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村长:“不错,那些都是上次那帮蠢货死在这里之后散落的,我特意让人不要收拾,那又如何?”

    唐泛:“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我们进来之后,先不说钱三儿和其他人,就连尹元化都忍不住偷偷捡了一颗金珠藏起来,而你,你却一直在前边带路,即使看见了也毫不动心。若你现在是坐拥万贯家财的富贾,又或者已经见惯了富贵的世家子弟,我也不觉得出奇。”

    他对刘村长笑了笑:“偏偏你只是一名肩负了全家生计的农户。你弟弟说过,你媳妇早死,因为家境缘故,你至今还未续娶,也没有子息,这样的人,会看见满地财宝而不动心?那分明是你当时急着想要将我们引入彀,所以根本没有去注意过这个细节罢?”

    “还有,我记得老村长临死前的那个晚上说的那一番话,最后他一直在说到处都有鬼,起初我以为他也只是惊吓之后产生的癔症,但后来仔细想想,他那番话也许是另有所指。因为当时在他身边的,除了我与隋州他们,就只有你了。”

    “让我来推测一下,老村长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他儿子?你担心我们的到来会使得你的身份提前暴露,所以就以老村长家人的安危来威胁他,逼迫老村长自杀?不过老村长为什么不敢向我们坦承,你是不是拿捏了他什么弱点?”

    刘村长对他露出森森一笑:“没错,他们还以为他的孙子,我那二弟的儿子在县里的书塾念书,实际上早就被我让人抓起来了,这个秘密只有老村长知道,我告诉他,如果胆敢将我的身份暴露出去,在我倒霉之前,他的孙子肯定会比我先倒霉,为了他唯一的孙子的性命,他自然要对我唯命是从。”

    唐泛疑惑道:“这倒也说得通,但我不明白的是,老村长是刘大牛的父亲,他能看穿你的伪装并不出奇,但刘大牛的母亲,弟弟,为何都没有怀疑?”

    刘村长冷哼:“你也说了,我的装扮惟妙惟肖,他老娘年老力衰,眼睛不好使,至于他弟弟,那不过是个蠢货,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那一家子里,除了那老头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刘大牛,呵呵,更何况那老头为了自己孙子的性命,反过来还要主动帮我隐瞒呢!”

    唐泛点点头:“那就对了。李漫,好久不见,想来这段时日你应该过得还不错罢?”

    冷不防被他点破身份,对方愣了好一会儿,伸手揪住他的衣襟,阴恻恻道:“你还记得我?”

    唐泛被他勒得有点呼吸不畅,身后双手又被人绑住,姿势有点狼狈,也就没法摆出淡定的风范了,忍不住咳了两声,他道:“怎么会不记得,你在狱中跟李麟互换身份,亲手将自己的儿子置于死地……”

    李漫冷笑:“若不是你,我儿子又怎么会死!若不是你,我如今还好端端地当着我的李家老爷,又怎会被你弄到如今这等境地,被迫流浪天涯!”

    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不仅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模样,甚至连声音都完全改变了。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自己失败了,非但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却总要将错误往别人身上推,总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别人造成的。

    唐泛道:“若不是你狠下心杀害发妻,根本就不会有今日之境地!”

    李漫冷冷道:“她与我结发夫妻,有些事情,总是避不过她,她知道得实在是太多了,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唐泛怒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她,从前说的那些要和离她却不答应的话,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李漫冷笑:“是借口又怎样?唐大人,你这样生气,若不是张氏已经年逾五十,我还以为她与你有私情呢!”

    唐泛质问:“那李麟呢,他是你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你都能忍心下得了手!”

    李漫悠悠道:“若我不用他来换,现在我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也亏得他从小被他母亲教得一副迂腐模样,读书都读傻了,竟然会任由我摆布。不过话说回来,陈氏已经为我生下了儿子,我李家已经有了香火传承,那种朽木不可雕的儿子,不要也罢。”

    唐泛觉得跟这种人渣讲良心那简直就是一种奢侈,若说之前在李家宅第里,他还对张氏的死有所懊悔的话,那么如今再度重逢之后,唐泛从他身上看到的就只有泯灭人性的邪恶了。

    又或者说,在他心目中,现在只有陈氏母子才是他看重的,至于张氏母子,早就被他丢弃到九霄云外去了。

    唐泛没有说话,李漫反倒问:“你还没有说,你是从哪里认出我的身份?”

    “很简单,我们出发前,你对刘家老二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见李漫歪着头思索,唐泛好心提醒道:“你跟他说:等俺回来,弄一锅炖肉等俺回来,下点雪雪白的大白菜!”

    李漫皱眉:“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唐泛笑了笑:“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不过雪雪白这个词,却明显不是来自洛河村本地的口音,就我所知,江南苏州一带,就很喜欢用这个词,你千防万防,也没想到自己在口音上露陷罢?李家虽然长居京城,祖上却是江南人士,很不巧,我老家也在江南,所以一听就听出来了。”

    李漫自忖那头已经将隋州他们困住,便过来杀唐泛他们,因时间充裕,正好他心中又还有所疑问,这才与唐泛两人一问一答,此时听到这里,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们既然早就有所怀疑,为何还要跟我下来!”

    唐泛面色古怪:“光抓你一个人有什么用,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早在唐泛脸色露出奇怪神色的时候,李漫就有所警觉了。

    下一刻,抓着唐泛与尹元化的两名手下惊叫出声:“坛主!”

    却听得身后凌厉风声挟着杀气汹涌而至,李漫想也不想,伸手抓住唐泛的肩膀,一拽一转,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当你们被打了一巴掌,会作何反应?

    唐泛:先忍下来,找机会打回去。

    隋州:把那人剁碎。

    汪直:把作者剁碎。

    作者:……

    第66章

    说时迟,那时快,凛冽杀意漫天卷来,却又生生收住,只听得前方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估计是对方被迫中途收势,导致反噬到自己身上了。

    李漫正觉得这人质真是好用之极,还没来得及将手掐在唐泛脖子上,冷不防自己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痛,他禁不住惨叫一声,身前被他拿来当作挡箭牌的人已经不见了,自己手腕则被重重一击,登时酸麻得不由自主松开手中匕首。

    顷刻之间,情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漫本来就是商人出身,身手不比唐泛好到哪里去,否则也不至于先前拿个斧头劈人,力道也没掌握好,不过他那两个手下却比他厉害得多,面对锦衣卫的围攻,还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束手就擒。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双手被粗暴地缚在身后,李漫瞪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道。

    造化弄人,他刚刚才让唐泛尝过的滋味,转眼就用在自己身上了。

    一名锦衣卫走过去,将石门缓缓推开。

    在李漫他们的瞪视下,庞齐带着钱三儿等人大大方方地从外面走进来。

    石门重又合上。

    方才他们所感受到的怪物将近的威胁,仿佛只是幻觉。

    隋州亲手给唐泛松了绑,关切道:“没事?”

    “没事。”唐泛摇摇头,便四下张望起来。

    从布置上来看,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厅,实际上就是巩侯墓的中心位置,中间那个棺椁,正是安放巩侯尸身的地方,棺椁上面的花纹证明了唐泛之前的猜想,这确实是一个先秦君侯的墓穴。

    不过因为这个正殿空间比较大,左右还有模仿墓主人生前居住的配殿,而李漫他们又只点了一根烛火,以至于这里除了烛火周围的一小圈区域,其它地方都很暗。

    身处其中,趋明避暗,人很容易下意识地朝有烛火的地方去看,这样当眼睛看向其它地方的时候,就会出现短暂的失明。

    隋州他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事先藏匿在配殿之中,屏住呼吸,趁着李漫防备松懈的时候,一击得中。

    李漫虽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但他仍旧感觉到无法相信,他总自负于自己的安排,可似乎屡屡都栽在唐泛手上。

    “这不可能,我们的人明明引开了你们!你们是怎么从那边跑到这里来的!”

    隋州没有搭理他,反而先望向唐泛。

    唐泛玩笑道:“因为隋镇抚使英明神武,非尔等凡人所能揣摩!”

    隋州眼中露出一丝好笑,但当他再转向李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冰冷无波的神情:“这座墓穴的布局,我们在下来之前,就已经差不多知道了……”

    没等他说完,李漫就叫了起来:“不可能!”

    他说不可能,自然是有理由的。

    贵族下葬,为了防止盗墓,不说不能留下任何传世的资料,有时候还会杀掉帮忙修建陵墓的工匠,甚至像曹操,还会弄出什么七十二疑冢来,为的就是起到迷惑后人,彻底防盗的作用。

    虽然这样做不一定有效果,但反正从古至今大家就是这么干的,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座墓穴位于永厚陵底下,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事先知道它的布局了。

    面对李漫一脸“我有文化你少骗我”的表情,唐泛耐心地给他解释:“我为官之前,曾游学天下,到过陕西一带,那里有不少墓坑,据说是从前周王室的陵墓,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当地人盗挖一空,但葬坑与遗址仍旧在,我观察之下,发现那些葬坑的规制皆是大同小异。”

    “永厚陵只有上下两层地宫,这是前人明明白白写着的,宋英宗下葬仓促,也不可能再弄出什么暗道来。你虽然不是真正的刘大牛,但为了引我们下来这里,可谓煞费苦心。”

    “你说的话,自然不能全是假的,起码要半假半真,而钱三儿又没有说谎,那么结合你二人的话,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你们口中所谓的地宫三层,必然是另外一座王侯墓穴。”

    “于是我便暗中留了心,翻阅县志之后,发现此地乃先前巩国旧址,属于周天子王畿之地,周室卿采邑国,这样一个小国,一切规制肯定是模仿周王室而来的,连墓穴也不会例外。”

    李漫接上他的话:“所以你便将自己在陕西看见的那些周朝墓穴的布局照搬过来。”

    唐泛颔首:“不错,但我毕竟只是照猫画虎,每一座墓穴都不可能一模一样,就算知道大致的布局,其间肯定也会有差错,譬如这墓穴中的那些机关,我们就不可能事先知道。但这个时候,你们帮了我们一个忙。”

    李漫声音沙哑:“什么忙?”

    唐泛:“我们下来之后,发现这里只有散落的金银珠宝,却没有尸身,若说怪物连肉带骨头一起吞下,那还可以理解。但从钱三儿的描述里,我们可以知道,李葵他们一行人下来,又与怪物搏斗,这中间必然经过一场恶战,所以我们经过的地方,断不可能收拾得如此干净,怪物再如何凶猛,总会留下一两节残肢躯干,事有反常即为妖,这里必然是曾经被人刻意收拾过,为的就是引我们下来。”

    李漫:“很合理,还有呢?”

    唐泛:“既然是有意引我们来此,那么你们自己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总不能在这里先被那些机关暗算了罢,所以我与隋州二人才会放心带人下来。”

    李漫皱眉:“我记得刚才我要杀你的时候,那怪物就叫了起来。”

    唐泛唔了一声:“钱三儿。”

    钱三儿被叫到名字,忙不迭从黑暗中走出来,狗腿地朝唐泛讨好一笑,然后将手放在嘴边。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响起,正是方才他们听见的鬼哭声!

    李漫和他两名手下睁大了眼睛。

    钱三儿挺起胸膛,颇有几分得意洋洋:“不才区区也不是只会偷鸡摸狗!”

    要知道他的口技在黄河帮也是一绝,否则也不会被师父带过来帮忙望风,虽说大忙帮不上,但关键时刻也不是不能派上用场的,这不,李漫他们就被骗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李漫设计将隋州一行人引开,准备逐个下手,先杀了唐泛和尹元化。没想到隋州他们早有准备,将计就计,通过那个想要引开他们的白莲教徒,反而摸清了这里的机关设置。

    加上原先唐泛所做的准备,他们下来前就对这里的环境布局有所了解,只要稍微走一走,就不会再被那些障眼法的机关所迷惑。

    此时,隋州他们已经发现跟在后面的唐泛和尹元化不见了。

    正如唐泛了解隋州,隋州也同样了解唐泛,他知道唐泛肯定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等待他们前去救援,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要如何相遇。

    所以隋州就让钱三儿以口技模拟怪物的叫声,一路将李漫他们引入大殿。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一幕。

    李漫哈哈大笑起来:“我曾听老李说你聪明过人,断案如青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先前我栽在你手里,也算输得不冤枉了!”

    他口中的老李,便是从前李家的管家,与唐泛关系也不错,可惜后来却被活活烧死在了李宅里。

    唐泛摇摇头:“被你夸赞,本官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李漫哂笑:“可惜你猜错了,这里不是白莲教的大本营,充其量只是分坛罢了,想借此来升官发财,恐怕你要失望了!”

    唐泛:“失望倒未必,来而不往非礼也,方才我已经将来龙去脉向你坦承,现在该轮到你了罢?”

    “问罢,我知无不言。”李漫倒也干脆,在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反抗之后就变得很痛快,锦衣卫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一点也不想尝试他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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