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别添乱了。”

    “老爷爱信不信,反正我是留定了。”她说完,转身就走,把高二老爷气了个倒仰,直在她背后骂泼妇。金氏也不搭理他,径自找到安姐说明了来意,最后道:“二姑娘也不用怀疑我的用心,我不会接近留哥,就在这屋里照顾杨姨娘。”

    安姐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婶子不担心传染吗?”

    她知道疟疾的传染是因为蚊子,若没有蚊子把病毒带着来回传播,只是与病人接触并不会传染,但这时候的人并没有这个概念。虽然不是每个与疟疾患者接触过的人都会被传染上,却是存在这种现象的。因此也有不少人认为疟疾是传染病,沾碰不得。不说别人,就连她们房中用的几个丫头妈子都胆战心惊的,她都怀疑要不是此时仆役的大环境,这些人没几个愿意主动留下。

    下人尚且如此,金氏实在不像是有这种高尚情怀的。

    金氏道:“我要说别的,是糊弄不过二姑娘的,说句实在话,我怕。可我也知道,要是就这么走了,将来就无法与二姑娘相见了,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我那几个孩子。”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总要给他们求个衣食吧。”

    安姐心中一动。他们出发前金氏没有露面,她还以为她是嚣张惯了,现在吃了瘪不好见人,后来在路上见了,她才知道恐怕更多的原因,是她不敢见人。

    过去金氏虽说不上如何漂亮,但生活顺遂保养得当,哪怕一开始穿的非常朴素的时候,让人一看也知道是个富裕人家的夫人。可这再见,她整个人都扁了下来。脸尖了,眼睛大了,但却仿佛整容失败似的,不见丝毫漂亮,只见骇人。站在那里,腰板挺的很直,两眼却没有任何神采。

    他们行走这一路,艰苦的时候多,却没听到她有丝毫的抱怨。平日里总是和自己的几个孩子坐在车里,很少露面。而她那几个孩子,除了雅姐,其他两个男孩都对她不怎么亲近,言谈中不仅有些嫌弃,还对月娘非常欣赏。

    她本来对金氏是非常厌恶的,但见了这种情况却没有丝毫的爽气,倒也说不上同情,只是觉得,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见她久久不语,金氏又道:“我过去是过的太顺遂了,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两年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多少。我过去的日子都是建立在二老爷对我的体恤上,他一朝变了心,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二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我家老爷呢,不是个坏人,就是现在和我早先一样被迷了心窍。等他反应过来,必是会后悔的。”

    安姐忍不住道:“你……不恨他?”

    “恨什么,他对我顶好的了,只是这次他做错了,我要帮他弥补过来,我知道我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二姑娘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上,对我那几个孩子……宽容一二。”说着金氏还做了个福,安姐连忙扶起她,“婶子如此,却是让我无言相对了。”

    “二姑娘不与我们计较就好。”金氏一向聪明,早先她飞扬跋扈的时候还避开了杨氏母女,这两年她日子坎坷,更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安姐是个庶女,杨氏也是小门户出身,看起来没什么后台,但再怎么样,安姐也是未来的郡王夫人!当然,安姐没有强力娘家支持,未来的日子还很难说,可那二公子看起来却是对她一心一意的。女人只要是得了男人的心,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花无百日红,安姐也能风光一阵,而就那一阵,也足够收拾他们了。

    因此今天早上一听说二房要先走,她就知道二老爷错了。她本来是想劝高二老爷的,不过一见他那态度,也就不多嘴了。

    安姐本来没想留金氏,但想到自己要男装外出,为了安全起见,还要带着叶娘子。这里虽然还会留着王妈子、陈氏等人,但她们都不是能拿主意的。现在金氏这么说,显然是真想明白了,却是个好帮手。她想了想,终于道:“还要麻烦婶子了。”

    金氏终于露出了微笑:“二姑娘放心,我必会仔细着。”

    金氏留下,雅姐没有说什么,但大郎二郎则非常不满,听到这个消息,大郎当下就道:“母亲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母亲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大房吗?既然早就得罪了,现在也不必贴着再上,凭白没了面子。”

    二郎点头附和:“是啊,再怎么说母亲也是正经的夫人,那杨姨娘只是个姨娘,母亲留下来照顾她,说出来就要让人笑话。何况二姐对父亲不恭,母亲正是同父亲同仇敌忾的时候,现在这样,不是拖父亲后腿吗?”

    突然要独自离开,大郎二郎一开始也有些疑惑,高二老爷自然要解释一二,当然在他的解释里,就是他一心为杨氏母女,而安姐不识好歹了。对于这次离开江宁,两个小兄弟也很有意见,本来他们还指望入灵山学院,这突然回来,功课上就不知耽误多少,更不用说什么学院了。而原本他们是不必回来的,不过是高老爷想让他们的父亲护送那对母女。

    这一路走来,虽然明面上他们没说什么,但对杨氏母女却越来越不满,现在再听高二老爷这么说,更是气愤。连带着对金氏要留下来也很有意见。

    金氏见两个儿子说话毫不客气,当下冷笑一声:“我知道,这两年你们一直对我有不满,觉得是我耽误了你们。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次我留下却是为了你们。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也没准备让你们留下。”

    两兄弟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大郎道:“母亲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我与二弟本也是好心。”

    金氏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们刚从衙门里搬出来的时候,两兄弟虽也有些意见,也不过嘴上抱怨两句,心里还是亲近她的,直到月娘出现。天地良心,她没有去砸月娘的摊子,当然,在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时候,她是闹了个鸡飞狗跳,但她闹的是高二老爷。可不知怎么的,那月娘就出了事,还非说是她做的。

    自那以后,两个儿子看她的目光就有了变化,她还记得那天大郎有些别扭的对她说:“母亲又何必这样?父亲这些年对母亲如此体贴,母亲又怎么一点面子都不与他留?”

    那时候她正在气头上,就一巴掌把大郎给打走了。不久,月娘进了门,高二老爷的心一天天往那边偏,她的两个儿子竟然也是如此。她受不了,她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她曾把两个儿子打的满院蹿,得到的却是儿子们越发冷淡,而因为那一次的动手,高二老爷也真的打了她:“女人的温良淑德,你觉得你有一样吗?你觉得儿子们不亲近你了,却不想想你是否关心他们了?他们偏心月娘?为什么?你自己的儿子都偏心月娘,这说明月娘是个好的!你总觉得自己委屈,觉得我对不起你,可你想想,我哪里对你不住了?我哥当时那么逼我,我都没休了你。若不是你逼人太甚,月娘根本就不会进门!而就算她进门了,又哪里妨碍了你?你不是早说要与我纳妾吗?怎么,这真有了妾你倒不能接受了?可见你不过是嘴上说说。男人有个妾值当什么?你看我平日往来的,有哪个是没有的?就算不正式拉到家里,也会有个相好的。我过去就是对你太好了,才惯的你不成样子!”

    这么骂了她一通,高二老爷就彻底住在了月娘那里,而她的两个儿子,也借口学业繁忙每天都是匆匆请了安就走,她想与他们多说两句都不成。

    这样的日子一开始逼的她发疯,后来慢慢的,她就平静了下来。她一日日的呆坐在那个院子里,想着自己过去的那些生活,慢慢的,也就想通了很多东西。她要承认,高二老爷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可她的两个儿子,也真的令她伤心。

    不过再怎么说,她总是他们的娘,总要为他们考虑的。

    金氏就这么留了下来,高二老爷带着其他人走了,雅姐本也想留下的,金氏却不让:“娘留在这里是赎罪,你留下做什么?不过以后你留点心,那月娘真不是好人,别听你两个哥哥的,他们和你爹一样都被迷了心窍。真要有事,以后你可以找你二姐,或者找你祖母,她总是你亲奶奶,不会太委屈你的。”

    雅姐觉得这话有些不祥,金氏却道:“我不过与你说明一二,也没别的意思。你是个妥当的,又是姑娘,那月娘也不会对付你。”

    雅姐迷迷糊糊的听了,恋恋不舍的走了。

    虽然觉得金氏不会再作怪,安姐还是不敢让她接触留哥,临走前特意叮嘱了陈氏一番,陈氏也谨记在心,看的非常仔细。不过她们的安排却是没用,金氏进了杨氏的屋,就几乎不出来了,虽不用她亲自端茶递水,却也是用心照看,真的非常仔细。而安姐在外面跑了一上午,也有了收获。

    魏阳县城内,有两个大户,一户姓刘,一户姓张。姓刘的是商户人家,姓张的却是祖上出过进士。安姐就选了那户姓刘的去递帖子,帖子一递上去,那户人家的大少爷就亲自出来迎了,听到安姐的要求,没口的答应,就算听到杨氏得了疟疾,也只是愣了下,过后还说有相熟的郎中可以帮忙。虽然知道对方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对这种态度安姐也非常感激,她也没绕圈子,当下就表明了心情,果然那刘大少更是高兴。不过在新郎中的察看下,杨氏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安姐心中焦急,也只能暂且按捺,只期望秦举人能找一个神医回来。

    又过了两日,杨氏的病情越加恶劣,早先只是打摆子,忽冷忽热,这又添了呕吐腹泻,短短时间就脱了形,安姐日夜守着,不敢稍离片刻。刘家人见了都不由动容:“这高家的二公子,真不是一般的孝顺,他姨娘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也是有福了。”

    杨氏清醒的时候,也是这么说,安姐拉着她的手:“娘,我过去不懂事,你总是为我担心,后来我明了点事理,却还是让你担心。这舒坦日子才过了两年娘你就知足了?可我不知足啊!娘!你若去了,我就、我就没有娘了啊……”

    她抱着杨氏的手大哭。在前一世,她有个要强掐尖的母亲,她知道她那个母亲也是疼她的,可怨气太深,一直到她弥留之际,念叨的还是她父亲,让她不能原谅他。那时候她难过痛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在之后的很多年她都不能明白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多关爱她一些?她那么努力的学习,那么努力的做到最好,可为什么她的母亲还要求她更好?总是对她说谁谁谁拿了奖学金,谁谁谁出国了,谁谁谁得了什么奖。于是,她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总是自卑压抑。所以后来她才会同他那个前男友定下那个条件,她容不得一点点的沙子。

    也许这么说是没有良心的,但她真的是从杨氏身上得到了真正的母爱,这种温暖的也许有些温吞但绝对的关爱,她真的不想失去。

    第94章

    第五十五章

    杨氏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这个闺女一向掐尖要强,虽说这两年懂事了些,骨子里却是个不服人的,若她就这么去了,真不知道她会做出点什么事!

    她虽病的迷迷糊糊的,对外面的事并不是完全不知。她知道他们换了个地方,也知道高二老爷一家除了金氏都走了。她没空去想金氏到底是怎么想的,却知道高二老爷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她是个妾。

    虽然是贵妾,可还是妾,不过是不能随意打骂,不能自由买卖,比贱妾要多些体面,但不管怎么说,安姐都是庶出。高二老爷的想法她也不能猜到,自古女人在婆家的待遇大多是看娘家,娘家支持的多些,姑娘的日子就好过些。安姐的出身本就低,若娘家再不支持,那在郡王府里很可能就只干顶一个王妃的名头,日子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呢。

    而她作为一个妾,随便能给安姐什么支持?更多的还是看高老爷以及轩哥等人,而有的时候堂兄弟叔伯也都是有力的支持。高二老爷有两个都站住的儿子,也不怪胡底气这么足了。

    她迷迷糊糊的七想八想之间,还想到了早先高二老爷拼死报金氏,那时候他也是笃定了高老爷不会真敢让他出族吧,这里面除了高老太太、兄弟情分,恐怕还有高老爷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身体不好的……

    这么迷迷糊糊的七想八想,她更觉得自己要活下来,虽然身体上的疼痛难受已经超过了她的忍受,但她想,她还应该坚持。抱着这种想法,她虽然几次闭上了眼,但呼吸还是若有若无的。安姐提心吊胆的看着她,不时的拿用开水煮过的棉布蘸着淡盐水湿润湿润杨氏的嘴角,整个晚上她丝毫不敢合眼,就怕自己一个疏忽,杨氏就这么去了。

    就这么又挨了一夜,当第二天的光线透着窗户照进来的时候,安姐在头晕目眩的同时又有一股振奋,第三天了,秦举人速度快一些,今天下午就有可能把人请到!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金氏过来了,让她去吃饭。她摇摇头:“让她们端进来就好了。”

    “你也出去走两步活动活动身体,再这么下去,你都要倒下了。你别怪我话说的难听,可真是你要有个什么,让这一堆人怎么办?据说那留哥那两天可是闹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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