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的入殓与下葬平淡得犹如一滩死水。而自此以后,长秋宫似是对西羌使团之事全然不知,只一心致力于缓和朝野之间积攒下的怨言,而赵王仍是一派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作风。

    于是无论长秋宫也好,赵王府也罢,都陷入了一片令知情人匪夷所思的平静之中。

    兴平八年的除夕便是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中,热闹如常地到来了。

    大宁沿袭前代之俗,每到岁末除夕之日,晚岁相与馈问谓之馈岁,酒食相邀为别岁,达旦不眠谓之守岁。

    而洛都之中自冬至后便更为频繁地清理着洛水与城内阳渠之上的浮冰。到得除夕傍晚,便已有游船画舫穿行河上,用作达官权贵们正月里的宴饮取乐之地。

    夜深之时,风茗笼袖抱着汤婆子倚在枕山楼雅间的窗畔,饶有兴致地眺望着窗外阳渠之上缀满千盏华灯的百色游船,而中天之上正挂着一弯黯淡的新月。

    “怎么,看了三年的正月游船,还不觉得腻味么?”

    风茗略微侧了侧身,便看见沈砚卿颇为闲适地倚坐在桌边,正缓缓地将细颈瓷瓶中的琼浆斟入酒觞之中。

    似是察觉到了风茗的目光,他亦是含笑微微抬眼,又道:“前些日子刚到的西域葡萄酒。”

    风茗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笑问:“这么新鲜的东西,先生不打算也请我尝一尝?”

    沈砚卿见她果真离开窗畔缓步行至对面坐下,便笑着取过一旁的白瓷杯,又拎起茶壶斟满茶水后推至风茗身前。而后,他平举酒觞向着风茗扬了扬:“请。”

    “为何我仍旧是茶水……先生该不会是不舍得吧?”风茗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眨了眨眼出言反问,并不举杯。

    “小姑娘家可别总想着喝酒。”

    风茗不免觉得沈砚卿仍是将她视做小孩子,纠正道:“正月过后我便已十九了。”

    “女子未许嫁者二十而笄,倒不妨明年此时再说。”沈砚卿好整以暇地笑着,“更何况,晚茶为茗,更称你。”

    “强词夺理。”

    话虽如此,风茗仍旧是笑着举杯回礼,而后抬袖轻轻地抿过了一口茶。

    也正是在此时,浓墨般的夜空之上,一朵朵绚烂的烟花骤然间次第绽放。欢庆的爆竹声中,隐隐可听见子时的钟声次第响起。

    于是风茗便再次举杯邀饮,含笑的眸光如春水生波,明澈温暖:“先生,正月到了。”

    重重的烟花携着人间的几多期许与几多希望,锦簇着绽放于夜空之上,便连星辰明月也一瞬间变得黯淡。

    那一刻玉衡屈膝坐在在宫殿的殿顶,俯瞰着这处偏僻宫殿中的宫人们在庭中或是仰首欣赏烟花或是互相嬉闹欢笑。她良久才再次仰面躺下,了无喜色地牵了牵嘴角,拎过一旁的酒坛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口。

    那一刻苏敬则推开窗仰视着满天的辉煌烟火,明艳绚丽的华光绽在无垠夜空,也绽在他的双眸之中。那热烈的火树银花引得他不禁向着这虚空探出手来,而飒飒夜风吹落在手心的,却不过几点灰白冰冷的余烬。

    那一刻的含章殿中,由韦皇后代笔的诏书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当朝阳再一次升起之时,“兴平”的年号便将随着废太子最终尘埃落定的一生成为过去,而随着新年号“永定”拉开帷幕的,是一轮更为惨烈的杀戮。

    这便是兴平八年腊月末的最后一夜。

    但永定元年正月的朝阳并未照常升起,阴沉的铅灰色天空之上,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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