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的殿门依旧紧闭着,深重的宫门,像是无论怎样绚烂的阳光都无法穿透进来。

    烛火幽幽,在幽深内殿之中,缓缓醒来的徽宗目光落在未曾被光亮笼罩的黑暗角落中。

    那里的黑暗,像是潜伏着一只不知名的野兽,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

    张福喜听到里面的动静,捧着茶水进来,将徽宗扶靠坐在了弹墨软枕之上,“皇上您再不醒,老奴都准备找御医来了。”

    想到数个时辰前见到的场景,张福喜依旧心有余悸。

    今日一早,摄政王带领人马去城外巡营,而在摄政王离开不久之后,徽宗下旨诏苏二小姐进宫。

    含元殿中,皇上遣退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谁也不知道他和苏二小姐说了什么,等苏二小姐从内殿将门打开,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皇上倒在了龙椅下。

    饶是张福喜这样历经三朝后宫之变的老臣,见此场景都快吓得魂飞魄散,连“弑君”的话都快到了嘴边,却见那位苏二小姐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十分淡然的说道:“唔,他太重了,我扶不动他,赶紧找两个人将他抬到软榻上休息片刻就好了。”

    张福喜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刺客这般淡定的,连忙上前,见徽宗的脸色难看归难看,但终究还是有气息的,连忙招呼了两个内侍,将徽宗小心翼翼的抬到了含元殿后面休憩的软榻上。

    “二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他……怎么会突然晕倒?”张福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问苏玉徽道。

    苏玉徽道:“没什么,他不过中了小人的暗算。不过放心,现在我已经将他解决了。只要皇上在宫中安心静养,不会有大碍的。”

    张福喜的脸皮抽了抽,没敢问,苏玉徽口中的“他”到底是什么。

    说着,苏玉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呀,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快把我送出宫吧。”

    张福喜有些为难,道:“无皇上的旨意,老奴不好私自放人啊。”

    苏玉徽似笑非笑的看着张福喜,那神态竟与赵肃有三分相似,看的张福喜头皮发麻。

    “你再不送我出去,就等着他进宫来接人吧。”

    张福喜当然知道苏玉徽口中的他是谁了,立马当机立断,脸上堆着笑容道:“二小姐,老奴亲自送您出去吧。”

    从回忆中抽身,张福喜将苏玉徽开的安神汤药端给徽宗,问道:“皇上,这……下午的时候,究竟怎么回事?”

    此时,烛火下,徽宗脸上的神情变得几分幽暗,却听他微微一叹,道:“是她,又救了朕一次。”

    不比一般的摄魂术,当萧迟施展瞳术控制住徽宗身体的时候,徽宗自己本身亦是有意识的。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像是被困在牢笼中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操纵他的行为举止……

    包括萧迟与苏玉徽之间的对话,徽宗听的一清二楚。

    她比徽宗想象中的还要聪慧与勇敢,或许之前他所有的担忧是徒劳的。只是……一面是她最为敬重的师傅,还有生来便该背负的全族人的命运,以及赵肃之间,她究竟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不敢赌你的选择。”此时的原野上,赵肃因为她一席话,变得起伏不定的心绪,终于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对于赵肃来说,今天他的情绪经历了太多的起伏,一下置身于地狱,一下又置身于天堂。

    在他知道苏玉徽进宫的消息的时候,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从城外军营到汴梁城,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却让他感觉到无比漫长。直到看见她好端端的站在宫门外,向他走过来的时候,赵肃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赵肃不敢问,在她进宫的这段时间里,徽宗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在他熟悉的战马上,紧紧的抱住她,没有哪一刻向此刻这般真实过。

    但是,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他对她的隐瞒——或许其它的一切都可以原谅, 可是他偏偏隐瞒了她最重要的人下落。

    但让赵肃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有责怪,她依旧选择留在了他的身边。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就连赵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原来他握着缰绳的手青筋突起。只要她还愿意听他的解释,情况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赵肃终于将他一直怯懦,不敢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我不敢,赌你的选择。”

    被他裹在大氅里,只露出圆乎乎脑袋的苏玉徽,听到他这般说,却轻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啊,这世间竟然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少女的语气分外的轻快,揶揄道。

    赵肃深邃的目光,清晰的倒映出她的模样,道:“我不惧天命,不惧鬼神,不惧生死,唯独害怕可能失去你。”

    “毕竟……我无法将自己的地位,与对你有养育之恩,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澹月相比拟。”赵肃缓缓的说道。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有关澹月的消息死死隐瞒住她。虽然卑劣,却十分有效的能够将她留在身边。

    “是因为,苏显的那幅画缘故吗?”苏玉徽主动提及,让二人同样都心生不安的那幅画卷。

    赵肃嘴角微抿,然后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想到那幅画,以及与那幅画有关的种种传言,占有欲极强的某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澹月对苏玉徽的重要性,赵肃打算直接了结了澹月,一劳永逸。

    看出了赵肃的小脾气,苏玉徽十分无辜,道:“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我可以确定,我对师傅只有敬仰之心,绝对没有男女之情的。”

    关于在逍遥阵中,所见的月氏国的梦境,苏玉徽也觉得莫名其妙。若说,昔日梦境之中,所见的蓝青鸾能够牵涉她的心境起伏,无论是喜是悲,似都能感同身受。

    但见到那所谓的月氏女王,苏玉徽除了震惊、与恐惧之外,丝毫没有关于她的心境体验。

    如同镜里看花,水中望月,她就像是一个极其浅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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