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肯·莱姆一个人待在临时实验室里,两眼凝视着证物表。

    主要犯罪现场——黑水码头

    沾血的纸巾

    石灰岩粉末

    硝酸盐

    磷酸盐

    氨水

    清洁剂

    莰烯

    次要犯罪现场——加勒特房间

    臭鼬味

    切断的松针

    手绘昆虫图案

    玛丽·贝斯和家人照片

    昆虫图书

    钓线

    钱

    不明钥匙一把

    煤油

    氨水

    硝酸盐

    莰烯

    次要犯罪现场——矿区

    旧麻布袋——外部字迹模糊不清

    玉米粒——饲料用?

    袋子上的炭灰

    鹿野苑牌矿泉水

    农夫牌奶酪饼干

    次要犯罪现场——磨坊

    裤子上的棕色斑点

    毛颤苔

    泥土

    泥煤苔

    果汁

    纸张纤维

    臭球

    糖

    莰烯

    酒精

    煤油

    酵母粉

    他接着看向地图,目光沿着帕奎诺克河河道移动。这条河来自迪斯默尔沼泽地,流经黑水码头,在地图上蜿蜒向西延伸。

    硬纸做的地图上有一道凸起——这张纸的折痕,让人种有种冲动想去抚平它。

    这就是我过去几年来的生活写照,莱姆心想:有痒难挠。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办到了。在韦弗医生动手术切割缝合,并注入她神奇的药水和鲨鱼胚胎之后……也许到时候我就能把手伸向地图,把这种小折痕抚平。

    这只是个不必要的动作,完全没有意义。但是,它代表的成功性却如此巨大。

    有脚步声传来。莱姆听着鞋声,判断这是一双靴子,有硬跟。从脚步的间隔,可得知此人的身材一定很高大。他希望走来的是吉姆,果然是他。

    莱姆小心地朝吹吸式控制器吹了口气,转动轮椅离开墙边。

    “林肯,”警长说,“你有什么事?内森说很紧急。”

    “你先进来,把门关上。不过……走廊里有人吗?”

    这种有要事密谋的气氛让贝尔微微一笑,他探头看了一下走廊。“空空荡荡。”

    莱姆想起吉姆的堂兄罗兰,他总会用一种南方式的话语回答。“如发薪日的教堂般安静。”这是他最常从那位北方的贝尔口中听见的话。

    贝尔警长把门关上,走向大桌,身体靠在桌边,双臂交叠在胸前。莱姆稍稍转身,继续看着墙上那张本地地图。“这张地图还不够大,无法完全呈现北边和东边的迪斯默尔沼泽地,是吧?”

    “你是指运河吗?它还长得很呢。”

    莱姆问:“这条运河你很熟?”

    “也不能这么说。”他认识莱姆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已知道何时该实话实说。

    “我已经做了一点调查,”莱姆说,歪头指向电话,“迪斯默尔沼泽地是内陆水路的一部分。你知道吗?你可以从弗吉尼亚州的诺福克郡乘船,一路航行到迈阿密,途中完全不必经过大海?”

    “没错。卡罗来纳州的人都知道这条内陆水路。不过我自己倒从未去过,我不太喜欢大船,连看‘泰坦尼克号’都会晕。”

    “开凿这条运河花了十二年,它全长两千英里,完全靠人工开挖。很惊人吧?……放轻松点,吉姆。我说这些话绝对是有目的的,我保证。你看这条路线,介于田纳斯康纳和帕奎诺克河之间,地图上g-10到g-11的这段地方。”

    “你是指我们这里的运河,黑水运河?”

    “没错。现在一条船只要能开到帕奎诺克河,就能开到德雷德大沼泽,然后——”

    又有脚步声传来,由于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莱姆立即闭嘴不说。

    梅森·杰曼站在门口。他看看莱姆,又看看他的上司贝尔,然后说:“我到处找你,吉姆。我们得打电话到伊丽莎白市去。对于在酿私酒小屋发生的事,德克斯特队长想弄清楚。”

    “我在和林肯先生说话,我们刚才说到——”

    但莱姆立即打断他的话。“喂,梅森,你能不能给我们几分钟时间谈事情?”

    梅森又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才慢慢点了头。“他们想马上找你讲话,吉姆。”不等贝尔回答,梅森就离开了房间。

    “他走了吗?”莱姆问。

    贝尔再次把探头出房门,看了走廊一眼,点点头。“林肯,你到底有什么事?”

    “请你检查一下窗户好吗?确定梅森走了没?对了,还要再请你把门关上。”

    贝尔照做了。他走到窗户前,向外看去。“走了,他正往街上走去。你为什么要这么——”他双手一摊,以手势代替言语,完成这句话。

    “你有多了解梅森?”

    “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下属的所有警员一样。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是杀害加勒特·汉隆一家人的凶手。”

    ***

    “什么?”贝尔笑了出来,但这个笑容很快又退去。“梅森?”

    “梅森。”莱姆说。

    “可是,他又为了什么?”

    “因为亨利·戴维特花钱雇了他。”

    “等等,”贝尔说,“你说得太快了,我完全跟不上。”

    “我现在还没办法证明,但我确定将来一定可以。”

    “亨利?他为什么也会卷进来?”

    莱姆说:“这全都和黑水运河有关。”他摆出一副讲课的架势,两眼紧盯着地图,“十八世纪挖掘这条运河的目的,是为了建造一条可靠的运输通道,因为当时陆上的交通情况还不发达。但到了后来,公司和铁路系统越来越完善,人们便不再利用水路来运货了。”

    “你从哪里得来的知识?”

    “洛利市历史学会,我和那里一位名叫茱莉·德维尔的小姐聊了很久,她真是个迷人的女性。根据她说,黑水运河在南北战争后就封闭了,已有一百三十年没有再使用,直到亨利·戴维特出现,重新利用这条水道航行运货。”

    贝尔点点头。“那是五年前的事。”

    莱姆继续说:“请容我问个问题——你从没想过戴维特为什么重新使用运河吗?”

    贝尔警长摇摇头:“我记得那时只有一些人担心会有孩子想游到货船上,怕他们受伤或淹死,不过这种事一直没发生,大家也就没想那么多了。不过你现在提起来,我倒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利用运河运货。他一直有卡车运输,而诺福克郡又没有什么不能用卡车运送的东西。”

    莱姆朝物证表点点头。“答案就在这里。就在那一丁点我无法找到来源的东西:莰烯。”

    “来自油灯的那个物质?”

    莱姆摇摇头,苦着一张脸。“不,我犯了个错。的确,油灯中是有莰烯,但它还可能应用在别的地方。莰烯是可以加工成毒杀芬的原料。”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极危险的杀虫剂。过去大部分都在南方使用,一直到八十年代,才被环保局禁止。”莱姆愤怒地摇着头,“我认为毒杀芬是非法的,所以才没把莰烯和这种杀虫剂联想到一起,而一直以为它来自老旧的油灯。但是,我们却没找到油灯。我的想法陷入固定模式,一直绕不出去。没有老油灯?那么我应该把证物表看一遍,寻找它和杀虫剂的关联。我到今天早上才这样做,结果就发现莰烯的来源了。”

    贝尔点点头,一副钦佩的样子。“从哪儿来?”

    “到处都是,”莱姆说:“我请露西收集田纳斯康纳镇附近的泥土和水的样本。这里到处都是毒杀芬,在水里,在泥土里。我应该早留意萨克斯那天告诉我的话。她在搜捕加勒特的时候,看见好几片植物大面积枯萎的土地。她以为那是酸雨造成的,但其实不是,是毒杀芬。浓度最高的地方,就是亨利·戴维特的工厂方圆几英里内的地方——黑水码头和运河。他制造沥青和焦纸,只是把它们作为生产毒杀芬的掩护。”

    “这东西已被禁止使用,你不是说了吗?”

    “我打电话给一个在联邦调查局当警员的朋友,他又打电话到环保局问。毒杀芬并不是完全禁止,农民还是可以在危急时使用。但光凭这样没法让戴维特赚到什么钱。环保局的人解释说,这叫做‘循环毒害。’”

    “我不喜欢这个名词。”

    “你的确不该喜欢。在美国,毒杀芬虽被禁止,但只限于在使用上。它还是可能在美国制造,然后销往国外。”

    “在国外就能用吗?”

    “在第三世界的大部分国家和拉丁美洲都行。这就是循环:这些国家把杀虫剂喷洒在食物上,然后卖回美国。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只会抽查一小部分的进口水果和蔬菜,因此虽然在美国已禁止使用杀虫剂,但还有许多人仍在遭受它的毒害。”

    贝尔干笑一声:“戴维特无法使用陆路运货,因为所有乡镇都绝对不会让任何有毒物品经过。卡车上州际商业委员会的记录会透露运送的货物是什么东西。更别提如果他制造什么产品的消息走漏后,随之而来的公共关系问题了。”

    “没错,”莱姆点头说,“所以他重新启用运河,通过沿海水道把毒杀芬送到诺福克郡,再从那里装船运到国外。不过这样还是有个问题——运河从十九世纪关闭之后,沿岸的土地都已卖为私人所有。那些把房子盖在河边的人,也拥有运河控制权。”

    贝尔说:“所以戴维特付钱给他们,要他们让出运河控制权。”他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一定付了不少钱,看看黑水码头那边的豪宅别墅,想想看那些人开的奔驰名车。但这又关梅森和加勒特的家人什么事?”

    “加勒特父亲的土地就是在运河边,但他不愿意卖掉使用权。所以戴维特或他公司的人就雇用梅森去说服加勒特的父亲,在还是无法获得同意的情况下,梅森就找到地方上的小混混——卡尔波、托梅尔和奥萨里安,帮他杀掉那一家人。然后,我猜戴维特已贿赂了遗嘱执行人,将运河的所有权卖给他。”

    “但加勒特的家人是死于意外,一次交通意外。我亲眼看过报告。”

    “那份报告是梅森负责做的吗?”

    “我不记得了,但很可能是他。”贝尔承认。他看着莱姆,脸上露出钦佩不已的笑容,“你是怎么想到的?”

    “哦,很简单——因为七月不会有霜。至少,在北卡罗来纳不可能。”

    “霜?”

    “我和阿米莉亚谈过。加勒特告诉她,他家人出事的那个晚上,那辆车上结满了霜,而他的父母和妹妹都在不停地发抖。但这个意外发生在七月。我记得在档案资料中看过那则报导——有加勒特和他家人的合照。他那时穿着t恤,照片背景是七月四日国庆节的庆祝活动。照片附文说,这张相片是在他们出事前一个星期拍的。”

    “那么,这小子在胡说什么?霜?发抖?他——”

    “梅森和卡尔波用戴维特生产的毒杀芬杀了加勒特的家人。我问过我的主治大夫,她说神经系统在受到严重的毒害时,身体会产生痉挛,这就是加勒特看到的发抖。他说的霜可能是车里的毒烟或化学残留物。”

    “如果他看到了,为什么没对大家说?”

    “我把那男孩的情况描述给医生听,她说看样子他在那天晚上也中了毒,并产生了‘多发性敏感失调’的症状,脑部受损,失去记忆,对空气和水中的一些化学物质产生严重过敏。你记得他皮肤上的红斑吗?”

    “记得。”

    “加勒特以为那是毒橡树的汁液造成的,但其实不是。医生告诉我,皮肤上的疹子是多发性敏感失调症的典型症状。患者只要暴露在一些不会对一般人造成影响的微量物质环境下,身上就会出疹子,就连肥皂或香水都可能会引发症状。”

    “很有道理。”贝尔说。接着,他又皱起眉头说:“但如果你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那我们刚才说的都只是猜测而已。”

    “哦,我忘了说。”莱姆忍不住露出微笑;谦虚是一直他所不具备的性格特质。“我找到有力的证据了——我发现了加勒特家人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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