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和普慈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一边,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看见迟悟一动不动, 当真是急也要急死了。却被他冷不防地这么一句话给弄得一头雾水。

    若他不够坦荡呢?

    只是迟悟也没要他们回答就是了。

    他垂下头来, 无可奈何地低笑了一声,目光又流转到了绮罗面上, 温柔的如天上皎皎月光。长睫轻翘,眉目低敛,少年面上神色柔和,缓缓低头。

    气息一点点靠近,握着绮罗的手一点点握紧。心中不可描述的跳动, 克制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

    那是他对佛都不曾有过的虔诚。

    就在这时, 长长的睫毛轻轻扑扇了几下,绮罗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

    绮罗:“……”

    罗汉:“……”

    普慈:“……”

    迟悟:“………………”

    -

    天下万般缘法,果然都逃不过一个巧字。

    怎么就……这么巧呢。

    绮罗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是觉察到了鼻尖有一点微微的痒意,轻盈又温柔。乍一睁眼,却看见了少年一张脸近在咫尺。

    离得近了, 原本就俊美清朗的容貌在此刻看来, 更是美好的一塌糊涂。

    然而她还是被惊得一瞬间三魂七魄齐飞……

    绮罗平常是个最容易一惊一乍的, 没个什么事都她都能咋呼起来。但所谓物极必反,她要是真的遇到让她惊到极致的事情,反倒会面无表情特别平静。

    主要是因为脑子转不过来。

    所以那种时候就会显得特别的镇定, 特别的有气势。

    换句话说, 格外唬人。

    -

    面无表情特别唬人的绮罗眉头轻挑, 一字一顿道:“你、干、嘛?”

    罗汉和普慈两个呆若木鸡在一旁,下巴都要掉下来。他们看的心惊肉跳的,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迟悟当然也是没有料想到的,此刻听她这样一字一顿地出声,不禁愣了一瞬。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绮罗就看见少年轻垂的眼睫复又抬起,含笑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少年目若点漆,深邃纯净如天幕,可容下满天星辰,少女眸光殷红,一点纯艳,足以压下世间五光十色万紫千红。

    少年唇角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带着转瞬即逝的狡黠,望她笑道:“我在学做天下最坏的事。”

    -

    绮罗:“……?”

    绮罗有点没听懂。她一脸别扭地看着迟悟,心里寻思,到底发生什么了。

    捡了钱了还是怎么着了?这家伙,怎么突然就开心成这个样子?

    她自己现在脑内乱成了一团浆糊,疼的厉害,自然也不会记得,这混账话原本是从她自己的狗嘴里说出来的。

    绮罗挠了挠脑袋,眼光狐疑地在这三个人之间转了一番,盯得罗汉险些腿软,普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有迟悟最镇定,笑吟吟地问她感觉如何。

    “渴。”绮罗双手往床上一撑,仰头忧伤地道,“我嗓子都要冒烟了。”

    她一晚上都在扯着嗓子喊迟悟的名字,不哑才怪。

    迟悟连忙去行囊里去取出皮水袋,递给绮罗,绮罗仰头猛灌了一通,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活过来。她拿袖子一擦嘴角:“我们怎么回来了?”

    “你不记得了?”迟悟道。

    “我记得啊,嗯……”绮罗似是有点混乱,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我记得我去后院找你了。我找着你了吗?昂,我想起来,好像找见了,然后……然后呢?我到哪去了?干什么来着……”

    她又打开水袋,打算再喝一口,润润嗓子缓缓神,就听她自己说道:“然后你就把他给睡了啊。”

    “哦。”绮罗听着,若有所思着又喝了一口水,紧接着……

    “噗——”她一口水差点没从鼻腔里呛出来。

    这一惊是被那话里的内容给吓得,然后她还没来及细想这个,身体动的比脑子快,“什么人?!”

    绮罗顾不上自己差点被呛死,急忙戒备地朝四下里看去,然后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刚刚那话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绮罗:“……”

    一瞬间能吓死人的事情太多,绮罗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先关注哪一个。

    她最后只好先在心底夸了一句自己胆色过人。

    -

    迟悟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告诉了她她不幸被鬼上身了的事。

    绮罗听完,一脸淡定。

    她现在的心境沧桑的像个老人,听说了这种事不仅没有暴躁甚至还有点想笑。

    呵,多大点事,不就是鬼上身了吗?

    背运背了这么多年,不是她上到鬼的身上应该都算是走运了。

    炽绮罗无所畏惧:“呵。”

    迟悟讲完之后,就听绮罗说道:“没错,大概就是这么个事。”迟悟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是那只鬼妖在说话。

    绮罗:“……”

    绮罗一拍床沿一蹦而起,炸毛道:“你有完没完!上身就上身,能不能安分点,别老借着我的嘴说话成么!”

    绮罗自己接道:“不成。”

    绮罗:“……”

    -

    就听绮罗开口,语气却是另一个人的,悠悠然道:“我不借你的嘴说话,他们怎么听得见。我要是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自然就不用你的嘴了。”

    绮罗要多无语有多无语,翻了白眼道:“有话快说,你上我的身做什么!”

    那鬼妖道:“自然是为了自保咯,人家也没办法嘛。人家看那位公子这么温柔,却没想到下手这么狠呢。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可真是吓坏了奴家了呢。”

    话是借着绮罗的嘴巴说出来的,声音也是绮罗的声音,只是语气又嗲又痴,像极了娇嗔,就连尾音都是又娇又媚的。

    别说,这样的软言软语从她口中说出来,还真别有一番风味。听得屋里的人一愣一愣的。

    其余三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异样之色,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听见绮罗这个样子说话。只是目光里也不知是讶然之色更多一点,还担忧被杀人灭口的心惊肉跳多一些……

    罗汉和普慈胆小,自然是绷到脸抽筋都不敢不要命,迟悟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了,笑的直不起腰。

    绮罗:“……”

    你笑,你接着笑。

    她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绮罗黑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地警告“她自己”:“好好说话。”

    “你从我身上下来,我保证不为难你就是了。”绮罗竭力地克制住自己,尽量表现的友善一点,挤出一个能吓死人的笑来。

    “得了吧,我都能听出来你气的牙根都痒痒了。”

    是啊,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鬼都能听出来了。

    -

    那鬼又娇声道:“现在从你身上下来,你还不得当场将人家撕了?奴家可不笨呢。”

    绮罗咬牙道:“哈,你还挺清楚。”

    “原本为求自保,但现在嘛,找到这么好的一副身体,人家怎么舍得下来呢。”那鬼借着绮罗嘴巴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我现在可是要报复了呢。你们烧了我的小楼,端了我的地盘,散了我的小妖们,我怎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你呢?”

    绮罗脸色更不好看了,阴沉道:“哦,你要做什么?”

    “那就得看我高不高兴了。”她道,“我要是高兴,自然就放过你了,若我不高兴,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我。怎么也得搅得你家破人亡吧。”

    那女鬼这话说得,语气娇软,却实则放肆的很。她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十足的依仗的。

    除了鬼妖自己愿意,除了同归于尽,没人能在不伤害被附身者的情况下伤害她。

    原本按道理说,鬼是可以直接控制被附身的人的身体的。更何况她不是普通的鬼,由鬼身入妖魔道,她本就比平常的孤魂野鬼强上许多。

    只不过,运气不好的是,绮罗也不是普通人。

    对上这样一个狠角色,她在这幅躯体里,竟然一点便宜都讨不到。只能趁绮罗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才能动一动这副身体。

    所以说,若是绮罗真的决意闭口不言,她连借她的嘴说话都办不到。

    她所有的依仗都在于,没人能让她从这身体里出来罢了。

    在她看来,有这一条就够了。却没想到,绮罗却是一点也没带怕的。

    “你这是,威胁我么?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姑奶奶我早八百年前就家破人亡了。”绮罗冷笑一声,说道,“我最讨厌旁人逼我,你不威胁还好,咱们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你敢威胁我,挺好,一切免谈。”

    这鬼听得一愣,还道她随口放狠话,却不料绮罗说免谈就真的免谈,手一摆,对其他人道:“睡觉。明天去找无间城。”言罢就往床上一躺,自顾自的睡觉了。

    “诶,诶,诶!”这女鬼却慌了,这家伙真就放任一只鬼附在她身上,直接就去睡了?这心是大的没边了吧?

    她是刚认识绮罗,要不然早该知道这祖宗的心天下第一大这个事实了。

    “不是,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的!”女鬼借着绮罗的口嚷道。

    绮罗:“不听。”

    “我就想去一趟冰火城,去杀一个人。杀完了我就离开你。”

    “我累。”

    “那不杀也成,你们就把我送过去,到那边我再找别人俯身,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沉。”

    女鬼:“???”

    她还要再说什么话,绮罗直接翻身起来,去扒拉迟悟的衣服,从他怀里扒出两张符纸,也不管是什么用法的,一张贴自己脑门上,一张把嘴巴给封起来,然后僵尸一样倒在床上自去睡了。

    女鬼:“……”

    行吧,你狠。

    她这辈子做人做鬼都还没碰见这么狠的。

    这一番行动下来,把罗汉和普慈都给看的瞠目结舌的,迟悟更是笑得没停。

    这女鬼即便不借绮罗的嘴也能让绮罗听见她的声音,见不能开口,就直接在她脑海里放声嚷嚷起来,吵的绮罗脑仁儿都疼。

    好在她一向入眠快,困意一来,管他九天玄雷山崩地裂都别想拦着她睡觉。

    -

    次日清晨,一行人起得很早,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门了。

    几人静悄悄地离去,顺手把小院的门给关上了。也没想着向那对老夫妻告别。

    估计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也不会记得这几位不速之客。

    人也好,鬼也罢,阴间阳界都是一个样子。

    萍水相逢,匆匆而过。天地逆旅,相逢一场,就已是缘分了。

    又怎么好意思强求被记住呢。

    -

    一出门,外面又是黄沙漫天。今日的风大,沙尘也格外肆虐。

    罗汉赶忙从包裹里掏出了几条不透风的帽兜斗篷来分给众人,都是他自己穿的,是以极是肥大。他套上斗篷,把普慈揣在怀里,将他扎着冲天揪的小脑袋遮盖的严严实实。

    迟悟自己不急着穿,先捡出一件最小的,套在绮罗身上,将长出来的部分挽起来。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将多余的地方折起来打了个结,就一点也不显得累赘了。

    绮罗却是天生的手笨,弄了半天,脑袋才从帽兜里钻出来。灰扑扑的麻袋似的帽兜里钻出一张被蹭的沾了些灰的白皙小脸来,迟悟抬头时不经意看见,只觉得心中微微一动。

    他忍不住露出笑来,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蹭去她鼻头上沾的一点灰尘,又帮她理了理领子。

    手停在她颈间,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冲动。他想要抬手捧住少女的脸颊,像是捧住这世上最贵重的宝物那样。

    和璧隋珠,翠羽明珰,与她相比,可及万一?

    然而,少年明朗到有些晃眼的笑里,却忽又暗下来了些。不知掺入了什么样的情绪。他凝视着她许久,忽然开口,语气温柔又认真。

    “绮罗,我答应你,以后无论我在哪,只要你叫我,我都会立刻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绮罗抬头瞧他,有些莫名,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起来这么一句。

    随即又想到,昨天夜里,他一个人闯进那鬼楼,不知被那花魁带到何处去的时候,她一直在喊他,他却没回应。

    她原是想着等找到他之后要狠狠算算这笔账的,可真的找到之后,她就光顾着看他有没有受伤了,跟本就忘了这回事。

    现在听他自己先提起,绮罗自是没怎么细想就点头道:“嗯,好啊。”

    迟悟却又道:“那你也答应我?”

    绮罗:“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背后一股温柔的力道,整个人被出其不意地少年拥进了怀里。他身量极高,拥着她的时候腰背微微弯曲,怀抱温柔又有力。

    他在她耳畔道:“你也答应我,无论你在哪里,我唤你的时候都要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绮罗无奈地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不,你不知道。”迟悟仍拥着她未放手。他在她耳畔轻轻地摇了摇头,带着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无可奈何,喃喃道:“绮罗,我总有感觉,你对自己的性命,不是那么在意……”

    在意的话,怎么会那么肆意妄为?

    绮罗听了,未发一言,面上也却出一瞬而过的茫然来。

    然而片刻之间,她就又绽出了笑来,声音似银铃一般:“我知道啦。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能活着,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活着,成不成?”

    迟悟放开她,她忍不住皱着眉头去戳他,摇头笑道:“你是傻子么?”

    -

    一行人踏上了漫漫黄沙路,天地间只听得见风沙肆虐的声音。迟悟负责找方位,自然走在最前面,绮罗裹着斗篷,默默地跟在后面。

    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声音:“啧啧,羡煞旁人呐。”

    绮罗昨晚被她吵了一晚上,此刻已经能做到面无表情了。方才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带了个人,啊不,鬼了。

    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她道:“你又作什么妖?”

    “我没作妖,我只是想说,你刚刚没答应他,不是么?”那女鬼悠悠然道,“我是说,他要你答应的那些,你明明什么承诺都没给。”

    绮罗:“……”

    绮罗抬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少年挺拔修长的背影,斗篷在黄沙里翻卷飞扬,半晌没再言语。

    那女鬼却不是个静的下来了,过了片刻,就又悠悠地开口了:“喂,你们是要去找无间城吧,我昨晚听见了。”

    “我知道它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哦。”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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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千七百多字!菜鸡颤抖着举起了鸡爪!四舍五入一下,我这算不算是日了五千了?(尔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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