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问问你外公,他的学校终于没了,是因为他病了吗?不是!这五年,他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满打满算,两个!”陈月娥举着两根手指头,摆在江幼青眼前,格外的刺目。

    陈月娥说完,眼泪一抹,扭身走了。

    这一夜,江幼青再次通宵未眠。

    她知道戏曲这些年的境遇,也知道民营戏剧团的艰难,却没想到形势严峻到了这种地步。

    次日一早,江幼青去了学校。

    说是学校,其实一片荒芜,墙壁已经被推倒大半了,之前在唱词里唱到的断壁颓垣,如今才算是有了一个具体的参照,寒风四面八风地涌过来,彻骨的凉。

    站在曾经的小礼堂上,她换上了当年的戏服,开嗓而唱。

    昏暗的舞台,明艳的妆容,衰败和繁华鲜明的对比。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没劝回陈月娥,她应该再去尝试劝说其他人的,但她没有。她倏然很想站在曾经的礼堂上唱,许是因为心情郁结,许是听了陈月娥的话,她开口唱一唱,才能知道戏曲于这个社会、于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空荡陈旧的学校,衰败的枯草迎风摇晃,她的声音散落在这寒冬的北风中。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中也十分欢忭”

    没有丝竹伴奏,没有背景灯光,甚至因数年没开嗓正经唱,江幼青唱得断续坑洼,几乎叫歌不成歌调不成调。但她还是唱着,逐字逐句,专注认真。

    即便这空荡的瞬间,倾听她的,只有她的影子。

    第二日,江幼青又去了学校礼堂,坑洼的曲调好转了些,却仍是独自对影而唱。

    第三日一早,许是她执着的声音引来了路人,一对小夫妻透过学校大门望了一眼,又走了。

    下午来了几个人,却并没有人听,大家不解地瞧着舞台上的江幼青,有个认识江幼青的大嫂冲台上说:“江家丫头你干嘛?这么冷的天不呆在家,来这唱啥,现在除了老人家都没人好这口了,赶紧回去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就是啊就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拧。”

    “我听说这叫什么,行为艺术,你看看,这不就是耍怪呢吗……”

    “现在这社会,还有谁听这个?”

    她说完这话便跟众人一起散了,而江幼青仍然在舞台上,将这出戏有始有终唱完才谢幕。

    哪怕台下没有观众。

    不能欺场,这是外公教给她的,祖宗传下来的教训。

    第四天,终于来了个真正的观众,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只有一个人,听见江幼青的声音,颤颤巍巍走进来,坐在了一块因为墙壁塌陷而形成的台阶上。

    彼时下起了小雨,婆婆撑着伞站在台下看了好久,而江幼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中断演出。

    于是这衰败的礼堂,一人舞台上唱,一人舞台下看,细雨还在袅袅飘摇,这空旷的世间,又仿佛只有这唱曲的与听曲的两人,彼此专注相对着,除了淅沥的雨声,只有她婉转的嗓音,含着江南人特有的水磨腔,缠缠绵绵化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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