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要回家了么?”西瓜仰着头问。

    李绮橙点头。

    “不和爸爸住了么?”他的表情颇为失落,“我很喜欢这里,爸爸还说今晚要教我组装遥控汽车,我们可以不走么?”

    李绮橙停下脚步,侧过身体,告诉他,家里没有人,你舅公和表姑会着急的。

    西瓜咬着手指,“哦……”

    他回头看了眼那栋高楼,眼神依依不舍。李绮橙心里一扎,拍拍他的脑袋,带着他往地铁站去了。

    “妈妈,今天老师夸我了。”

    “……”

    “我有点想小黑了。”

    “……”

    “爸爸会来看我们的吧?”

    “……”

    西瓜仍旧仰着头,书包上的小黄人一摇一摇地,“我虽然喜欢爸爸,但是更喜欢妈妈。妈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玩具我不要,我只要妈妈。”

    孩子眉头微皱,眼神坚定而纯粹。

    人来人往的喧闹街头,李绮橙突然弯下腰,紧紧抱住他。她吸了吸鼻子,忍着没落泪。

    这可她肚子里的一块肉,她的掌上宝呐。

    “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们两个人的家。”

    西瓜主动牵过她。一大一小逐渐融入人群中。

    ……

    平安巷今晚多了一盏灯。温暖的小屋里,母子俩正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就像平常一样。

    西瓜写完作业,坐在小凳上看《动物世界》,李绮橙则坐在灯下看她刚从地摊上淘来的《养猪手册》。

    晚上睡觉之前,她把床边那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席晔送她那条水晶手链。李绮橙将它拿出来,端详了半天,脑海里闪过一帧又一帧的画面。最后,她叹了口气,默默又将其放进盒子。

    有的禁区,李绮橙不敢轻易去触碰。她平庸而低微,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志向,只求能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这个世上,和她一样的人比比皆是。她住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精打细算过日子,过得比之前累百倍。

    李绮橙透过窗帘,看见从外面透进来的淡淡月光,睡意浓浓,却始终无法入眠。

    她又开始迷惘了——如果她是一个天真的傻子,该多么好?

    即使做了这么多年的母亲,李绮橙偶尔也会做一些奇怪的幻想。她动作小心翼翼地从枕头后面抽出那本边角早已破破烂烂的《安徒生童话》,凭着记忆翻到丑小鸭那页。

    借着月光,她清晰地看见那只挥着翅膀骄傲蜕变的白天鹅。可惜白天鹅已经被西瓜涂成了黑天鹅。李绮橙伸出手,在心里读出那句话——

    啊,原来我不是丑小鸭,是一只漂亮的天鹅呀!

    她盯着看了会儿,很快就睡着。那本书在她的手边,逐渐合上。

    梦里,李绮橙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

    “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幸福!”

    月升中天,一辆黑色玛莎拉蒂停在平安巷外面,直到周遭都开始沉睡,才悄然离开。

    ……

    辞去了火锅店的工作,白天有了不少空闲时间。李绮橙趁着大好的春日,徒步走到了隔壁街的新华书店。今天她有一整天的时间泡书店,西瓜参加了一个学校的活动,由老师带队,要在外面住两天一夜。

    这个活动学校没让她出一分钱,但她知道,费用肯定很昂贵。至于是谁付的,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

    李绮橙在书架前逛了半个小时,最后拿了一本有关养殖方面的书。

    她边看边把兜里的小本拿出来,见到好的东西就记下来。这几年,她来书店的时间很少,因为工作忙,身心疲惫,没有吸收知识的*。可最近,心里有了念想,那簇火燃得比任何时候都旺,她便想趁着这个时候多学学关于养殖方面的知识。

    有了动力,她看得很入迷,不知不觉连中饭都忘了吃。

    李绮橙坐在地上,低着头将书页翻过去,心想,原来养猪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十二点左右,口袋里的手机却发出了两声不适宜的震动。她放下书,尴尬地看了看周围,幸好这个时候是上课时间,周围的学生比较少。

    李绮橙拿出手机一看,是马方乾发过来的短信——

    你在哪里?

    她简短地回了两个字:书店。

    没多久,马方乾又回了短信:回家。

    李绮橙将手机放回兜里,起身去把书放回书架,脚步匆匆地走出了书店。她知道马方乾肯定来城里了。

    回到家门口,果然,那个老实憨厚的汉子就蹲在台阶上,身边还放了一个大大的蛇皮口袋。马方乾见到她,赶紧搓搓手站起身:

    “吃午饭了么?”

    李绮橙摸摸肚子,摇头。她光顾着泡书店了,根本没心思吃饭。

    马方乾遂道:“出去吃吧,我请你。”

    两人走到一间卖面食的小店。李绮橙要了一碗素面,马方乾则只喝稀饭,就这么坐在她对面,正襟危坐,表情促狭。

    李绮橙看出了他的尴尬,便朝他微微笑了下,让他放松。谁知马方乾更加紧张。他把自己的心思挑开后,面对李绮橙的时候,就格外不自然。

    “你吃你的,别看我……”他不好意思地说。

    李绮橙闻言,只好埋头吃面。那边的马方乾沉默了两三分钟,又说:“我有个朋友是饲料业务员,他们公司要垮了,他也失业了,听到我说要办养猪场,就想过来帮我参谋参谋。还说如果办得下去,就干脆在我这里帮忙。”

    李绮橙放下筷子,拿了旁边的餐巾纸擦嘴。她眉梢扬了扬,眼睛里有含蓄却高兴的光芒。

    “橙子,养猪并不简单,可能会有风险。你把你的钱就这么投进去了,万一咱们亏本儿了,你的钱打水漂了,我……”马方乾没再说下去。这话不吉利,他说完后就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是啊,这件事并不简单。如果这世上的钱财得来都那么容易,她李绮橙就不会沦落到给儿子买件衣服都要等到节日这种地步。

    她低下头,想了很久。

    下午的时候,马方乾又和她说了一些和这方面有关的东西。他回曹家村之前,李绮橙送他到汽车站。

    汽车就要到站台了。马方乾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女人,那么干净清秀,如一朵开在清风中摇曳的小野花。他鼓起勇气,大步走上前,抱了她一下。

    李绮橙被陌生的男性味道冲击得懵了神,反应过来时,马方乾已经上了汽车。汽车开走时,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咧开嘴朝她比了一个“再见”的口型。

    如果自己没遭遇当年那些事,马方乾对于她来说,可能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伴侣。那天他的告白,她不动心么?假的。本来在这世上,能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就很难了。

    可惜……

    李绮橙转身,正准备回家,脚步没收住,撞上了一堵肉墙。她鼻子被撞得生疼,微微皱了下眉头。

    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哑巴,你竟然让那个乡下男人抱你?”

    李绮橙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往后退了几步,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席晔攫着她的手腕,冷言冷语:“李绮橙,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别和那个姓马的男人走太近?”

    车站人来人往的,路过的人都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李绮橙的手腕被他都抓红了,他却仍旧僵着脸,站在原地。

    她注意到他眼底的青色,看来昨晚睡得不太好。

    大约过了三分钟,他平静下来,总算是淡淡开口:“走吧。”

    李绮橙低下头,妥协了,任由他牵着自己往路边的车走去。

    到了他的车里,她见到了那天在镇上见过的司机。司机笑着和她打招呼:“夫人。”

    李绮橙朝他微微点头。

    车开到平安巷,席晔坐在她旁边,让司机下了车。他有事要问她。

    “你怎么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李绮橙一愣,才知道他是为了这个事而来。她表情平静地告诉他,我那晚本来就是在收拾衣服,你不是看见了么?

    “鬼扯。”席晔板着脸。

    李绮橙看着他,我的刀口都好了,而且家里还有事。

    她做完这一系列手语后,安静地看着他。

    席晔一阵心慌,抓住她的小臂,“李绮橙,没有我,还能称之为‘家’么?那几年我们错过了,现在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嗯?”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埋怨,也没有期待。

    他神情有些挫败,“我承认,我曾经一直嫌弃你是个身份不明的胖女人……”

    李绮橙却告诉他,他们没有感情基础,即便是结合了,日子也不会过得长久。哪怕是西瓜,也会随着年龄的长大,逐渐体会到这个不幸福的家庭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

    “那只是你单方面的臆想,我对你……”下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他很想把后半句话告诉她,却在触及到她眼里那抹清明和淡然时,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席晔最后还是放她下车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沿着那条狭窄的巷道,一路走向那个简陋的小屋。这是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七年,说起来长也不长,时间总是飞一般在流逝。可这七年里发生的事情,他却一无所知。

    这七年,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一张白纸。

    他做错了什么呢?席晔觉得自己也没到罪大恶极的地步。

    “回别墅吧。”他扶额,吩咐司机。

    司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发动车子。

    ***

    席家的老宅在城东,席晔忙完公司的事情后,就驱车前往那边。

    正好他心情差,既然有人要撞枪口上,他就陪她玩个够。

    六点左右,老爷子刚从对面的公园散完步回来,见到席晔站在堂屋,脸顿时垮下来。

    “爷爷。”

    老爷子冷淡地“嗯”了一声,“跟我去后院。”

    席晔毕恭毕敬地跟在他后面。

    老宅的后院设计得很有古韵,亭台楼阁,假山绿池,各色花竞相开放。在东南面,几棵古树矗立在春风中,旁边的小亭子里有专门下棋的地方。

    后院那条德牧见到席晔之后,立刻欢蹦着窜了上来。这是陪伴他在撒哈拉一年的德牧留下的唯一后代。

    “黑将军!”老爷子大吼一声,德牧立刻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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