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林肯·莱姆听到连栋住宅的前门开了又关,有脚步声走近。

    “是阿米莉亚。”朱丽叶说。他们正在客厅里。

    “你从声音就听得出来,很好。对,你的听觉、视觉、嗅觉都会增强。有些医生对此表示质疑,但我做过实验,我相信这是真的。味觉也一样,如果你不用过多的威士忌杀死你的味觉细胞的话。”

    “什么?味觉细胞?”

    “味觉受体细胞。”

    “哦。呃,生活就是一架天平,不是吗?”

    阿米莉亚·萨克斯走进客厅,点点头打招呼。

    “拿到格里菲斯的供词了?”他问。

    “差不多吧。”她坐下来,跟他讲了两兄弟遭受欺凌的故事——小的那个被欺凌致死,他哥哥心理越来越不稳定,渴望报复。格里菲斯的叙述跟阿莉西亚·摩根告诉他们的内容完全对得上。

    “‘习艺者’,”阿切尔听完故事沉吟道,“嗯,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虽然罪犯的精神特质基本上不关莱姆的事,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弗农·格里菲斯是他对付过的特别棘手的嫌疑人之一。

    “不是不同情他。”萨克斯说。

    抢了莱姆正要说的话。

    她解释说可能会有一个认罪协议。“我们当场把他抓住,他认罪了。他不想反抗。”她微笑一下,“他问我是否觉得他们会让他在监狱里做微缩家具。”

    莱姆琢磨着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因为谋杀而下狱的重罪犯,可能不会被允许接触锯子和圆头锤。这人可能不得不满足于做做车牌。

    然后,他盯着证物板,想着两个看上去如此不同的案子,实际上怎么会有着双胞胎一样的基因关联。“弗罗默诉中西部交通运输公司案”和“纽约州人民诉格里菲斯案”,还有现在的“诉阿莉西亚·摩根案”。

    萨克斯给自己“解除”了武器(这个动词曾出现在纽约市警察局一份有关枪支安全的备忘录中,她跟莱姆说了这事,他们笑了个够)。她从汤姆摆在角落的咖啡壶里倒了些咖啡,坐下来。她才喝一口,手机就响了。她看了看信息,大笑一声。“皇后区的犯罪现场调查组找到了丢失的餐巾纸。白城堡餐巾纸。”

    “我都忘了这事。”阿切尔说。

    莱姆说:“我没忘,不过我已经不对他们抱希望了。怎么了?”

    萨克斯把信息读出来:“没有摩擦嵴,没有dna。有牛奶类含糖饮料,其比例表明来源为白城堡连锁快餐店。”

    “但餐巾纸上——”阿切尔开口道。

    “——餐巾纸上印有‘白城堡’字样?对,是有。”

    莱姆说:“这就是我们这个职业的本质——现在也是你的职业,阿切尔。我们每天都在处理丢失的证物、从没经过恰当鉴定的证物、遭受污染的证物。得出的推论完全一团糟,得出的推论没必要。线索被遗漏。我可以想象,流行病学领域也这样。”

    “哦,是的。近视眼儿童,还记得吧?”她给阿米莉亚·萨克斯讲了那项研究的情况,该研究错误地断定儿童开着灯睡觉和视力问题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

    萨克斯点点头,说:“我在广播里听到过这事——人们过去相信蛆是从肉中自然产生的。我不记得细节了。”

    阿切尔说:“是啊。十七世纪的一位科学家弗朗切斯科·雷迪,推翻了这一点。那是因为蝇卵太小,没法看见。他是实验生物学之父。”

    萨克斯看着证物板,显然在看关于民事案件的部分。她问:“你那件案子,原来的那起,弗罗默太太的?她能拿到赔偿吗?”

    “不好说。”莱姆解释说,以格雷格·弗罗默的异常死亡为由控告阿莉西亚和格里菲斯,这是唯一的诉讼理由。惠特莫尔在调查他们的财务状况,但两人好像都不太富裕。

    阿切尔的手机响了。她发出指令:“接电话。”

    “嘿,朱尔,是我。”

    “兰迪。林肯和阿米莉亚也在。”

    是她的哥哥。

    大家互致问候。

    “我十分钟后到。”

    她说:“我们结案了。”

    “真的?啊,真让我佩服。这一切比利会喜欢听的。他喜欢‘警察妈妈’这主意,你知我知哦。他在创作一个漫画故事,你是女主角。别说我说了。那是个惊喜。好了,我遇上堵车了,没用免提。别告诉警察。哈!”

    他们结束了通话。

    阿切尔没看莱姆,而是把目光转向萨克斯。“我报名上林肯的课时,就知道你,当然了,知道阿米莉亚。凡是关注纽约犯罪情况的人都知道你。就像我儿子说的,你是史诗般的英雄。我会选‘棒极了’,但是,呃,‘史诗般的英雄’好像更合适。我还知道你和林肯合作,你是他的伙伴,但我不知道你们也是那种伙伴。过去几天见到你,我就看出来了。”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两方面都是。”萨克斯微笑着说。

    “我不知道会怎样,但你们就跟其他夫妻一样,有快乐,有悲伤,也会怄气。”

    莱姆轻声笑起来。“当然,我们也吵架。我们过去这几天就吵了一架。”

    萨克斯说这话的时候可没笑:“他辞职了,我很生气。”

    “而我因为她对我辞职的事生气而生气。”

    她又说:“他抢走我的实验室技术员,也让我生气。”

    “你最终还是把他抢回去了。”莱姆埋怨道。

    阿切尔说:“我被确诊的时候,决定独自一人生活。哦,根据监护协议,有些时候跟比利在一起,当然了,还有一个看护——就像汤姆一样的某个人。不过我不知道能否找到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他很难得。”

    莱姆瞟了一眼门口。“他是最好的。这话只限于我们知道。”

    阿切尔不好意思地笑笑。“弄得好像他不知道似的。”她继续说,“我决定再也不谈恋爱,永远不考虑这事。给自己找个新职业,一个有成就感、有挑战性的职业。尽我所能把儿子养大。交些能和四肢残疾者来往的朋友。虽然不是我计划好或想要的生活,但是是一种体面的生活。后来——你难道不喜欢命运的安排?——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这大概是三个月前的事,就在神经科医生刚刚确认残疾状况可能会跟他们想的一样严重之后。布拉德,他叫这个名字。我们是在我儿子的生日派对上相遇的。他是个单身父亲,医学博士。我们俩真的很合得来。我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了肿瘤、手术的事。他是心脏领域的,但大致知道这种疾病。他好像不在意这事,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

    萨克斯说:“但你跟他分手了。”

    “分手了,是的。一年后我就有可能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残疾人。他慢跑、航行。咳,这种组合你在match或eharmony网站的同一栏里真是找不到,对吧?我提分手的时候,布拉德非常伤心。但我知道这样最好,对我们两个都是。”她一阵大笑,“你们能看出来这事会怎样发展吗?”

    莱姆完全不知道,但他注意到萨克斯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阿切尔继续说:“然后我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就开始想我或许犯了个错误。昨晚我给他回电话了,我们这个周末要约会。谁知道呢?也许六个月后我们就会订婚,就像你们俩一样。你们定好日子了吗?”

    萨克斯摇摇头。“还没有。快了。”

    阿切尔微微一笑。“他求婚浪漫吗?”

    “现在我很难单膝跪下,是吧?”莱姆咕哝道。

    萨克斯说:“我觉得浪漫,‘好像没有客观或实际的理由不结婚,这问题你怎么看?’”

    阿切尔大笑起来。

    莱姆皱起眉头。“这没什么可笑的。我对形势做出准确的评估,再加提出请求,以获取可能有助于达成结论的进一步信息。对我来说,这很有道理。”

    阿切尔盯着萨克斯的左手。“我看到你的戒指了。很美。”

    萨克斯抬起无名指,展示那枚两克拉的蓝色宝石。“林肯挑的,产自澳大利亚。”

    “蓝宝石?”

    “不是,是钻石。”

    “不是特别有价值,”莱姆用分析的语气说道,“但罕见,2b型的。这颜色吸引了我。呈蓝色,是因为分散在基质中的硼。顺便一提,也是半导体。这是唯一具有这种特性的钻石。”

    “你们要度蜜月吗?”

    莱姆说:“我在考虑拿索。上次在拿索,我差点中枪、差点淹死。两件事都发生在五分钟之内。我想再去,过一段安宁一些的时光。我也想去看看一个朋友,他妻子做的炸海螺丸子太好吃了。”

    “我等着婚礼请柬。”

    萨克斯脑袋一偏。“婚礼还需要一些人手帮忙。”

    “尽管开口,我帮你。”

    门铃响了。莱姆看一眼监控屏幕,阿切尔的哥哥来接她了。汤姆把兰迪让进屋。他朝莱姆和萨克斯点点头打招呼,赶紧奔向妹妹。“你还好吗,朱尔?你的脸!”

    “没事,没事,不要紧。一点点瘀伤。”

    阿切尔转动轮椅对着莱姆:“我又要做出格的事了。”

    他眉毛一耸。

    她从轮椅上站起来,走向莱姆,伸出胳膊抱住他,抱得紧紧的。至少,他是这么推测的,因为他无法感受到压力。她给了萨克斯一个类似的拥抱,然后坐回暴风剑轮椅,驶了出去,她的哥哥跟在后面。

    “明天早点来。”莱姆喊道。

    她举起左手,竖起大拇指,他笑了起来。

    当他们都走了,莱姆说:“我跟你妈妈聊过了,她的精神状态很好。什么时候做手术?”

    “明天下午。”

    他仔细看她疲倦的脸,她正凝望着窗外。“另外那个情况呢?”他指的是尼克。那天晚上她把他的再次露面向莱姆和盘托出——还有她对他的怀疑。她讲了在尼克家过夜、在他的手机上安装追踪程序的事。

    这是开场白,萨克斯?继续说……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反应。她一动不动,眺望着中央公园。

    “结果就像我担心的那样。实际上,更糟糕。他试图指使别人杀人。”

    莱姆做了个鬼脸,摇摇头。“真是难过。”

    “弗雷德会用他一段时间。我们会抓住另外六个人,有组织犯罪链条上的重要角色。然后放他走。”

    “有件事你一直没告诉我,萨克斯。”

    她朝他转过去,身下的藤椅发出那独特的吱吱声。她脑袋一偏,把头发往后一捋。莱姆喜欢她披着头发,而不是扎发髻。

    “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怀疑尼克?他告诉你的每件事,他怎么做的……听起来都可信。至少,在我听来是这样。”

    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是直觉。我知道你有多讨厌这个词,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具体说不上来,他有些不对劲。是我妈妈让事情明朗化的。尼克说他为他的弟弟顶罪,但她说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就绝不会那样做。尼克是一名受过嘉奖的警察,在市区各处都有名气。他的弟弟被抓,他本可以和地方检察官在判刑的问题上一起合作,帮唐尼在狱中参加戒毒计划。他再组织一次行动逮住德尔加多——顺便一提,那一切都是谎言。他不会替人顶罪的。”她微微一笑,丰满的嘴唇没涂口红,笑成一弯浅浅的新月。“一丁点证据都没有,只有直觉。”

    “不,”莱姆说,“不是直觉,是内心。有时那比证据更好。”

    她眨眨眼。

    “但你就当没听见我说这话,萨克斯。你可从没听我说过这话。”

    “我最好去找我妈妈,”她用力亲他的嘴,“那个女人得快点好起来。我想念睡在这里的感觉。”

    “我也想念,萨克斯。我真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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