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给他造势。

    当然,荀宴事先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直白。

    如果他活在后世,就会感慨,皇帝已然深谙“买水军”之道。

    “陛下头不痛了?”荀宴看向他脑袋上的冷巾。

    “哦这个啊。”皇帝不以为意,“过了那阵,朕其实就好了,不过小乖乖忙前忙后帮朕、伺候朕,当然不好拒绝了。”

    他说得随意,实则眼底的炫耀之意已经溢了出来。

    荀宴“哦”一声,比皇帝还要淡然,让皇帝暗地不自觉撇嘴。

    其实,光看侍卫和太医的模样,荀宴就知道事实不像皇帝说得如此简单。

    陈灵是个老狐狸,怎会轻易和一国之君发生明面上的冲突,定是闹出不可调和的矛盾,当时剑拔弩张,才让皇帝气急,直接倒下。

    抬手掖好被子,荀宴道:“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

    皇帝一怔,本欲做出的嬉皮笑脸竟维持不下去,连他自己似也不知为何眼眶微热,下意识抬起了头。

    在信中感觉这孩子对自己敞开心扉是一回事,直面儿子的关心又是另一回事。

    深知他此前对自己心怀怨恨的皇帝,清楚地了解到,此刻……来之不易。

    他的余光并未离开荀宴,注意到荀宴神色如常,好像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说出什么惊天之言,只是寻常一句关心罢了。

    是了,只是寻常的关心,朕何必要扭扭捏捏,不成样子。

    外间光线愈暗,深色帘幔更显得殿内昏昏,不得不以烛火照明。

    但皇帝此刻眼里、心底,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榻边传来一点声音,二人齐齐看去,原是静楠迷蒙半睁眼,隐约看到荀宴身影,嘟哝了声“哥哥”。

    她睡意未褪,身子往旁边挪了些又倒下,被荀宴接入臂中。

    这时候,荀宴才看到她手掌上包扎的布条,回头问道:“圆圆也受伤了?”

    皇帝微微一笑,颇为得意的模样,却不回他。

    最后由全寿代答道:“陛下当时和陈大人、二殿下吵了起来,大动肝火,小殿下似是怕陛下吃亏,拿起茶杯就砸了过去。”

    那茶杯中正有滚烫的水,才被烫伤了小块。

    皇帝补充道:“放心,圆圆绝对不吃亏,二皇子可是被淋了头。”

    荀宴:……看来是真的忘了谁才是亲生的。

    不过,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小姑娘面无表情地举起杯子丢去的场景,丢完还要认真道:“不可以欺负父皇。”

    偏偏她年纪小,那两位都不好计较。

    眸中浮现浅浅的笑意,荀宴下一刻忽然感觉怀中一空,再看,人被皇帝捞去了。

    这人一本正经道:“不是朕针对你,实则是阿宴啊,你老大不小了,朕的圆圆也快到能定亲的年纪了,男女授受不亲,不能再随便搂搂抱抱了啊。”

    荀宴:“……?”

    “她才八岁。”他抿着唇,不悦道。

    皇帝挑眉,“八岁怎么了?八岁一点也不妨碍说亲定亲啊,哪像某些人,已经二十多了,一点消息都没。”

    皇帝表面嘲讽,实行催婚之事,但听在荀宴耳边,很不是那么回事。

    他虽然不是从静楠襁褓中开始带着她,但怎么说,也是看着小姑娘从四岁大的小不点,一点点长到如今稍大些的。

    在他怀里长大的小姑娘,这么快就要变成别人的?

    荀宴哪哪儿都不舒服。

    只沉思一息,他就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她不会定亲。”荀宴言之凿凿。

    皇帝顿时笑了,“就算现在不定,再过几年总要的,你这说的什么话。”

    “她不会嫁人。”荀宴竟是很认真地在说这话,眼神似乎还在表示——我可以养她一辈子。

    皇帝笑意僵住,直到看见荀宴低头唤人都没反应过来,心想:完了,他这儿子亲都还没成,就已经有了老父亲的心态。

    当初大公主下降的时候他也很不舍,可从来没说过“女儿不会嫁人”这种话啊!

    那厢,荀宴已经轻轻唤醒了静楠,避免让她白日睡得太多,夜晚无法安眠。

    静楠惯于赖床,被强行叫醒时哼唧了半天,往荀宴怀中钻了又钻,才慢慢清醒过来。

    一声高兴的哥哥还没叫出口,人又被皇帝迅速捞了过去,“小圆圆,你知道刚才哥哥说了什么吗?”

    不解地眨眼,静楠看着他。

    皇帝把方才的对话重复了遍,并贴心地解释了嫁人的意思,全然无视一旁荀宴绷着的脸。

    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维护哥哥,很肯定地点头,脆生生道:“嗯,不嫁人的。”

    完了。皇帝心底又冒出这个想法,他的女儿要被儿子带歪了。

    趁荀宴带着人去询问太医,皇帝以这个年纪很难有的速度,迅速扭向了全寿,“快,给朕捋一捋各府和圆圆年纪相近的小郎君有多少。”

    第59章 高烧

    翌日大早, 皇帝精神矍铄地起榻,招手道:“怎么样,名册理好了没?”

    “陛下, 都在这儿了。”呈上名册,全寿犹豫道,“不过……听说小殿下昨夜着凉, 病了。”

    皇帝一愣, 忙动身去静楠居住的乐安宫, 步履匆匆,令来往遇见的宫人都为之惊讶。

    “朕还好好的, 圆圆怎就病了?”甫一入门, 皇帝就看到了榻上小姑娘红通通的脸蛋和烧得发干的嘴唇, 脸色极差。

    乐安宫大宫女小心回禀道:“似是昨夜……奴婢忘了查看门窗是否关严,小殿下吹了一夜冷风。”

    她面带薄汗,事实上, 皇帝来之前, 这位大宫女就已经受过荀宴一番拷问了。

    大宫女有苦难言,一个月前她被全总管安排到此处,受其叮嘱时就知道这位深得圣心,自然不敢怠慢。

    小公主初次回宫居住,她每夜都作为最后一人离殿, 会仔仔细细检查烛火、门窗, 而她分明记得每扇窗都关严了。

    今儿一大早,正对着床榻的那扇窗却是大开, 挡风帘幔亦被缚至两边。

    莫非是她记错了?如今大宫女也不敢确认, 只能向那位荀大人告罪, 道自己疏忽大意。

    当时, 荀大人听罢脸色已经很是不好,但陛下眼前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大宫女战战兢兢之际,果然听到皇帝大怒,“一群没用的东西!照顾不好九公主,朕要你们何用!”

    他冷冷扫视一圈,道:“全拖下去,杖责。”

    侍卫立刻上前把人都捂嘴拖走,临走前试探地看了眼全寿,得到一个“十”的口型,立刻了解。

    十板子,不能轻也不能重,总之得叫这些人吃点苦头。

    几步走到榻边,皇帝看静楠难受地躺在那儿,心底也很不好受,压低声音问:“太医呢?”

    “已在路上了。”这声是荀宴所答,他目光时刻不离静楠,见她又有向被褥内缩成团的迹象,立刻道,“圆圆,躺好,不能进去。”

    他抵达乐安宫时,正因无人管她,让静楠一人缩了进去,以致呼吸也困难起来,偏偏这样也不愿出来,最后是被他强行把脑袋抱出被子的。

    小姑娘被他稍冷的声音激得身体一颤,烧得迷糊中也知道委屈,瘪瘪嘴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样。

    皇帝看得不是滋味,忍不住低声道:“她本就难受,别凶她。”

    说罢伸手抱人,“不哭,父皇在这儿呢,没人欺负圆圆啊,乖。”

    受到安慰,静楠稍微平静了些,但依旧烧得意识匮乏,难以睁眼,肌肤烫得惊人。

    即便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但小姑娘才这点年纪,能用的药少之又少,如此高烧,确实有些危险。

    瞧静楠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皇帝着实心疼,又对荀宴道:“错也不在她,阿宴,你别对她太严厉了。”

    荀宴:“……”

    事实上,他很少严厉地要求静楠,虽没有林琅那般无条件地纵容,但平日确实大都在顺着他。方才语气硬了些,只是因一时心急。

    此刻听面前人的语气,荀宴有种这当真是皇帝亲女儿的错觉。

    太医匆匆赶到,来的却并非皇帝常用的那几位,而是一位面生的年轻太医。

    瞧面相羞涩腼腆得很,但给荀宴的感觉却不像当初李术那般讨喜。

    皇帝对此人不熟,自然说明这太医资质浅,医术在太医院中算不得出众。

    他出声询问,这年轻太医小心翼翼地回:“那几位大人正好都告了事假,今日不在,微臣恰好擅诊小儿脉,请陛下放心。”

    皱眉看此人许久,皇帝勉强颔首。

    二人让开位置,齐齐看这位年轻太医诊脉。

    在四道目光的凝视下,太医手抖了下,搭上榻上小姑娘滚烫的手腕。

    她本就是极白的肌肤,如此一烧,整个人像刚从锅里捞出的小虾,变成了通体粉红。

    凝神片刻,太医不言不语,手掰开那双紧闭的眼看了看,再轻声唤她吐舌观察舌苔。

    这些步骤很是正常,太医问诊大都如此,但当太医的手伸至静楠脑后时,荀宴眼神一厉,极快地捉住了他,“你在做什么?”

    他眉头微皱,目中满是煞气,太医情不自禁咽了口水,道:“臣……看看小殿下这场烧是否影响了这儿。”

    只这样?荀宴总觉得不对。

    约莫是因为在天水郡时,大夫曾说过静楠摔伤带来的后果,荀宴对此格外敏感。

    皇帝不悦道:“你是说,九公主有可能把脑子烧出问题来?”

    “不……不能说完全没问题。”这二人的眼神实在吓人,太医身体僵硬,“但这个本就说不定,稳妥起来,臣才想看一看,然后再斟酌是否要添别的药材。”

    医术一道荀宴了解不多,算是个门外汉,但他此刻直觉这太医说的并非全是实话。

    偏偏,没有任何证据。

    目光不错地盯了片刻,荀宴松开他,淡道:“直接去写药方,其余的不用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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