,自己却一次也没有再往周南宫走动。

    毕竟宫内时时都有新人,如嫔病中,昔日美色不再,再加上她见了皇帝就要啼哭诉苦诉冤的,皇帝便越发不想见了。

    没有人去想要追查夜明珠的下落。

    因为这算是后宫的事情,且鬼神或者天雷事件,足够玄妙,大家似乎更乐意对这些玄虚的事情津津乐道。

    何况……若不是鬼神作祟,难道是有人偷取的吗?

    若真如此,那岂不是要追究到统领六宫的皇后娘娘头上。

    这个道理是人尽皆知的。

    瑞王曾见过如嫔两次,她的面相柔善,却也带着几分聪明气,所以在那么多的妃嫔之中她才能脱颖而出,可惜到底命途多舛。

    前些日子,听闻她病的越发重了。

    皇宫之中,最是势利,人若是高高在上,便有许多人自动地来跪拜,若是倒下去,也相对的会有很多只脚踩下来。

    事实上如嫔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

    相比较那些从未得宠过的妃子,曾经盛极一时的如嫔,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大家更百倍的乐意来踩上一脚,所以欺压的当然也越发厉害。

    终于,瑞王的手指在眉心轻轻地一划:“那个王乾,不能留。”

    这个答案,付青亭其实早有预料,且他先前也是这么跟王乾说的,当即一点头:“是。”

    瑞王又道:“陈公公是东宫的人,别动他。”

    付青亭听了这句,犹豫了会儿终于道:“王爷,若是留着他,难道要带进宫?”

    要是把陈公公带进宫内,岂不是放虎归山?

    难道瑞王想要把真相告诉太子赵徵,让赵徵决断?

    可是付青亭想,太子那个和软的性子,如果陈公公痛哭流涕地恳求,恐怕太子也未必就能下狠心处置他。可若是真的要处置起来,东宫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太好。

    付青亭有些疑惑,瑞王这样处置的话,显然会塞给太子一个难题,让太子进退两难。

    而瑞王向来要做的,却是给太子解决难题啊。

    赵景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是宫内之人,送回去,自然有管他的人处置。”

    很简单的一句话,付青亭突然明白了。

    把陈公公送回宫内,能处置陈公公的当然不止是太子一人。

    那背后之人既然只想要吓唬皇太孙赵斐,而没有动念要取他性命,想必跟太子也有些“关系”。

    既然如此,那人得知事发后,自然会妥善的处理陈公公。

    绝不会让他落在太子的手中,也绝不会把此事张扬出去。

    付青亭忙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瑞王吩咐完毕,端起茶盅吃了一口。

    赵景藩的心意,付青亭只想到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得在找到那宝物之后,才可成行。

    此刻侍从走到门边上:“王爷,金平侯在外头候命。”

    瑞王手势一停,把茶盅放下:“让他自去吧,本王这里不需要他伺候。”

    侍从一声不响忙退了下去。

    瑞王便又跟付青亭道:“尽快处置妥当,今日内定要回城。”

    付青亭领命,出外自行安排。

    瑞王起身,缓步走到窗户旁边,心里思忖的却是无奇的伤,那伤口他是亲眼见过的,也是超乎他预计的可怖,这该归功于柯其淳那毫不留情的两刀。

    想到柯其淳那鲁莽行径,瑞王心里仍有些生气,尤其是想到,若是昨晚上自己没有按捺住脾气而跟他争起来,厌恶了救治时间,那今日又将如何说?

    蔡流风的确心细,但他到底为什么派这么一个人来!想到他昨晚上宁肯拿无奇性命做赌的蠢倔,想到无奇腿上那两道深痕……虽知道柯其淳是为挤出毒血,但下手也太狠了!

    昨夜付青亭给拦在外间,虽不曾目睹伤处,却也见到挤出的血水给蔡采石端出门,连付青亭当时都有点怀疑——郝无奇就算没有给毒死,也要流血而死了。

    瑞王摇了摇头:“这个蔡流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打定主意回城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当面跟蔡学士“商榷商榷”,问问他为什么挑了这么一个人进清吏司,蔡流风当然很清楚柯其淳愚鲁耿直、说一不二的性子,以那人的心计,也不至于想不到会有柯其淳对上他赵景藩的一天……但他还是派了柯其淳。

    蔡流风虽是文官,身边儿也不乏江湖中的知己,就算不是江湖人,以蔡侍郎长袖善舞之能,门客之中亦有不少能人异士。蔡流风要选个狡黠精明的不在话下,不是只有柯其淳一个能用的。

    难道就是为了让柯其淳来抗命,惹怒他的?

    一念至此,瑞王突然震动。

    他好像想到了蔡流风为什么别人不派,只派柯其淳的用意了。

    牙关一咬,听见了磨牙的响动。赵景藩喃喃道:“好个蔡流风,你真是好见识,好胆气啊,算计到本王的头上来了!”

    柯其淳是京内显贵出身,跟瑞王略有一点交情,起京都的人都知道柯家大爷枣木似的刚硬的性子,瑞王当然也清楚。

    所以,就算柯其淳偶有逾矩或者犯上,瑞王也不至于就跟他计较,也不会动辄降罪。

    且正因为清楚柯其淳的为人,比如……若出现昨晚上的对峙一幕,从开始瑞王就明白,以柯其淳的脾气绝不会低头退让,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这选择便只有一个:如昨夜似的,忍一口气,退后一步。

    要是换了第二人,哪里会逼得瑞王如此选择,早给他先砍了。

    赵景藩想通了这个,似笑似恼。

    蔡流风明明是派了一张软硬不吃而大小通杀的王牌,自己竟还是小看了这位蔡学士。

    可是就算想通了此事,瑞王另外不懂的是,凭什么蔡流风要这么上心,舍得把他的王牌扔进了清吏司。

    赵景藩思来想去,忽然醒悟,自己明明是在考虑郝无奇的腿伤能否移动,怎么竟又想到蔡流风身上去了。

    正要唤一个太监进来,打发去养慧院瞧瞧,却见在门口处,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竟是金平侯!

    瑞王心里一恨,便从窗口走开,一时恨不得赶紧离开这神鹤庄院,快点回王府去。

    这园林里的仙鹤们倒是清雅可爱,可哪里想到,这庄院的主人却是这般好色之徒呢。要不是看在他是朝廷勋爵的份上,真想把那眼睛挖出来。

    心里想着,赵景藩不知不觉迈步往后院而去,月门在前,目光所至的地方,正是昨晚上他质问无奇、事发之地。

    缓步走出了月门,瑞王的目光掠过前方的草地。

    此刻阳光正好,草地绿油油的,应该不至于再有蛇虫了,因为随着日出,十几只的仙鹤也从波光粼粼的湖面飞了过来,有几只大胆的甚至走上草地,就明目张胆地在瑞王的跟前晃来晃去。

    瑞王看着仙鹤雪白的翎羽,修长的脖颈优雅地或扬或垂,他看着那略有点熟悉的弧度,心里一阵恍惚。

    原来这刹那,瑞王想起了昨晚上遇险的时候惊鸿一瞥。

    那时无奇在他身前,低着头乱踩草地,那点白腻纤细的后颈便似仙鹤似的微垂。

    他的心有一点点乱,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事情虽已经过去了,但那种感觉却如此真切,当她给咬伤了后倒在他的怀里,她像是疼极了也怕极了,长睫乱颤,大概有泪落在他的蟒袍上了。

    赵景藩低头看看胸前,他的衣裳本是一天一换的,可是昨晚上他几乎一宿未眠,自然也没心情更衣,目光仔细的搜寻,果然看到在胸口团绣的上方,有几点可疑的水渍痕迹。

    瑞王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就好像看到她还是昨夜似的靠在自己怀里。

    对赵景藩而言,因为他自个儿生得便是世间最好,而他偏偏很厌恶这种好颜色,所以对别人的相貌很不在意,再难看或者再好看,对他来说也都一个样。

    因此就算是金平侯嫌弃的费公公,对瑞王而言也是平常相貌而已,费公公以及其他人,甚至金平侯,大家不过半斤八两。

    当然,要是金平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怕要立刻哭死。

    可是突然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的瑞王竟觉着那个时常会口没遮拦的家伙,生得……很好看。

    好看到他愿意费心去多看几眼。

    正在恍神,只听有人道:“殿下……”

    瑞王一震,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放低。

    他的脸色有一点微妙的不自在,尤其是在发现来的人是谁之后,他的不自在也因而放大了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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