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女人?

    常雕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曹礼身边还站着一个高挑个、做仆役打扮的身影。

    那人见常雕惊愕的抬起头,缓缓拉开帷帽,立刻露出一张精巧的女子面容。

    “贱妾徐氏,拜见常将军。”

    这,这是谁啊?

    常雕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赶紧再次跪拜在地,颤声道:

    “不敢不敢,徐昭仪折煞常某了。”

    认出这人身份的时候,常雕当时如遭雷殛,赶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可是知道当年曹丕公开晒媳妇,刘桢因为看的时间太长差点被曹操一刀砍了,看曹丕的女人有危险啊。

    徐昭仪本是曹丕的侍女,因为生了个儿子被提拔成了昭仪,算是宫中的贵女中等级比较靠后(也不是特别靠后,再靠后的那些曹丕死了都能自由出宫嫁人)的一类。

    她毫无把自己当做大危险源的意识,甚至,她的声音里面还带着几分颤抖:

    “快,礼儿,礼儿,来给常将军行礼。”

    “不不不!”

    常雕把头死死埋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他只觉得头上阴风阵阵,似乎看一眼都会被摄走魂魄。

    曹礼早就从刚才的专注中恢复清醒过来,他赶紧上前搀扶常雕,口称“常将军辛苦”。

    常雕一边起身,一边高难度地不去看身边的徐昭仪,真是非常痛苦。

    他在心里暗骂曹丕到底是怎么看家,怎么还让自己的女人跑出来了。

    “不,不知徐昭仪为何驾临寒舍,早,早知徐昭仪驾临,常某应该好生准备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皇帝的昭仪怎么会闲的没事去一个外臣家中。

    徐昭仪打扮成这副模样,很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自己的身份,至于她怎么从宫中溜出来,就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见常雕一脸诚惶诚恐地模样,徐昭仪缓缓地道:

    “礼儿最近读得经书,全仗将军所赐,

    身为人母,自当前来谢过将军,今日冒昧来访,还请将军勿怪。”

    自当?

    这是什么自当啊?

    你俩不要搞我啊。

    常雕家里那一堆经书自然都是从荆州刊印的。

    现在荆州出版社的生意极好,

    糜芳经营有方,自己的出版社也不收税负,反而还有补贴,大量的工匠投入了油墨、雕版的生产,各种品类的书卷可以大量出版,行销天下,让糜芳赚得盆满钵满。

    他现在再也看不上走私军需那一丢丢可笑的报酬。

    现在他坐在江陵,谁想出版自己的文章、诗稿就必须好生恳求糜芳,请糜芳吃喝飘赌都是最基本的操作,现在糜芳的生活真是爽的飞起。

    有钱人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不介意随意撒币,

    糜芳每个月将自己的收入拿出一大半来支援军队、修缮城墙、赈济流民,早就混到了糜大善人的名声。

    最可耻的是他居然还经常说自己并不爱钱,自己最怀念的日子是当年跟天子一起颠沛流离的日子。

    曹魏这边不是搞不懂雕版的基本原理,

    而是他们对工匠的优待补贴不够,一时搞不出好配方的油墨和高质量的纸张,

    现在荆州书价格便宜、印刷公正、纸质优良,绝不是曹魏的小作坊可以相提并论,现在上流都以用荆州书为荣,自己刊印的书本那都是不入流的盗版。

    甚至北方的豪族还专门派人拿重金去江陵求糜芳开模印刷自己的诗书文章。

    常雕给曹礼的书就是荆州书,

    之前的《易经》《左传》《道德经》《商君书》在常雕买来之后就从没有翻过,书页光洁如新,油墨香阵阵,翻起来都是一种享受。

    曹礼在看书的时候曾经发现书中的内容跟宫中藏书的篇章有一定的差异,心中还颇为苦恼。

    但母亲告诉他,这荆州书的内容将来一定是天下正典,照着这上面的内容背诵肯定不会有错。

    他今天随母亲出宫,本来心中颇为惊惧,在等待常雕的时候,随手翻动常雕案头放着的一本纸书,随即沉迷其中,一时竟不知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会儿他站在常雕的面前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不丢失皇家体面,又能尽量让这位对大魏忠心不二的大将了解自己的诚意。

    徐昭仪看着诚惶诚恐的常雕,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作为曹丕的枕边人,她自然能感觉到现在曹丕的身体江河日下,之前曹丕也隐晦地提出有让曹礼接班自己的想法。

    现在大魏的形势已经瞒不过正常人,

    随着刘禅的步步紧逼,曹魏的形势已经越发糟糕,虽然取得了新野、广陵两次胜利,可丢掉整个雍凉已经是大概率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朝臣绝不会允许一个母亲地位卑贱的非嫡出子弟登上大位。

    徐昭仪本来就没指望过自己的儿子能染指这个位置,可现在形势摆在这,自古夺嫡就是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若是失败,儿子最好也就是曹植的下场。

    曹丕和曹植一母同胞,尚且频频遭到打击,若不是卞太后力保,几乎遭遇不测。

    若登基的是曹叡,他想捏死她们母子真是举手之劳。

    甚至只要勾勾手指,就有无数人愿意替他效劳。

    常雕对大魏的忠诚毋庸置疑,现在朝中甚至将他拼命从汉营逃出来的壮举比作苏武归汉。

    他是曹仁的结拜兄弟,勉强算是曹家的自己人。

    而且……

    他是之前唯一一个对曹礼表示出善意的外姓大将。

    曹丕现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若是托孤,一定有镇东将军常雕的一份。

    常雕明白这点,还能对礼儿表示出善意,

    久在宫中的徐昭仪思来想去,决定冒险见见这位镇东将军,请忠肝义胆的常雕助儿子一臂之力。

    她不由分说,朝常雕盈盈下拜,道:

    “我母子性命,全在将军一念之间,还请将军以家国为念,救礼儿性命!”

    啥?

    常雕从懵逼变成了完全石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啊?

    “礼儿并无觊觎至尊大位之念,奈何国家托付,不敢不从。

    册立太子,乃天家之事,群臣忤逆陛下,实为不忠不孝之罪。

    久闻将军忠肝义胆,还请将军主持公道,救礼儿性命。”

    常雕这会儿已经完全傻了。

    这特么跟我有屁关系啊?

    我又不姓曹,我又不姓夏侯,

    你去找人帮忙,你去找人主持公道,好歹应该去找那些曹姓、夏侯姓的大人物,

    找我作甚啊!

    管我屁事啊。

    要是常雕知道自己当时装逼会装出大问题来,他一定不会在曹丕面前胡言乱语。

    可现在骑虎难下,而且这个女儿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常雕下定决心,准备好好跟这个女人解释一下。

    徐昭仪说的对,这都是天家的家世,我常雕就是个大将,谁当皇帝管我屁事,最后不管是谁登基我都举双手赞成。

    什么曹叡、曹礼,无所谓,我也没啥倾向,啥忠义不忠义的跟这个没关系。

    常雕酝酿了一下,刚想表态,徐昭仪突然起身,几乎全身靠近常雕,温言道:

    “妾素知将军忠义,只要将军尽力一试,妾必有重谢。

    若礼儿登临至尊,将军便是天子之师,赐九锡加黄钺,

    便是将军不愿,难道今日妾身出宫之事,能瞒得住天下之人?”

    这……

    常雕顿时冷汗满身。

    这特么,是上贼船了啊。

    徐昭仪能从深宫中走出来,有可能是得到了曹丕的允许,这……难道是天子在试探我?

    常雕万般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我,我常雕竭尽全力,报销天子便,便是了。”

    徐昭仪松了口气,低声道:

    “我们母子的性命,全托给将军了。”

    她转身道:

    “礼儿,还不拜将军为师?”

    常雕:……

    曹丕的诸子拜师,都是拜博学大儒,

    常雕一不博学,二不大儒,哪受得起秦公拜师。

    他赶紧伸手扶起曹礼,拼命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曹礼倒是一脸郑重,他看着常雕满脸苦涩,略有些不忿地道:

    “将军,我就不配当皇帝吗?”

    “呃……没,没有这种事。”

    “那,那为什么,明明父皇最宠爱我,可朝中重臣却都不支持我?”

    “将军说过,刘禅12岁就能上阵为将,横扫天下,

    我今年已经十三了,为什么不行?”

    常雕这话只是当时在曹丕面前信口一说,

    现在曹礼当真,他也只能暗骂自己当时实在是多嘴多舌,大大的活该。

    他定定神,突然看到了不远处桌案上唯一一本摊开的书籍。

    常雕买了一屋子的书,大多数都没有打开,

    只有一本,他读了一遍又一遍,还天天打听什么时候才能出下卷。

    刚才,曹礼好像也在捧着这本书阅读。

    常雕缓缓蹲下,按住曹礼的双肩,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缓缓地道:

    “秦公,这世上总有一群人……

    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轻贱于你,这不重要。

    记住圣人所言,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曹礼眼睛一亮,颇为振奋的捏紧拳头,昂然道:

    “全都仰仗常公,若礼儿有登临九五之日,必不忘常公今日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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