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凌晨三点,大多数人睡在梦里。

    顾二简单地收拾了个包裹,绑在身上,便轻手轻脚不惊动任何人的出了门。结果,一出门就撞见了肖张。

    肖张也刚出门,边走边整理衣服。

    两个在夜色浓郁中相遇的人相对无言。

    肖张率先打破:“你收拾东西要去哪儿啊?”

    顾二攥了攥自个身上背的包裹,倒也没瞒着:“我想出去闯一闯,给白雪留了信。”

    肖张:“你有县衙开的路引吗?”

    洪武四年间,朝廷颁行“黄册之式于天下,令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主要是为了为了民治不乱,所以在当今皇帝夺权之初,户籍制度管理严格,不同职业必须归于不同籍,比如说民籍、军籍、医籍。十年一核,根据生老病死,重新更造户籍皇册。

    在这种严苛的管理下,是不许不业游民在外面晃荡的情况,国民安于籍地,不能轻易变动,根据《大诰》要求工、商之类无论远近,水路,都需要路引,且要随身携带,毕竟离开本地后,随时面临卡检和抽检,一旦忘带,是会坐牢的。

    顾二含糊的说:“会有人帮我安排。”

    肖张狐疑,顶着黑眼圈和眼底的血丝,为别人担忧:“可别让人卖了。”

    顾二自嘲:“并不能卖个好价钱。”

    外头天还挺冷的,肖张把最后一个扣子系好,说:“我不建议你离开本地出去打拼,你在兔子店已经干的熟手,白雪信任你,将来你用她的手艺再出去开个店儿……”

    “一辈子都当人下人吗?”顾二冷静的问。他自嘲一笑:“我不像你,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即使落难了也不同于一般人。我本就是地底的老鼠,想要博得心上人的喜欢,总得拿出付出生命的架势搏斗一番吧。”

    肖张无话可说。都是男人都理解男人那颗胸怀,充满了豪情壮志,不甘于平凡。

    顾二下了台阶:“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城西郊有个无头男尸,我半夜梦见他告诉我谁是杀人犯,我准备再去衙门做一次尸检,再去城西交勘验一下现场足迹,采集一下地面泥土,晚饭就不回来吃了,我凑合一顿面条吧……和你说不着了,祝你前程似锦。”肖张没心没肺的会的挥手,爬上了衙门给他配的那条小毛驴,一颠儿一颠儿的在浓浓夜色当中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少爷也在辛苦的摸爬滚打着,市井小民哪能不奋进。

    顾二走向了和他相反的方向,男人有一个波澜壮阔的梦,梦的最深处藏着一朵小花,花心儿处躺着个女孩。

    清晨时雪花飘坠,高卷窗帘看瑞雪飘飞,白雪渐渐弥漫了庭阶,雪花狂舞的气势如炉烟蒸腾,白色花草寒光闪闪挂一身玉琨。

    顾三儿跑的像头小狼跌跌撞撞,敲着二层门:“白雪姐姐,白雪姐姐——”

    几个孩子紧随其后地赶了过来,昨儿个和他们一起睡的白云神色凝重。

    白雪开了门,“怎么了?”

    顾三儿鞋都跑丢了,眉毛上沾了血冻了霜,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还有一个玉佩:“哥哥不见了,留了一封信,白云说他走了。”

    白云指着那封信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一直一直守在你身边,但如果贪图现在就没有往后。玉佩给你,应该不比肖张的便宜,卖了吧。’昨个晚上二哥让我写的,我以为是表白。”

    字写的歪歪扭扭,那玉佩倒是很漂亮,一面雕刻成闪电,另一面写着殷。从色泽光润度来说,质地清透,比肖张那块莲花并蒂玉佩还要高上一个档次。

    白雪眉头紧皱:“哪来的?”

    白云忐忑的说:“昨个顾二哥哥救了个人,那人的玉佩。”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忧心忡忡:“二哥会不会有事儿?”

    白雪摇了摇头,看着几个孩子说:“不必担忧了,你们二哥有大造化,他救了贵人。”

    一出手就是这么华丽的玉佩,肯定出身不错,应该是什么世家公子,和肖张一样,但是没落难的那种。

    男人的前程要自个儿去挣。

    白雪拍了拍顾三的肩膀:“赶紧去把你的鞋找回来,穿上从今儿个起,你就要顶你二哥大厨的位置了。”

    顾三瞬间紧绷:“我?”

    白雪看白云:“要不你来?”

    白云挥了挥手:“我想种苞米养兔子。”

    给姐姐打工赚的不多,商人来买玉米,一车一车的拉可都是钱,还有那些兔子一窝一窝的出炉,可比守着后厨赚的多。

    小家伙可会算账呢,将来要赚大钱。

    顾三一挺胸膛:“我能来,二哥会的我都会。”他跑回去找鞋了。

    几个孩子三言两语的说:“姐姐,你放心,哥哥能做的事情我们也都能做!”

    “将来我给姐姐当店里的大厨!”

    “都是好孩子,都出去准备上工吧。”白雪自个儿也得准备一下,顾二突然离开,让顾三顶上,她也有些不上心,要亲自带一带。

    玉佩捏在手心,纸张折叠揣进了衣服里。

    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不知哪一刻天地忽然巨变,下一刻人就不见了。

    身处这时代,聚散离合,皆随天意。白雪从不强求,只是有些遗憾,竟没当面告别。

    ……

    尸体发现在城郊西一处苗圃内,目击证人是当地的花匠,根据他本人口述,当天早晨,他拎着修剪工具,沿着桧柏林间的土路走了大概三十米,刚准备开始手头的工作,无意中瞥见林间土路上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老头年纪大,眼睛有些不好,凑近之后才看清楚,林间的是一具无头男性尸体。惊魂未定的他跌跌撞撞的跑掉,由当地管事儿的陪伴下找到了衙门报案。

    死者尸体附近除了老头的脚印以外,现场无明显搏斗痕迹,衙役在现场搜寻,发现埋藏在地下的一把钢刀,刀把处沾有血迹,但就是没找到死者脑袋,无法确认尸源。

    肖张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了线索,他把死者鞋底的土抠下来,再跟城郊西山坡土道上的土做了对比,发现是两种土。也就是说死者是死后被移尸到此处,这不是第一现场。

    他又四处跑,来查死者鞋下的土,最后中经过对比,是春意楼后园花园里的土,专门用来娇养花草,保证花园内常年有花的优质灰褐色土壤。

    因此断定死者在死前一天,曾经出现在春意楼。

    肖张赶紧把这消息告知霍长歌,让他找衙役来排查当天出入的人员。

    霍长歌“心疼”地看着他:“不用找了,我知道这男人是谁。”

    肖张:“……”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霍长歌说:“既然你都查到这儿了,咱们就莫爷那儿一起说吧。”

    他在路上,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

    刘实那一日来衙门报官,霍长歌当时就觉得不对,区区一个仆役就算是奉献十几年青春也不值一百两银子。他当时便派人盯着,才有了得知袁宝儿身世的那一幕。刘实和娘子三天两头吵架,有了钱财便睡在春意楼里,很快有了个相好,三天两头便去住。

    盯梢的人就没在意,结果在春意楼里闪了个神,没看住,人就丢了,再之后便有人来报官说有一句无头男尸。

    盯梢的人一辨认,就确定是自己盯着的那个刘实。

    这件事情霍长歌早就和莫云渊说过,两个人私底下探讨过好几次,但是肖张不知道。

    他不仅不知道,为了破案还两次尸检,骑个小毛驴四处颠簸,痔疮都要有了。

    结果查了一通,人家早就知道尸源。

    肖张心口呕着一口血,用力地敲了敲胸膛,指望着能吐出来。

    霍长歌安慰道:“你并没有做无用功,至少你让我看见了你的努力。”

    肖张咬着牙说:“闭嘴,说风凉话的人最可恶。”

    莫云渊敲了敲桌面,吸引两人注意力:“吵吵闹闹能破案吗?”

    “我能破,他不知道。”肖张挑衅地看了霍长歌一眼。

    霍长歌开口就很专业:“我观察了尸体的创口,切面很平整,找到的凶器刀子很结实,对方力气应该很大直接尸首分离。而我排查了刘实的人际关系,他才回来,结仇甚少。他的岳父被罚了钱,心疼的一病不起,就算是没病也拎不起那么沉的砍刀。岳母更是不用说,妻子也没那个力气。”

    “刘实不是有个儿子吗?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会不会是他看不惯父亲的所作所为将其杀死?”肖张问。

    霍长歌摇头:“我看过那个儿子了,生得矮矮小小,刘实一米七三,那儿子也就一米六五,浑身都没二两肉,模样倒是挺清秀的。”

    莫云渊:“这个刘实被人剥去衣服,割了脑袋,就是凶手不希望他被人知道是谁,目的性很明确。寻仇杀人没这个必要,会不会是有谁想遮盖什么?”

    这倒是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霍长歌:“那位被戴了绿帽子的袁大人买凶杀人,切掉脑袋是不想让夫人知道刘实死了。”

    “不让人知道死的是刘实,就得造成对方失踪的假象。”肖张突然起身:“刘实在春意楼有个相好,如果两人同时失踪,可以当成私奔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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