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息一息流逝,那颗丸药被清水慢慢化开,成为了泥泞的一团,最终也消失了。

    就像她的生机一样,一去不复返。

    没了。

    什么都没了。

    虞逻神色怔然,泪珠大滴的往下掉,抱着她的手臂不断收紧,蓦地情绪崩溃。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时至今日,也难以用语言形容。

    像是被人把心房挖走了,空空的、鲜血淋漓的,明知道她已经死了,仍然在不断地试探。

    他喊她名字,颤抖摇她肩膀,眼睛盯着她胸膛起伏,手指握着她脉搏不松,只盼着再有一点动静,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次次在祈求的希冀中绝望。

    “悦儿……你醒醒……”

    他声音低哑哽咽。

    “你不是想见我吗?我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他抬起她下巴。

    “睁眼!”他神情阴鸷。

    他蓦地崩溃地跪于地,拢着她身体抱入怀,伏在她肩头泣不成声。

    “悦儿,求你,求你睁开眼,和我说说话……”

    ……

    看着眼前这一幕,舒明悦周身一震,眼睛蓦地湿润了,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此时此刻,她已分不清梦境和现世,而那些压抑感情如潮水一般涌来。

    “施主想求什么?”

    ——我想求避免和亲关外的命运,想求亲人们长命百岁,不要死于非命,还想求大巽基业百年,百姓安康富足。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少女握紧了手指,杏眼微红,却朝普真慢慢摇了摇头,“没有啦。我想求的,我都能做到。”

    昔日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的脑海里。

    舒明悦怔然落泪。

    不!

    她还想求!

    她想求不要变成孤家寡人,她想爱她之人存于世,她想要她所爱者永不弃她而去。

    她想求……虞逻!

    “轰隆”一声,好似有什么令她困惑已久的枷锁断裂了,舒明悦恍然大悟,伸出手臂去抓虞逻,却从他的身体中一穿而过。

    她怔然,怔然地看了眼自己手掌。

    又抬头,看着虞逻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轻唤。

    舒明悦咬牙,朝“她”走过去,想再次与“她”融为一体,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徒劳无功,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排斥。

    她躺下,穿过,再躺下,又穿过……如此反复。

    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舒明悦气得跺脚直哭。

    她在虞逻旁边跪坐,伸手去抓他,哭道:“我在这呢!”

    可是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就在这时,帘子又掀开了,一缕明亮光线打了进来。

    舒明悦刺目,挡着眼睛看去,只见处铎和屠必鲁匆匆前来,帘子掀开又落下,虽然只是一瞬见,但足以让她看清外面的光影。

    熹微的晨光,灿烂的朝霞,一轮红日在辽阔的秋原边、无数顶珍珠牙帐上,正在徐徐升起。

    原来,这天真的没有狂风暴雨,而是晴空万里。

    原来,她去世之时不是充斥绝望的深夜,而是充满希望的清晨。

    ****

    舒明悦去世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处铎和屠必鲁耳中,两人听闻虞逻情绪崩溃,纷纷前来相劝,却无果,接连被赶了出去。

    虞逻小心翼翼地把舒明悦脸上的血迹擦干,又给她换了一身新衣服。

    小公主非常喜欢新裙子,爱干净,他不敢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狼狈,他给她梳好头发,戴上漂亮的钗环首饰,重新抱入了怀里。

    阿苏善、医师、大巫医都跪在下首,要么落泪悲泣,要么战战兢兢。

    因为……

    虞逻正抱着舒明悦坐在椅子上,神情阴鸷地盯着她们,这样一副场景本是活色生香的,如果他怀里的美人不是尸体的话。

    虞逻神情冰冷,声音如刀:“是谁害了可敦。”

    她绝对不该走得这么快,更不该如此痛苦。

    如今手里这副汤药经反复调整,是效果最好的一副,虽然远不及凝香丸,且只能服用三个月,但在服药期间,只会觉得身体有些疲惫嗜睡,没有别的症状。

    可是现在的舒明悦弱不胜衣,容色枯槁,还在呕血。

    “孩子……”阿苏善埋下脑袋,喃喃道:“是孩子……”

    不然,难以解释舒明悦的寿命为什么走得这么,阿苏善抬起头,哭着求饶道:“可、可汗,奴婢每日都喂可敦喝药,一顿不落的喝,绝对没有怠慢,是孩子,一定是那个孩子。”

    虞逻神色一震,手指慢慢微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哑声问:“什么孩子?”

    阿苏善一愣,立刻道:“可敦已、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可汗难道不知道吗?可敦那日派人去告诉了呀……

    虞逻彻底僵住,脑海里浮现她手指搭攥在小腹上的动作,下意识低头看向她肚子,那里似乎平坦一片,看不出任何起伏。

    他颤抖着将手掌放上去,终于体会到了那一点微弱的隆起,很小,很小。

    “不。”医师声音干哑,缓缓抬起头,“不是!”

    虞逻看向她。

    医师眼睛通红,咬牙切齿,“是因为你!”

    有些真相,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公主一次次在希冀中绝望,那般的痛苦和折磨,医师都看在眼里,哪怕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弃她们公主于不顾,可心里还是生了怨怼。

    “药方里有一味药‘思红叶’,孕妇不能喝,如果去掉,药效会大打折扣,公主……”医师无比的后悔,无比后悔没有强硬地劝她把孩子打掉。

    医师闭上眼,泪如雨下,“公主叫臣,把那味药去掉了……”

    “公主说,喝正常的药又如何?不过是多撑一两个月,可汗不见她,只有死路一条。”

    “公主想和孩子一起活下去。”

    “她堵可汗没有完全弃她于不顾。”

    ……

    “公主病得很重,每日都在昏睡,一醒来,就派人去请可汗,就问可汗在哪儿,”医师咬牙,哽咽道:“可是可汗不见!”

    但凡派人说一声,但凡告知一声呢?

    或许舒明悦就不会那么绝望,或许她心里怀着希冀,还能多活两天。

    虞逻的手指不断地收紧,青白欲碎骨,耳畔只剩下医师的话语不断地在盘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胸口猛烈起伏,重重地喘息,忽然一股急促的疼痛攻心,他捂胸吐了一口血,抱着舒明悦从椅子上摔下来,昏厥了过去。

    第87章 我要生死可逆,时光回溯

    姬不黩抓住舒明悦手腕的那一刹那, 身体就被猛地拽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处处充满着冰冷、压抑和悲泣的世界。

    ……

    同样是九月十六。

    可这一天的长安却阴云密布,骤雨方歇。

    紫宸殿,二十二岁的青年着龙袍, 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地听暗卫前来回禀刺杀虞逻失败了。

    一个多月前, 舒明悦递上国书, 道她想回长安, 他准了,在国书上盖上玉玺, 命人快马送回北狄王城。

    之后, 他的兵士一直驻扎在雁门,等北狄将她送回,便可带她回家。

    可是虞逻无耻, 不仅反悔,不送她回来了, 还将她囚禁于牙帐,就连那些陪嫁北狄的护卫和宫女,一并被压狱看管。

    姬不黩安插的舒明悦身边的耳目全部失灵了。

    “公主与可汗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 这是姬不黩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 他不知道舒明悦如今如何,亦不知她是否满腹委屈。

    可偌大的北狄王城固若金汤,他的人别说进去, 纵是探得一点消息都困难。

    一个月前, 暗桩递来消息,道虞逻突然离开王城,向西去了。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 当然不能放过,于是姬不黩在路上埋伏兵士,想取虞逻性命,杀了他,表妹就能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千多个日夜,夜里入梦,他梦到最多的是舒明悦。

    梦到她糯声糯气的喊三表哥,抬着肉乎雪白的小手往他嘴里塞饴糖;梦到她上学堂的时候不认真听课,偷偷在纸上画王八;梦到她长大之后娇艳动人,朝他浅笑时春花灿烂,却又遥不可及如疏离月光。

    和亲圣旨颁下那天,她闯入了紫宸殿,哭求不要送她去和亲,她撒娇、讨好、哀求,各种方法用尽,可他只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姬不黩后悔了。

    后悔那日拒绝了她。

    表妹本该是他的囊中物,却被虞逻夺去了三年。

    不过那又何妨?

    他会把表妹带回来,只要她回来,他会娶她为后,许她无上的权力与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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