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瀛泽再一次来到梅苑,白子羽已经换下了那件带着燕瀛泽的鲜血的衣裳,正安安静静坐在房间里面。

    白泉进来告诉他燕瀛泽来了,他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似乎白泉说的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一般。

    白泉叹了口气,走到门口道:“小王爷,公子在房中,我也不知道你俩这是怎么了,但是,小王爷,公子他……”白泉摇摇头,想起白子羽警告他不要多话时候的森然的表情,终是低头走了。

    燕瀛泽推门进去,白子羽依旧八风不动的坐在窗前,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燕瀛泽咳嗽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在了白子羽的面前。

    “子羽,你能告诉我原因么?我说过我要一辈子与你在一起,要成为你的依靠的……可是……为何你要娶李玉衡?你是不是因为赤黍国书才这么做的……”

    白子羽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小王爷,你曾经问过子羽,为何要做这个国师。子羽今日便告诉小王爷,子羽为的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做了皇帝的东床快婿,自然这一切都有了。”

    “是吗?若是这样,那我便夺了这天下,给你一个皇位,岂不是更好?”

    燕瀛泽看着白子羽,他不信白子羽会是这种人。

    “小王爷,有没有人告诉过您,您很天真?夺了这天下?凭你手中的区区兵权?凭你父亲的威望?还是你弟弟和二娘乃至整个王府人的性命?”白子羽笑了,眸中写满了不屑,“或者是凭小王爷你这病歪歪的身子?”

    燕瀛泽被白子羽问得愣住了,揽月与王妃,是他解不开的枷锁。而离蛊,是困住他动弹不得的桎梏。

    “那你对我的感觉呢?难道都是假的?”

    “呵!”白子羽又笑了,“小王爷,难为你也是万花丛中过之人,难道就看不出来何为逢场作戏吗?子羽不过是看你玩闹,一时兴起,同你开了个玩笑而已,没想到小王爷会误会,实在抱歉。”

    白子羽飘飘悠悠说完这句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却费尽力气才咽了下去。

    “逢场作戏么?可是你明明……”

    燕瀛泽想说,可是你明明……明明什么呢?燕瀛泽皱眉细思,才发现,原来,从始至终,白子羽从未亲口对他说过任何一句接近承诺的话。

    在厍水城府衙后院,燕瀛泽说,“子羽,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白子羽说,“谢谢你……”

    在白家老宅,燕瀛泽说:“子羽,从此以后,我会陪着你……”

    白子羽说,“谢谢你……”

    在梅苑,就在这间房中,燕瀛泽说,“子羽,我送给你一个家……”

    白子羽说,“谢谢你……”

    原来,白子羽竟从未说过,他愿意与燕瀛泽白头到老,相携一生!

    燕瀛泽怆然一笑,玩笑,竟然是如此么?

    他站起来,朝外走去,背影萧索!

    “小王爷。”白子羽叫住了他。

    燕瀛泽猛然回头,双眸发光。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白子羽会告诉他,那一切才是玩笑,没有完颜绿雅,也没有李玉衡。

    可是,白子羽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个小锦盒,走出来递给燕瀛泽:“小王爷,物归原主。”

    燕瀛泽接过锦盒,打开。殷红的朱砂在初冬的阳光下泛着血红的光泽,他笑了一下,从盒中拿出朱砂,一百零八颗念珠,珠珠似泪。

    这是燕瀛泽的生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记得白子羽曾经问他,是否是心上人所赠,他笑说这是送给心上人的。

    如今,不过是物是人非!

    他就那么站在墨梅下,看着手中的朱砂许久,再抬眸,看着白子羽,眸中依旧深情无限。白子羽胸中一窒,面上却依旧神色坦然。

    燕瀛泽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中找不出一丝隐藏着的情意。他笑了一笑,“原来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也罢,这朱砂你留下吧,权当送你的成婚贺礼。”

    “不必。”白子羽的语气竟然有了一丝难得的生硬。他推回燕瀛泽的手,仿佛多看一眼那串朱砂都难受的架势。

    “算了,我不勉强你,既然你不要它,它便再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燕瀛泽叹息一声,手指微微用力,串着朱砂的金线便寸寸断裂,一百零八颗念珠散落一地,像极了他心中苍白的希望,四分五裂直至飞灰湮灭!

    原本他想,他为离蛊所困,活在世上不过短短时日。他可以冷情冷性万花丛中过,在时日不多的人生,做个放浪形骸的浪荡子,替燕天宏死去的的儿子活出个三四五六来,也算不枉此生,对得起那个尚在襁褓中便枉死的小世子了。

    可到底他道行不够,偏碰到了白子羽,偏败在了白子羽手里。然后他便开始痴心妄想……他想活下去,想如普通人一般,想有爱人藏心,想有来日方长。

    他想了那么多那么多,独独没想到……那个他费尽思量忽略生死藏进心底的人,竟是逢场作戏!

    罢了罢了!

    燕瀛泽走出梅苑,瘦削的背影一如当初与棒槌走出邺城之时一般孤寂,只是当时的他,并未似如今这般心若刀绞。

    白子羽目送着燕瀛泽走出梅苑,然后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许久未曾移动分毫。却是终究,在用力吐出一口气之后,一掌拍向身后的石桌。

    石桌应声而碎,轰然倒地的声音在这不沾尘世喧嚣的小院中,显得尤为突兀。白子羽心脏猛然一缩,一瞬间心中如云海翻涌,似万马奔腾,终于一丝血迹划过了唇角。

    他仰头无声苦笑,燕瀛泽,这便是心痛的感觉么?原来,竟然会有这么痛!

    平南王府张灯结彩,处处焕然一新,所有的人都在围着燕瀛泽成婚这件事情忙碌。可是当事人却毫不在意,只是每日在春风楼流连,不到春风楼打烊绝对不出来。而且,纵然出了春风楼,定然又会再次踏进邀月楼。

    丝毫看不出一丝即将成婚的喜悦。

    于是,京城的一众人于是便又将注意力从国师与小王爷成婚的这件大喜事上面转移到了燕家小王爷日日醉卧春风楼上去了。

    最近京城的传言有许多种说法,其中的一种说法是,小王爷喜欢上了一位女子,倾国倾城花容月貌。两人正柔情蜜意,不料却遭皇帝陛下棒打鸳鸯,给燕瀛泽赐婚,让他娶赤黍公主。听说这个赤黍公主长得可难看可难看!

    另一种说法是,听说燕瀛泽本来喜欢的是皇帝的女儿,可是居然被国师抢了先,求娶了公主。所以这小王爷便一气之下,与素日交好的国师割袍断义,流连于烟花之地了。

    正好一群人坐在茶楼听这些传言听得津津有味,旁边靠窗坐的桌上一个人边啃着烧鸡边道:“你们都说错了,其实啊,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内幕……”

    正在讲故事的人不屑的“嘁”了一声,头都不抬:“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我这可是独家内幕,我二大爷的三表舅的四表叔的五侄子的七外甥,那可就在王府养马。我二大爷亲自证实的,那还能有假?”

    “你们不信啊?不信拉倒,我还不说了呢。”

    那啃着烧鸡的人听了这话,丢了手中的烧鸡对旁边木然低头饮茶的另一个人道:“小王爷,走了,这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听到‘小王爷’三个字,所有人都朝着他们看来,只见燕瀛泽紫袍玉带面冠如玉,低头坐在那里喝茶。

    一众人立即噤若寒蝉跪地叩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整日里流连于春风楼的燕瀛泽,怎会心血来潮跑到茶楼来喝茶。

    燕瀛泽丢下一锭银子站起来就准备离开,似乎并未听见他们说的话一般。可是却在堪堪迈出一步之时,目光望向窗外,再也挪不开分毫。

    “燕瀛泽,走了。”

    林越叫了一声,却看到燕瀛泽站在那里不动,他顺着燕瀛泽的目光看下去,一袭白衣正好从楼下走过,不过,他的旁边却跟着玉衡公主。

    李玉衡蹦蹦跳跳走了多远,却忽然跑回来站在白子羽面前,指了指茶楼道:“子羽,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吧,走了这么远,我累了。”

    白子羽点头,李玉衡拉着他便往楼上走去,白子羽不动声色抽出了被李玉衡挽着的手臂道:“公主走前面,楼梯狭窄,小心别磕着。”

    “子羽,你真好……”李玉衡眸中荡漾着如花般的光彩,当先上了楼梯。

    李玉衡刚一上楼梯,便看到了窗边的燕瀛泽,她有些不满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白子羽在她后面,并未看到,只是随口问道:“谁?”

    李玉衡撇嘴,“燕瀛泽那个纨绔的家伙啊。”

    白子羽脚步一顿,竟然就那么失去了再往上走的勇气。他开始害怕,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在燕瀛泽面前失态,会不会做出一些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事情来,会不会……

    白子羽就那么站在了楼梯口,李玉衡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李玉衡走过去几步唤道:“子羽,你怎么了?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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