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初次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眼皮微掀,示意自己听到了,算做是打过招呼了。

    跟着许清嘉的僚属等季成业走远了,这才小心道:“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季中丞向来这个样子,他话不多。”

    等到许清嘉上过大朝会之后,才充分见识到了季成业的口舌之功来。别瞧着季成业在御史台是个闷葫芦,很少开口,但上了朝之后,与朝廷之中那帮文臣武将们斗起嘴皮子来,当真是犀利无比,字字如刀。就连许清嘉围观了他与朝中重臣斗法的场面之后,对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季中丞都恨不得献上自己的膝盖。

    “那位季大人……生了一副铁嘴钢牙,竟然连国舅爷都敢叫板!”许清嘉回家就跟老婆感叹自己有朝堂之上的见闻,真是新奇有趣。

    以前他在外为官,不曾有机会见识过朝议,等自己做了御史中丞之后,见到朝堂之上文武官员以及御史们几方斗嘴扯皮,吵起来就跟菜市场似的,而今上高坐在御座之下观战,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吵闹,从前心里那种对于宫里朝议的神秘感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甚至还有一位武将被文臣用话挤兑急了,似乎恨不得当场上拳头,不过被旁边的同僚给拉住了。许清嘉当时看的都傻眼了。

    朝堂之上难道也可以动拳头?!

    胡娇也听的津津有味,还要追问:“后来呢?没有打起来吗?”被许清嘉揪了下脸蛋:“你真当金殿是菜市场了?虽然吵的很凶,但我瞧着这些人吵起来都还窥着圣上的脸色呢,但凡圣上没有了看戏的心情,这架自然就吵的不了了之了!”说到底这几日吵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无关紧要。

    若是真有大事,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他是御史台的人,又新近上任,算是实习期,他自己对御史台的运作不甚熟悉,便少说多听多看,每日看卷宗都要看到半夜三更,逢大朝会大半夜就走了,小朝会没他什么事儿,还可以起晚一点去御史台。

    胡娇为了表示对老公在长安城里的新工作的关心与支持,还特意问起过他在御史台的情况,但许清嘉如今也是从头学起,更何况还有下面官员悄悄儿跑到他这里来八卦顺便试探他这位御史中丞的脾性的,各种微妙的念头还是不愿意讲给老婆听,省得她担心。

    那些前来八卦的官员们背后到底又是谁的人,他也搞不明白,索性静观其变。有人送上门来的八卦,他听完了再从中分析出有用的消息来,默默加以整理,也算是对御史台的一种了解。

    史台的下属机构是台院、殿院和察院,分别由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任职,统称为三院御史。而蒋文生则在察院。而察院的御史有十位,主要负责“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等等。但察院御史的主要职责就是分察和分巡。

    分察乃是监察尚书省六部,而分巡则是出使巡察地方州县,把各地的"长吏政俗、闾阎疾病、水旱灾伤,并一一条录奏闻"。

    也不知道牟中良是怎么想的,许清嘉上任没多久,牟中良就派了蒋文生与另外一名监察御史前去巡察地方州县。且等派完了差,还特意让蒋文生去御史中丞面前去辞行。

    众所周知,季成业话少,蒋文生与另一位监察御史前去辞行,他也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就再没了别话。到了许清嘉这里,场面就微妙了。

    整个御史台的人都知道,新上任的许中丞大人与八品监察御史蒋文生有私仇,而现在许清嘉却成了蒋文生的上峰,也不知道他还怎么整蒋文生呢。

    牟中良派蒋文生巡察地方州县,有些人觉得这是牟大人在保护蒋文生,借机让他巡察地方州县,错开与许中丞见面的次数,说不定过段时间这事儿就淡下来了,许中丞淡忘了这件事,蒋御史在察院的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而有的人却在暗底里怀疑牟中良这是在笼络这位新上任的下属。

    御史大夫牟中良与御史中丞季成业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若是许中丞能够与牟中良走的近,那御史台季成业就等于被孤立了。

    许清嘉这些日子满耳朵都是这个八卦,他一面怀疑牟中良派蒋文生出巡地方的动机,要么是向他示好,要么是……保护蒋文生,总之应该不算是单纯的让蒋文生出外差。

    他翻过往年卷宗,瞧眼着要到九月的受衣假,却派了蒋文生出公差,这本身就有点不寻常。

    巡察地方也不是办案子,不急于一时。

    蒋文生与另外一名御史向他禀报此事,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被许清嘉刁难的准备,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大人也只是随意问了下他们前往巡察的州县,听得是江南便放行了,余话一句没有。

    与蒋文生同行的御史谈培炎出来之后,见蒋文生脸色不太好,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便道:“这位许中丞瞧着似乎还不错。”

    蒋文生从来刚愎,入仕多年也算是顺风顺水,偏偏栽在了许清嘉头上。后来被贬了官,回去便派老家人将蒋敬生夫妇揪到了长安城中来,审问了一番。

    蒋敬生起先还想抵赖,后来被蒋老爷子派人揍了一顿就老实了,这才将实话吐了出来。

    比起尉迟修来,蒋文生的结果已经算不错了,除了暗恨自己家庶弟坏了自己前程,却没办法怪到许清嘉头上。

    许清嘉因他而罢官抄家了一遭,又是构陷,如今见了他还客客气气的,这不是向整个御史台的人昭告许中丞的坦荡宽容吗?!

    蒋文生也曾经设想过,被许中丞刁难的时候他该如何应对,又如何在御史台挽回自己的名声。但是很可惜,许清嘉压根没给他这机会。

    许中丞对他一点也不刁难,就跟对待御史台的每一位御史一般无二,和颜悦色,哪里瞧得出来一点点记仇的样子?

    正因如此,蒋文生每见到一次许清嘉,就觉得难受一回,备加屈辱。

    他甚至恨不得亲自去质问许中丞:大人你怎么不刁难我好出一口心头恶气呢?!

    怀着难以言述的屈辱,蒋文生出公差了。

    他走了之后,牟中良便派人请了许清嘉前去,谈了一会公事便提起蒋文生之事,“蒋御史……也有几分沉不住气,也需要去外面磨炼磨炼……”

    从牟中良的公署里出来之后,许清嘉便琢磨牟中良的用意。

    他这是示好呢还是有别的意图?

    原本许清嘉在蒋文生前来辞行的时候只是猜测,但现在经过牟中良特意提醒,就不得不正视此事了。

    他揉一把脸,觉得进了御史台没多久,自己的脑子大部分都浪费到人际关系上面去了,比起地方上甩开了膀子大干的轻松自由来,在长安城为官,当真不易。

    外面的世界几多纷扰,但回到了家里,那些烦心的事情都被隔绝在了家门之外。

    家里三个孩子连同胡娇四个一起在院子里玩耍,人手一根绳索,瞧那模样似乎是在玩透索。胡娇体力好,今日又穿了身胡服,紧袖窄衣,身姿娉娉,双手分开执绳正一下一下跳着,时而双臂前绞,跳出花样来,两颊通红,唇儿水润,倒别有一种鲜妍明媚的姿态,哪里是三十妇人?

    分明是十八少女!

    而许小宝与许珠儿虽然不及她的花样繁多,跳的却也不错,娘三个各自分开跳,旁边都有丫环站着数数,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热火朝天的比赛。

    唯独许小宁人小腿短,胳膊也短,两手拖着绳子甩又甩不开,跳又跳不起来,急的都快哭了。旁边海哥儿正在努力劝他,而许小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朝中正玩的高兴的娘亲。

    胡娇正玩的兴起,压根没注意到这小萝卜头的失意。

    许小宁甫一瞧见许清嘉进了院子,扔下绳子便立刻向着他扑了过去,“爹——”语声闷闷,带着十分的委屈。

    见他进了家门,妻子儿女虽然嘴里与他打着招呼,但比赛正进行到高潮之处,各自身边站着的丫环们都不曾停下数数,母子女三人好胜心强,都不肯停下来,院子里十分热闹。

    被老婆忽略的御史中丞大人抱着同样失意的幼子坐在院里丫环们早就摆好的鼓凳上,等着老婆玩完了再来安慰他们父子俩。

    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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