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中,一灯如豆,照在苏玉徽冷厉的面容上,明灭不定。

    一如当日,昭国城破之前,王宫中,在她饮下那杯毒茶之后,明明是垂死之人,可是那脸上那冷冽的气势,让人胆战心惊。

    安敏从来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因果报应,可是如今,她不得不信——在她将那只是让苏玉徽昏迷假死的药物,被她调换成见血封喉的鸩毒之后。

    如今,她已经从曾经风光无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敏长公主,沦落成为了阶下囚,狼狈的匍匐在地面,仰视着曾经被她视为宿敌的女子。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血脉相连,却从来没有彼此真正亲近过,从她的出生会掠夺走本该属于她的例如宠爱、地位、荣耀等这些资源开始,就注定着她们是天生的敌人。

    不……不仅仅是如此。

    从一开始,安敏会仇视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这一切都是她的母后荣乐,从她小时候开始灌输给她的。

    安敏从小开始,所认知到的一切不是所谓的姐妹亲近,而是将燕青宫的一切都视之为死敌。

    她美丽而又骄傲,是荣乐的掌上明珠,她的生命中对荣乐的依赖和崇拜是远远的甚于她的父王安长筠的。

    可是偏偏,给安敏最沉重一击的还是荣乐!

    她的母亲,口口声声说着一切谋划都是为她好。

    从一开始母女二人合谋背叛昭国、背叛昭国将士百姓;再到来到大倾,荣乐汲汲经营让她成为太子良娣;再到后来,安敏在东宫失去宠爱和地位,荣乐便谋划杀了苏玉徽,取而代之回到昭国、成为南夷之主。

    安敏是那样毫无保留的相信着自己的母亲,在这世间,她认为真正为她好的只有母亲一人。甚至到了后来,与赵泓煦暂且达成和解,进宫呈上苏玉徽勾结谋反的罪证,借徽宗之手杀了苏玉徽!

    这一切,都是浓华夫人一一替她谋划,哪怕安敏知道此番进宫,稍有不慎便就是万劫不复,可是她依旧没有一丝犹豫的去做了。

    没想到,最终换来的是在危急时刻,被她亲生母亲出卖,当做替罪的棋子而已!

    她自负聪明,可是却还没有苏玉徽这个外人看的透彻——浓华夫人真正想要谋划前途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亲生弟弟!

    自始至终,她也不过是为弟弟铺路的棋子而已。

    “你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可有曾后悔过,当年与浓华夫人勾结,私自递降书给苏显,害得那三百将士无辜惨死……”

    苏玉徽冰冷的声音让安敏心中一惊,她犹带三分侥幸,痛哭流涕拉着苏玉徽的衣角道:“我没有,这些都是母后做的,我都不知道。”

    她脸色苍白,眼神灰暗,似是在无限的悔悟之中。

    可是……苏玉徽却毫不留情的将衣角从安敏的手心抽离,嘴角带着讥诮之意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安敏,你若是到了最后硬气一点,不枉费我将你当做对手一场。可是死到临头了,你还做戏给谁看呢。”

    苏玉徽弯腰,与匍匐在地上的安敏对视,道:“今天,你必死无疑。”

    心慈手软从来不是苏玉徽的作风,鸩毒已经递到了她安敏身边。

    安敏没有去接,眼神凶狠狠的看着苏玉徽,嘴角带着奇异的笑道:“安羡玉,你想让我死我偏偏不如你所愿。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她像是疯子一样,“哈哈”大笑道,“你敢杀我的母后,却不敢杀我和父王……无论怎样,你都无法摆脱我们是血脉相连这样的事实,血缘羁绊,你永远都无法硬下心肠斩断它!”

    苏玉徽没说话,背对着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只是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的情绪。

    见苏玉徽如此,安敏脸上的笑意越发猖狂。

    但是下一刻,她很快就笑不出了。

    因为门口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子,她面无表情的上前钳制住了她,将那一瓶鸩毒倒入了她的喉咙里。

    这是被提纯后的鸩毒,见血封喉,这也算是苏玉徽对她的最后一丝仁慈……

    安敏只觉得喉咙如火一般的在灼烧,鲜血不断的从她的口中溢出,最后一丝意识消散的时候,她看见的是天牢中破旧的草席,以及那满地的尘埃。

    机关算尽,一心追求那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是最终不过转瞬一场空而已,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直到最后没有了声息,苏玉徽方才回头,看见的是安敏那张扭曲的脸,直到死……她也没有合上双目。

    苏玉徽俯身,替她拢上了那双眼,那一种温热的触感,让苏玉徽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明明……她见过尸体无数,比这样死状更为恐怖千万倍的她也见过,眼睛眨都未曾眨一下。她也并非是良善之辈,也曾杀过人,可是为何,在看见安敏——曾经将她视之为最大仇敌之人的尸体的时候,竟不敢再看第二眼。

    将安敏的眼合上,苏玉徽便就别开了眼,身后蔷薇的声音道:“主子还是太心善了。”

    苏玉徽脸上的神情凝了凝,喟叹一声道,“若我是心善之人,便该留她一条性命。”

    蔷薇“哼”了一声,道:“若仅仅因为所谓的血脉亲情,对三番两次至其死地的人依旧留情,那不是心善,而是蠢!”

    苏玉徽走到天牢门口,对蔷薇道:“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没什么,就当是昔年你帮我杀了银铃的报答。”

    此时苏玉徽才注意到,命运竟然如此的巧合,关押安敏的天牢,竟是昔年关押银铃的那个。

    苏玉徽的目光,透过那天窗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似是看向了那遥远的远方,“我和安敏自小关系不亲厚、再隔着那么多的血海深仇,我原本以为可以毫不手软的。但是没想到,真的将鸩酒拿出来的这一刻,我却犹豫、下不了手……”

    蔷薇安慰道:“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主子不忍也是常态。”

    苏玉徽回头看向蔷薇,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不定,她说道:“我对安敏尚且如此,那赵肃对徽宗呢?真的到了兵刃相交的一天,他真的能狠心吗?”

    苏玉徽似是在问蔷薇,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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