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眼瞅了地板上的薛蟠,记了他一笔,决定往后敲回来更多。

    薛蟠此时也大致反应过来,看在场的情形,琏二哥哥的身份居然在这几人中并不起眼……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加上也只是为了地盘争口气,遂等站起身来,动了动膀子,冲着胤禟居然躬身一礼,口中不断赔礼致歉。

    胤禟瞧着他滑稽,又想岔开刚刚胤祉那帮清客的起哄比试,虽然贾琏的诗词比试胜了,但他真拿不准贾琏能否赢过那帮子举人要比试的其他项目,贾琏的学问……估摸着是不成吧。

    荣宁二府这些年当实官的就一个贾政,除了一个出家的贾敬,其他人连一个秀才都没有,贾琏若是真有才,怎么这么多年一直给府上当跑腿的……

    他胤禟不想待会儿丢面子,此时就应付应付这薛蟠,顺便看一场猴戏。

    “你既然是贾琏的朋友,就坐下一同喝酒。”胤禟笑得不怀好意,可其中的韵味只有贾琏和早就看穿这个九弟真相的胤祉知道。

    胤祉扯了扯嘴角,九弟真是不知所谓,一个贾琏好说,毕竟还是公爵人家的子弟,这个薛蟠野蛮粗俗,也配跟他们坐在三楼?

    薛蟠也不客气,他嘴里说着和胤禟不打不相识,胤禟嗯嗯了两声,薛蟠还豪气的说在场的花销他全包了,要交朋友。

    “三爷和九爷就如了我这表弟的意了吧,他家是皇商——有钱!”贾琏笑眯眯的说道。

    薛蟠听了还挺高兴,以为这是好话呢,看的胤祉、胤禟与一众清客怔了怔,然后哑然失笑,有些清客还暗地嘲笑起贾琏来,竟有这么一门不上台面的亲戚……啧啧。

    “琏二哥哥,你给我引荐引荐么,这两位朋友是谁家的啊?”薛蟠其实是想让贾琏介绍一下大家,可贾琏一直不主动说,他不由开口直接问道。

    贾琏看了看胤禟,看他皱起没,显然是不想让薛蟠知道身份。胤禟瞧了一眼胤祉,主动回答薛蟠:“我么,是个经商的。那位是我三哥,是个‘秀才’。”

    胤祉听了脸抽动了一下,好个九弟,他愿意当商人就当商人,可介绍自己怎么就说自己只是个“秀才”?至少他也不是“进士”,也应该是个“举人”啊!

    “有礼了,有礼了!”薛蟠放下心,还以为他们是哪家的王公子弟呢。他放心后,一屁股坐在贾琏身旁,捅了捅他,问道:“琏二哥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贾琏眉心夹得紧紧的,该死的手指!谁让他碰他的衣服了。

    他心情不好,恨不得砍掉薛蟠碰他腰间衣服的那根手指,自然对薛蟠没好脸子:“这是文会,没看见桌子上的笔墨么。”

    薛蟠瞧了眼一张桌子上果然摆放着笔墨纸砚,从他的角度还能瞧见上面写好的字迹。

    提到这个,他无趣的嚷嚷道:“比这个有甚意思?不如叫几个姑娘来唱曲,咱们喝酒吃肉才快活。”

    胤祉听了气得不行,眼前的这三个就是特意来搅局的,他办的是文会!文会!青天白日的叫唱曲的来,岂不是不伦不类、白日宣淫?再不小心一点儿,如若传入士林文人中,他皇三子还有脸做人吗?

    胤禟本来对薛蟠没什么耐心,可看见这浑人说完三哥变化的脸色,他忽然喜欢起薛蟠的建议来。“薛公子说得是。”他笑着应道。

    “九弟你——”

    “三哥,你不是最爱会作诗唱词的清倌人么。”

    “谁……谁说的……”胤祉被戳中心扉,可大庭广众之下,这里又不是青楼,刚刚还比试诗词,现在谈起这个,大煞风景!有辱斯文!

    他发现了,这个九弟就是故意跟他作对的。

    薛蟠见胤禟同意,心花怒放,自以为自己建议讨了好,遂对大家说道:“我差人去叫春风楼的姑娘过来……”

    ……

    “哼,咱们走。这里不清净!”胤祉实在是忍无可忍这帮人。

    他呼啦啦带着一帮清客退场,胤禟得意的笑了笑,三哥惯会装相,别以为他没去过青楼,胤禟在京城的几家青楼里都参了份子,朝廷上下哪家的臣子哪夜去了青楼他都门儿清。

    “怎么,怎么都走啦?”薛蟠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这不喜欢白日里叫姑娘就直说呗,气性这么大,琏二哥哥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

    “不是说叫姑娘来唱曲么?”胤禟挑眉问。

    “真叫?”薛蟠摸了摸头,他看贾琏表情,试探问道:“琏二哥,我刚说错了话了?”

    贾琏沉默,心里感叹,也真是难为原本的贾琏只为了银子没事就带这个薛大傻子出去应酬,这得费多少口舌才能给他圆场啊。

    胤禟此时似乎能感受到贾琏的不愉悦,他嘴角往上微翘,又看着呆兮兮的薛蟠道:“你去叫吧,不是说请客吗?爷也好久没叫过姑娘了。”

    “这么惨?”薛蟠同情道,“你家管得严还是没银子啊……像我妈妈和妹妹,每次回去都唠叨教训我,忒烦!”

    贾琏恨不得踹飞薛蟠,若不是今日的魔力耗尽,他非得糊住他的口。眼前这位九爷用得着他去同情——九爷府里的美人多的都估计忙不过来!

    觉得丢脸,贾琏站起身,就要向胤禟告辞,可胤禟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居然亲自站起身给他添满了一杯酒。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贾琏哪里还不知胤禟的意思。他再拒绝就是结怨了。

    “咱们先喝酒。”胤禟面带笑容,眼里促狭,今日净碰到有趣的人了。

    “对,咱们先喝。一会儿人就来了。”薛蟠早就叫来小二哥,赏了一锭银子,已经让他去叫人了。

    两刻钟后,两女带着琵琶悄然上楼,行礼后在一角坐下开唱。

    小二哥明显很用心,居然劝来两个嗓子不错,长相也不错的清倌人来。贾琏“不由”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的视线挪不动了。

    胤禟本来只是今日无事,就就着薛蟠的意思消遣消遣,可他居然发现陪坐的贾琏,好像……好像只瞅着人就动情了。

    他一怔!

    这荣国府的贾琏之前一直有如翩翩公子,气质和举止不像传闻中的无用纨绔,加上他还有些诗才,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有些误会,可胤禟现在对贾琏的印象其实很好……只是叫了两个姿色艳丽的人过来唱曲,他怎么——

    胤禟嘴角露出一抹讽意,怪不得都道荣府的二爷好色呢,还真不是假的。

    “喜欢就领回去罢。”胤禟不经意的对贾琏道。

    贾琏这时已经不再看那两位清倌,他压抑“本性”,一直沉默的喝酒。这酒可真不错。

    “琏二哥哥喜欢,赶明儿我就去问问赎身价钱。”薛蟠插言,他这人就是对朋友仗义。

    “我有你表姐就够了。”贾琏声音冷淡,提起王熙凤,明显是在拒绝他们的提议。

    薛蟠“啊”了一声,拍了下额头,“唉呀!琏二哥哥还怕我表姐?哈哈……”他像是得了什么趣事大笑。

    旁边的胤禟心下却觉得贾琏不是。

    他慢斟慢饮的喝着梨花白,细细观察着贾琏,看他眼神和表情还真不是对那两个清倌感兴趣,只那薛呆子以为是他惧内。

    胤禟心里玩味,可再眼又瞧了瞧贾琏红了的耳朵,和不自在的身体,又觉得糊涂了。

    贾琏这人,他一时还看不透了。

    他到底是好色不好色?

    ……

    第二日,薛蟠酒醉醒来,薛姨妈揪着他的耳朵,问那一大清早就被送来的两个清倌人是怎么一回事情……

    薛蟠呆愣,“什么、什么清倌人?”

    “别给我装糊涂!蟠儿你真是太不像话了!居然敢把那肮脏地儿的人领到荣国府来,你要气死我和你妹妹啊——”

    “我记得我没领啊?”薛蟠莫名其妙。

    “到这时你还跟妈撒谎!你姨妈和姨夫都已经知道了……你……你真是不给我争脸!”薛姨妈气得落泪,数落起薛蟠好一通,然后让他赶紧把那两人卖了。

    ☆、第十二章

    秋季风起,落叶纷飞。贾琏披散着微潮的长发,他伸手随意拨掉了一片落在他长发上的枯叶,手指漫不经心的翻着书页。

    可没多久,就有人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

    “二爷,你还真是用功!何时给我们娘俩考一个状元回来呀?”王熙凤带着女儿过来,她身后的平儿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碗。

    贾琏扬扬眉,瞳眸黑亮幽深,静静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望入你的心底,王熙凤的心尖一颤,她不自在的清咳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见到贾琏,她都会心慌慌的,可眼神却粘住了似的,禁不住直往贾琏身上落。她道:“我的好二爷,大姐儿今日喝汤时说想父亲了,这不让我给你送汤来了。”

    贾琏闻言瞅了眼大姐儿,才二三岁的丫头,刚是稳当走路的年纪。这白得的女儿连事都没懂,还能想着给自己送汤?贾琏知道这是王熙凤的借口,他也不点破。王熙凤有意亲近丈夫,他却对她并无太大想法,毕竟他从灵魂来说不是她的丈夫。

    “大姐儿有孝心了。汤放下,我待会儿喝。”

    见他仍一如既往般冷淡,王熙凤脸色不怎么好看。她小腹已经隆起,扶了扶腰,找了地方自己坐下,竟是一时半刻不想离开了。

    贾琏合上书籍,看着王熙凤。平儿带着大姐儿在院子玩,离得他们远远的……

    “二爷还没回我的话呢。”王熙凤看了眼桌上的书籍,居然是本正经书——《大学》,并且它旁边还叠着几本其他的线装书,她颇费目力,好容易看到最上面的那本却是本《尚书·尧典》

    字她都认得,只不过她不爱诗词书画,往日里自嘲为睁眼瞎子,其实她自小看字就觉得头痛,对读书识字极不感兴趣,不过《大学》和《尚书》,她知道都是科举的必备之书。

    王熙凤狐疑地瞅着贾琏。

    “二爷,你——真的要考状元?”

    贾琏见她一直纠结这个问题,终于回她道:“状元倒是不敢,倒是别的可以试上一试。”

    王熙凤坐直了身子,“果真?是不是老爷找了什么人……”她以为是贾赦托人给贾琏寻了个实缺呢。

    “我打算考钦天监。”贾琏没想瞒着。

    “什么、什么?”王熙凤瞠目结舌,然后撇撇嘴:“钦天监——那个做到头顶多是六品的小官?”

    “是六品啊。”贾琏点点头。“这样就更没人和我争了,阻力小上不少。”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觉得和他说不通,她想了想还是不甘心:“二爷以往也没见你这么想做官啊,若是早说想做,咱家或让我伯父给你谋个上等县的知县做做,也是轻而易举的……何苦做、做这种……不入流的小官……”

    王熙凤说完都觉得臊得慌,在她看来,没实权的官还不如不当,他们家给外人谋缺还谋过知县呢。

    她心里对贾琏的“低微”的志向瞧不起,眼神再次落在院子里放书的案几上,不由讽刺道:“二爷既然只想考钦天监的官当,何必看这些正经书,我瞧着《九章算术》什么的……岂不是更好?”

    “哪朝历法都懂《尧典》啊。”贾琏不禁笑道,王熙凤瘪嘴,她是不懂啊,难道《尚书》里也交算术或是历法之类的吗……不过,她不懂,有人可懂。

    第二日,贾琏请安的时候被贾母唤住,还特意留下了贾赦和贾政二人,贾琏一猜便知是王熙凤口风不紧,或者说是故意的透露给贾母知道他要考钦天监的事,以便阻了他。

    “琏儿,听凤丫头说,你想当官?”贾母问。

    贾琏点头。

    贾赦稀缺的瞅了眼儿子,嗯,给琏儿谋个实缺也是挺好,最好是离家近的某个县。贾政则皱着眉,转头问贾琏:“胡闹!想做官,还是得科举入仕,这样才被人瞧得起,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思上进!”

    “哟,你自己不也连个正经的功名都没有,还不是从五品的工部主事?”贾赦逮到机会大加嘲讽。

    贾政闻言,脸一时臊得通红。

    “老大,你说你弟弟干嘛?他向来嘴笨,那官是皇上给的恩典,哪容得你非议!”贾母不满了,贾政自小读书可比贾赦认真多了,虽然于学业上无甚缘分,但总比混蛋好色、不务正业老大强得多。

    贾赦冷哼了一声。“琏儿做官怎么了?咱家还给他谋不到一个实缺吗?”

    贾母叹口气,“若真是这样,我也不能不高兴。他若是踏踏实实想好好干,做祖母的哪里有阻止孙子上进的道理……”说罢,她看向贾琏。

    贾赦心有疑惑,也随之望向儿子。

    “老爷,儿子是想入钦天监。”贾琏慢腾四稳的说道。

    “什么——做那个官?”贾赦呼道,连旁边的贾政都眼含不赞同,他不由教训道:“琏儿,二叔说你,还是要好好读书,你现在还年轻,若是能学你珠大哥哥考个秀才、举人回来,即使再也考不上进士,咱家给你谋个知县当,岂不是更好?”

    提起才学惊艳的贾珠,贾政心里就是一阵感伤,连贾母都叹了一口气,但她深知贾琏是万万不能与珠儿相比的,贾琏自小学习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过政儿也是好心教导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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