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楠摇头,“不可以。”

    那是哥哥送的。

    郭平安露出了然的眼神,露齿一笑,“没事,五两就五两,有姐姐在,保管你赚得盆满钵满。”

    昨夜她很“温柔”地告诫林琅,如果今日不能拔得头筹,她接下来就要做一月的饭。林琅面露菜色,不得不应下。

    盐城一战,林琅虽打出名声,但比他更出众的武将仍有不少。此次押注,众女各有看好的人选,最为集中的,是新擢升为侍卫统领的朱一。无他,朱家人,自幼在京中长大,他的骑射功夫大部分人都晓得,还曾当众赢过荀宴,押他不足为奇。

    静楠大致扫了眼,发现押林琅的人很少,不超十人,倘若他当真作为黑马杀出,确实会让人大赚一笔。

    待押注人慢慢散去,郭平安做贼般小声耳语道:“放心,那个朱一,前几日练武练得大拇指受伤,不便搭弓,一定赢不了林琅的。”

    静楠恍然大悟,和她对视眨眼,怪不得她敢这样开设赌局。

    索性也无事,她端了把小椅子同郭平安坐在一块儿,二人守着赌桌,等待春狩之人归来。

    有她这位乡君坐镇,慢慢的,被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陪驾的几位宫妃。

    她们对这些人了解不多,便问静楠,“乡君觉得,何人武力出众,最有望拔得头筹?”

    沉吟片刻,静楠思索后似认真分析道:“太子哥哥往天水郡任职的那几年,我一道去了,朱统领武力非凡,骑射功夫极其厉害,曾帮我们避开过无数危险,确实少有人敌。”

    她生得一副天真单纯模样,目光真诚,顿时就叫这些人信了,道着乡君定无虚言,把注押给了朱一。

    郭平安看得目瞪口呆,暗地里竖起大拇指,“没看出来啊小静楠。”

    林琅还总说他这妹妹好骗,如今看来,该是别人对上她才好骗罢。

    “嗯?”静楠不解,长睫如蝶翼轻抖,“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用最无辜的神情来忽悠人,郭平安心服口服,忙道:“当然,咱们乡君从不说谎,”

    一个上午,在静楠的诚实下,又有不少人押了朱一,本小小的赌局,如今涉及的金银珠宝已然不是少数,乍看上去,桌上珠光闪闪,让郭平安看得直移不开眼。

    她嘟囔着,还是京中的人好骗啊,早几年来这儿,她早就成富翁了。

    烈日遮眼,侍婢取来华盖,以方桌为圆心,周围三尺皆笼在其中。营帐外,平原宁静,偶有沙沙风声掠过耳畔。

    许多人等不住,早已回帐歇息去了,静楠倒很耐得住性,不知从何处取来帕子,继续绣花大业。

    郭平安见之神色扭曲,她最厌烦这些,却不得不学。瞧静楠熟练的模样只当她为大家,有心偷师两招,但凑过去一看,笑声便止不住。

    “你这绣活,比我绣的还要丑,且丑得别具风……”笑声止住,郭平安触及静楠难过的眼神,顿时手足无措。

    她问:“真的很丑吗?”

    “倒、倒也不是……”郭平安搓手,“你是初学罢,还可以进步,其实我也是,那什么,不必自卑,只要我们……”

    绞尽脑汁地安慰,不知何时,郭平安自己也坐到了一块儿,懵逼地手持绣帕。

    小姑娘期盼的眼神似有魔力,她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只得捧起帕子,穿针引线。

    待她绣到一半时,静楠凑来瞧了眼,再看自己,而后点点头。

    郭平安:……纯粹是因自己笑话她绣的丑而要见识一番吧?

    这个静楠妹妹,有点可怕的。

    杯盏忽生颤动,尘土飞扬,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人影从道道土雾中奔出,携着浑身的凌厉之气与血腥气。

    骏马长长嘶鸣,众人在离台丈外停下,很快便有侍卫跑去,拖出一批又一批猎物,生死皆有,几乎堆积成山。

    一眼扫去,竟当真是林琅身前的猎物堆得最高,但他形容也最为狼狈,身带血迹,应伤不轻。郭平安欢呼一声,连忙张臂奔去,林琅受宠若惊,踟蹰一息后犹豫着伸臂,却见郭平安直接略过他,奔猎物而去,口中念叨的都是些什么“赢了,发了”之类的话语。

    他神情僵住,偏首一看,只是手臂受了点擦伤的太子却包扎了一圈又一圈,皱着眉头,面无表情。

    静楠很快跑去,担忧不已,嘘寒问暖,并动手搀扶。

    在林琅眼中,他敬重无比的公子,此刻虚伪地推辞了两句,便接受了小姑娘搀扶,一副虚弱模样。

    林琅:……您还记得您伤的是手吗?

    第99章 计谋

    扶着荀宴往大帐走时, 猎场回归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又一声欢呼,声浪滔滔,夹杂在其中的惊叫就显得尤为突兀。

    静楠下意识要回头, 被按住了脑袋, 荀宴道:“没什么好看的, 陪我去搽药。”

    他目光有瞬间幽暗,很快恢复从容, 看向静楠时依然是平静模样。

    临入帐前, 他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侍卫迅速领意而去。

    ——

    朦胧光线下,布条层层解开,露出几乎毫无异样的手臂,静楠翻来覆去寻找,只通过破开的洞口, 瞄见那么点擦伤的痕迹。

    她一愣,目露茫然, 看起来有点呆,显然不知为何哥哥要做出伤得很重的模样。布条外被血水染红,真正的伤口却只擦出些血丝。

    荀宴微咳一声, 见她这模样有些想笑。

    思索后, 静楠问:“哥哥在猎场, 有事发生?”

    荀宴颔首, 于高椅落座,顺便解开腰封,示意静楠取搭在床头的披风来, 边与她解释。

    猎场中有人伺机生事, 想借狩猎伤人, 扰乱春狩。这些人最初不敢打搅皇帝、太子,但惹出动静,被荀宴察觉,联合朱一、林琅等人做戏,暗地将这些人逐一击破。

    林琅那么多猎物,便是因此而来。

    至于他伪装伤势,荀宴如此解释:“表面虽不是冲我而来,但我若受伤无法主持后事,他们那应会有动静,届时守株待兔即可。”

    静楠自然相信,取来伤布帮荀宴包扎得更为结实,又用水粉为他遮掩脸色。二人迈出营帐时,众人都可看见太子殿下脚步虚浮,下盘无力,唇色苍白,好似失血过多。

    方才猎场引起惊呼,就是因为有几人身受重伤,血肉模糊,没想到太子也受伤如此重。

    有心人向上前询问,但荀宴神色自如,只道猎场不小心受伤,待会儿举庆功宴时不便陪伴诸位,让他们自己尽兴。

    皇帝没问什么,点头应允,定定看了二人几息,转头又吩咐将昌安乡君的座位安排在太子身侧,全寿笑眯眯道:“陛下,座位本就是如此。”

    皇帝恍然,不由莞尔,有些事,是藏不住的。

    放权近一年,皇帝威严犹在,由他出面奖赏此次春狩前三,至于“意外”受伤的那几位,则轻飘飘一句带过,令太医前去,让他们好好养伤。

    如此做派,顿时打消了某些心思,待夜里猎场举庆功宴时,只见欢声笑语,不闻异状。

    “哥哥,这个很好吃。”静楠指着盘中鹿肉丸推荐,软弹多汁,蘸酱后风味更盛,眨眼间她已食了大半。

    荀宴好笑地示意自己被包成粽状的手臂,静楠唔一声,想了想,将鹿肉丸夹起,送到他唇边,道:“要趁热,凉了就容易变硬。”

    已经递到了唇边……荀宴漫不经心地扫视周围,见徐英等人俱俯首视地,并不敢看自己,这才张口,最先感到的不是鹿肉的鲜嫩,而是一股熟悉的香味。

    圆圆熏的什么香……他脑中再次闪过这个疑惑,他虽对香料知之甚少,但在宫廷后自然能闻得各种香,圆圆身上的,却无从识别种类。

    哗——下首声浪突然大盛,有名武将醉意上涌,忽然到篝火旁放声高歌,扭动身躯,无婉约柔丽之美,但处处都是男儿豪爽。

    皇帝大叫了声好,竟亲自下场与其共舞,当即带动群臣无数,将这场庆功篝火焰变成了载歌载舞的晚宴。

    荀宴有伤,自然无法加入,从旁人角度看去,只见太子坐于上首一心一意地陪伴昌安乡君,期间还有乡君喂食,二人你来我往好不恩爱,明显沉浸于小儿女情爱之中。

    角落处的几人隐秘对视,趁宴中杂乱,相继退场,分别去往那几个受伤之人的帐篷。他们本以为会看到太医在那医治,没想到帐中竟空无一人,顿时心道不妙,要退却是晚了,暗处侍卫齐齐涌出,将他们逮了个正着。

    ————

    宴会过半,荀宴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场歇息,他想先将静楠送回帐中,但小姑娘站在原地,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眼让他莫名难以直视,“哥哥又遇到危险了?”

    她道:“会像四年前那样吗?”

    四年前,荀宴中的毒让他在轮椅上度过了三年之久,重新练习行走的辛苦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前两年他一直哄骗静楠,说毒已经解了,但他在练一种武功,只能坐着,不能站。

    当时静楠好骗,竟也就信了,直到他有次被大夫指着脑袋骂不好好休息,才意识到哥哥在说谎。

    这会儿,见荀宴似乎又要去秘密处理何事,静楠曾经的阴影顿时浮现。

    荀宴一怔,隐约明白过来,沉吟片刻道:“不是什么大事,算不得危险,圆圆想随我一起去吗?”

    静楠惊讶,“可以吗?”

    自是可以的,此次春狩虽说突然,但荀宴行事向来习惯提前统筹全局,无论京中、还是这东郊猎场都在他严密掌控之中,大小异动都逃不出他的双眼。

    在这之前,朝堂中其实就隐有异常了。知道静楠听得懂,荀宴便也边说与她听。

    他任太子后,并非没有阻力,只是被皇帝一力压了下去。其中怨恨最大的,便是前太子、如今的安王,他和德妃而后慢慢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皇帝为荀宴上位牺牲的棋子,但碍于势力被皇帝步步削弱,并不敢有动静。

    荀宴归京的这一年,从朝堂听政到监国,举朝称赞,越来越勾起德妃和安王恨意。只不过他们如今势力、人手有限,有些动作即便荀宴察觉了,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清楚,皇帝确实做得不厚道。

    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荀宴内心对他们终有份歉意在,并不想赶尽杀绝。

    今日之事,如无意外亦是他们的手笔。荀宴的安排下,已经将所有涉事之人逮住,他此去也并非是亲自拷问,只是去旁听罢了。

    披上斗篷,静楠随同荀宴一起溜去了隐蔽的角落,这里的帐篷似有隔光性,从外看去很容易被忽略,走入里面则是灯火通明。

    围守侍卫散开,给二人让出角落位置,从低垂的视线望去,静楠见五人被绑在凳上,一个个梗着脖子不言不语。

    负责行刑之人冷笑一声,令人脱去他们鞋袜,取羽毛挠其脚心,不一会儿就见那些人憋得脸红脑涨,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直呼他们卑鄙无耻。

    “老子无耻,还能比得过你们?瞧你们一个个的,都受过太子殿下恩惠吧?收了安王好处,就忘记自己爹是谁了?今日是殿下宽宏大量,不然按照老子的脾气,一个个都得上烙铁、老虎凳。”

    被训斥之人别过脸不语,显然也知道此事做得不光彩。

    静楠看着,感到了眼熟,忽然道:“有几个,是今年的进士吗?”

    “嗯。”荀宴神色淡然,“殿试时,我就认出了他们。”

    他记忆力很好,早在四年前就把大皇子、二皇子及其妻族一干人等的姓名记住了,殿试时看到名单中有些名字极为眼熟,着人去调查一番,果然和安王、德妃脱不了干系。

    安王远离权力中心已久,从道听途说中,自然无法知道,荀宴如今已经彻底坐稳这个位置,只要他想,随时继任帝位完全没问题。

    他错就错在,以为荀宴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会多方受阻,但他想象不到,皇帝对荀宴这个儿子偏心到了何种程度。

    所以安王部署的这些,在荀宴看来都只是小打小闹,甚至不痛不痒。

    静楠认真听着,忽然问:“他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的敏锐让荀宴有些意外,忽而笑了声,压低声音道:“安王妃年前诞下一女,被发现不是安王血脉。”

    妻子给自己戴绿帽,没有几个男人能忍,何况是曾经坐上太子之位的安王。不过相较起来,安王妃的母族朱家如今虽不比曾经荣光,可也比安王好许多,尤其是朱一已被众人视为太子心腹之一,安王对这个王妃,威慑力已不如以往。

    她私通的,正是朱家一名旁支表哥,二人发生争执后,还出言奚落安王,道他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种种言语,极尽刻薄。

    荀宴知道此事后,亦是震怒,但安王为了颜面硬是压了下来,不曾声张,荀宴便不好为他责罚安王妃。

    没想到,安王最后竟把矛头直指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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