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时候,她不幸看上戚梦白嫁了。如今,瑾洵大概是要叫自己大舅母了吧?沈薇面色惨白的想,瑾洵叫她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瑾洵顿了顿,云淡风轻的拾起茶壶,慢慢倒了杯茶水,道:“皇后也过来品品皇舅送过来的茶叶吧,香气如兰,齿有余香。”

    沈薇默默地走过去坐下,颤颤捧起茶杯,小啜一口,附和道:“是齿有余香。”

    戚梦白被晾在一旁,迟迟未曾起身,半鞠着身子道:“这是南疆一带溪里的观音韵,少时和师父游历时,常常怀念其清香,回昊城初,特特又去了趟南疆带回来的。”

    瑾洵沉默良久,才缓缓攒了抹笑意,道:“皇舅快坐下吧,站久了不是会累着?”

    戚梦白这才起身,道一声谢皇上赐坐,方过来坐下。

    “皇上今日让臣过来,是为何事?”

    瑾洵漫不经心地搁了青瓷茶碗,缓缓道:“只是想让皇舅和皇后帮助朕做件事而已。皇舅吃茶。”

    戚梦白是万万想不到,瑾洵叫他过来的同时还将沈薇也一并叫过来。

    自从知道沈薇成了皇后以来,戚梦白是尽量跟沈薇撇清关系,虽然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来着。

    瑾洵的性子,他最是知道,小时候只有他和瑾洵一般大,还未曾被父亲勒令跟师父走时,近乎要好到穿一条裤子。瑾洵体弱,小时候面色苍白的时常似个纸人,他总担心有风吹过就把能瑾洵给吹跑。就是这么脆弱的瑾洵,却出奇的记仇,向来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离开昊城这么久,没想到时隔多年,瑾洵仍然如此,非但没改,反而更甚。

    “皇上既然有公事,还是先说公事罢。”戚梦白十分沉稳的回答道。

    瑾洵轻轻哼笑一声,对沈薇道:“皇后,你也是见过朕这个皇舅的,怎么也不跟皇舅说说话。”

    沈薇本来安静的坐着喝茶,尽量避免这看似舅甥客气寒暄,实则刀光剑影来回穿梭的谈话,心里还不停念叨:‘没我的事没我的事’,恍然被瑾洵一句话打的差点掉进腊月寒冬。她只觉得毛骨悚然,颤巍巍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碗,舌头打结的回道:“我…我……”

    瑾洵单手支颐很专注地看着她,“皇后被茶烫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来,张开嘴,朕给你吹吹。”

    沈薇看着瑾洵故作恩爱的模样,顿觉一阵恶心。

    戚梦白眼角抽了抽,合着,瑾洵叫他过来就是为了看看他们夫妻恩爱的?这变态真是恶心啊,还…朕给你吹吹…

    沈薇闭紧嘴巴,慌忙摇头。

    瑾洵默了一默,无奈摇摇头,肃了神色,道:“今日,你不是问朕的病史吗?”

    沈薇反应过来,忙回道:“是啊,我还以为你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这事呢。”

    她有些埋怨瑾洵,说好的是为了告诉她病史才让她过来君华殿的,可是方才这番闹腾,在她眼里看来,瑾洵是来吃醋以及警告戚梦白的。

    当然,一直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戚梦白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瑾洵淡淡的摇头,“并非如此。”

    他忽然转变的神色让沈薇和戚梦白都大为惊诧,沈薇觉得嫁的夫君性子实在古怪,让人捉摸不透。

    瑾洵却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反应,眼角瞟了瞟窗格子,淡淡道:“方才有人,只怕会去而复返,我只给你们讲个大概,这宫里到处都不是说话的地方,听墙角的人多了,朕也自然有对付他们的法子。”

    沈薇和戚梦白这才知道,原来刚才,瑾洵的话都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人听的。皆是明了的点点头,回道:“皇上尽管吩咐。”

    夜色渐深,半天中现出一轮皎皎明月,几株枝叶相覆的丹桂稀疏掩映着斑驳月光。殿外依旧是虫鸣声声,热闹的夏天夜里也会显得这般寂寥。

    瑾洵轻声道:“幼时体弱多病这事,戚梦白也是知道的,个中缘由,朕今晚就不说了。你若是得了闲,就召戚梦白入宫,或是借着回家省亲的由头,和他碰面便是。母后对朕向来宠溺,或许是因为担心朕的身体,才常常派人过来监视也说不定。可是,这许多年,每每提到亲政,母后便百般阻扰,朕希望是朕多想了。”

    沈薇听罢,心中对瑾洵的生活已是大致了解了。照瑾洵这般说辞,太后是大权独揽,瑾洵虽然是皇帝,可是,却什么都说的不算。

    戚梦白徐徐轻叹,“事情果然变成这个样子了。那,你打算如何?”

    “以前朕无法反抗,是因为朕身边无人。朕隐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皇舅回来,这次,无论如何,朕都要将实权夺回来。”

    戚梦白点点头,道:“既然皇上有想法,我自然愿意配合,帝朝的兵权如今落在父亲和陈阁老手中,陈阁老自从被太后敕令不得涉足朝中之后,专心做起了清闲散人,虎符却迟迟不愿交出,他是三朝元老,想必不会支持太后。父亲如今掌握重兵,追随太后,只怕不好对付。另外,萧相国虽然是皇上的人,但是此人没有实权,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沈薇屏着呼吸静静听着,这些朝中秘闻,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却不知道,原来暗中竟有这么多勾当。

    瑾洵有些担忧,道:“皇舅说的正是朕所考虑的。而且,就算是朕能把陈阁老召回朝中,母后也断然会以朕身体羸弱为由,将此事驳回。所以,朕才跪在福宜斋一天一夜,恳求母后将沈薇赐给朕为后。母后能够答应,多半也是因为沈荣为一介医官,在朝中无什么势力。”

    沈薇听得有些懵,瑾洵说为了娶自己,竟然会在太后殿跪了一天一夜?这皇帝,也忒窝囊了些。不过话说回来,这瑾洵对自己的情谊,也算是惊天地泣鬼神了。

    “不过,就算这样,如果太后是有意为难你,也不会同意让你娶个医女的啊,她就不怕我把你给治好了?”

    瑾洵蓦地笑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母后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若觉得你是她的威胁,就算朕跪在福宜斋三年五年,也断断不会同意的。”

    沈薇有些挫气,不过,她很快抛开这个想法,回道:“如果太后娘娘是真的关心你呢?她担心你娶我这个家中无权无势的医女,不能辅佐你成就大业,也说不定?”

    戚梦白打断沈薇,道:“不可能。姑母若是真的担心瑾洵,就不会霸占朝政这么久都不将大权交付。”他轻轻打开扇子,摇摇折扇,忽然眼中精光一闪,道:“皇上,好歹,臣也是皇上的舅舅,这君臣之礼确实不敢违背,可,到底,还有伦理不是?”

    瑾洵又恢复了凉淡模样,悠悠道:“舅舅自然知道,朕如今,可就只剩下个薇儿了。”

    沈薇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何这两人说着说着,竟都变了味。遂感叹,自己脑子实在不够用的,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不过,既然瑾洵都表态了,她也不能干坐着,只好接口道:“臣妾也是,自从三年前在圣山和皇上初见,便将心事尽相付。此生,非皇上不嫁。”

    戚梦白顿时做恹恹状,站起身来绝望的踉跄两步,似是经受不住打击,悲声道:“臣输了,臣输了。臣恭祝皇上皇后白头偕老。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臣这就告退。”

    那悲痛中流漏出的皆是肝肠寸断,直让沈薇听了心中难过不已,顿时十分感动,正想开口安慰两句,手却被瑾洵轻轻挽起。只见他抬手涵养良好地只回了一个字:“请。”

    沈薇恍惚还在方才的故事中没走出来,额头被瑾洵轻轻一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惴惴不安的盯着瑾洵,呐呐道:“他走了?”

    瑾洵起身理理袖口,淡淡道:“走了。时候也不早了,皇后服侍朕就寝吧。”

    沈薇傻傻的盯着瑾洵半晌,反应过来慌忙吞咽一口口水,脸上泛起红晕,呐呐道:“今晚上”她艰难将双眼从瑾洵胸膛处别开,继续道:“臣妾是第一次,还生涩的很,皇上可要忍着点。”

    瑾洵强忍着笑意,眉眼间现出几分春华照月的神色。沈薇真不愧是女中豪杰,这个时候多半女子会说‘皇上,您轻着点吧?’

    “皇后多虑了,朕也是第一次。不过,朕会轻着点儿的,不会弄疼了皇后。”

    他微微挑眼看了眼窗格子外斑驳的枝叶影子,抿唇一笑。既然这么想多听些,那朕怎么能不配合你们呢?瑾洵不禁想,今晚这些传到太后耳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第6章

    卯正时分,沈薇恹恹的坐在梳妆台前愣神。

    昨夜里被瑾洵抱到床上时,才惊觉瑾洵是在演戏,红烛熄灭便放开她嗫喘着睡去。本来演戏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沈薇闷闷不乐的想,瑾洵抱着女人都能坐怀不乱,到底是定力够深呢?还是不能人道呢?

    “皇后娘娘,奴婢给您梳妆吧。”

    沈薇抬眼,兴致缺缺的‘嗯’了一声,没再搭话。

    宝蝶屈膝迎上去,小心的捡起八宝妆台上的玉梳仔细为沈薇梳着。

    “皇后娘娘和陛下成亲两日,按道理,明日是三朝回门,皇后娘娘要准备些礼品回去。”

    沈薇无聊的点点头,三朝回门这事儿,昨个儿晚上瑾洵就给她提了,瑾洵的意思是,身为皇帝的他陪沈薇回门,多少也得有些排场,是以,今儿一大早就嘱咐大太监朱无庸准备了。

    “皇上都准备着了,也用不着我操心。对了,”沈薇撑颐盯着镜中的自己,眼尾含了点笑道,“上次听你提起,说太后娘娘喜欢参禅,对佛家偈物很是喜欢?”

    宝蝶听罢,脸上露出欣喜神色,想,皇后娘娘总算是开窍了。忙道:“是呢是呢。”

    “那想必太后殿中有许多上好的檀香吧?”

    宝蝶一怔,随即答道:“倒是有许多佛香,皇后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沈薇站起身来,叹口气,徐徐道:“皇上夜里睡得极不好,檀香的香气能让人心境平和,对睡眠很是有益。我还正愁闷不知宫中哪里有好一些的檀香,听你说起太后是个虔人,方才脑中灵光一闪,就想到太后殿中必然有。”

    宝蝶脸上的表情古怪,却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喏喏道:“只怕是不好讨吧。”

    端茶的侍婢很是赶时候,正巧过来送茶。沈薇从婢子手中缓缓接过茶杯,用茶盖刨开茶面上的两个小嫩芽,淡淡的喝下一口,润润嗓子,随口问侍茶的婢子,“你叫什么名字?”

    身穿碧罗裙的婢女轻轻俯身,端正的回道:“侍茶。”

    “哦?”沈薇觉得这名字颇有意思,一时起了兴致,完全把宝蝶忽略一旁。又续道:“是跟在皇上身边的?”

    侍茶端正的又是福福身,“是。”

    沈薇心中暗自喜欢。瑾洵身边的仆婢,上至朱无庸下至小小的侍婢,行事风格都这般严谨,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婢子。

    “侍茶,你以后就和宝蝶做我正阳宫领班的宫女吧。”趁着茶烟袅袅的当口,沈薇淡淡的扫一眼宝蝶,想看看她是个什么表情。

    侍茶也是没想到,不过是为皇后端盏茶的功夫,竟就成了皇后宫中的大宫女,这让一向小心翼翼服侍皇上的她顿感受宠若惊。可到底,不愧是瑾洵调|教出来的人,识大体。她宠辱不惊的谢过皇后提携之恩,又不卑不亢的转到宝蝶面前微微屈膝,道:“以后,还劳烦宝姐姐多多提拔。”

    宝蝶讪笑两声,搪塞道:“这都是皇后娘娘知人善用,我能说的上什么话?”

    沈薇转着杯子笑:“皇上今日不早朝,倒是难得清闲,晨起时还特特嘱咐本宫要去拜见太后娘娘呢。”

    宝蝶是太后的人,沈薇心中也多半清楚,有些时候她表现得听宝蝶劝诫并非坏事,最起码,她能从宝蝶身上知道,太后对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瑾洵是个傀儡皇帝,她作为瑾洵的皇后,若是不帮着瑾洵亲政,只怕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弄清楚自己夫君的处境,沈薇自然知道在瑾洵未得权的时候,应该如何做,才能保证自身安危。现在,她要讨好太后,不仅要讨好,还要表忠心。

    收拾妥当之后,沈薇特地翻箱倒柜从陪嫁的嫁妆中找出压箱底的金水菩提。沈薇不是信佛的虔人,身上甚少有跟佛家有关的物什。她收藏金水菩提是因为金水菩提的晶格间,所形成能量振荡可促进人体新陈代谢,修复人体受损的生物场,从而提高免疫力。完全是药用来的。

    不过,用几颗金水菩提能够换到上好的檀香以及太后的信任,还是蛮划算的买卖。

    院外碧空下和风轻拂,几株抓着夏季尾巴的荼蘼绽出花苞,在人眼中看来,都不由得感叹荼靡花事了。

    福宜斋院中几株红色蔷薇花团锦簇,开的烈烈如焚。沈薇带着婢子才踏进前殿,马佳含翠就率婢子们前来恭迎。

    沈薇颇为客气的吩咐她们起身,眼角弯弯地攒出些暖意来,道:“本来,应该昨日一早就来拜见太后娘娘的,可是,听陛下说,太后娘娘这几日忙于朝政,特特吩咐不让人来打扰,嫔妾就没敢前来。这位姐姐想来就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翠儿了吧?”

    马佳含翠忙堆着笑意,恭谨的回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奴婢只是一介婢子,怎敢和皇后娘娘称姊道妹?皇后娘娘有心了,太后娘娘特地让奴婢过来恭迎皇后。”

    沈薇听着马佳含翠那一把清似初春细雨的好嗓子,唇角攒了笑意,道:“太后娘娘才是有心了。”

    “皇后娘娘请随奴婢来。”

    沈薇点点头,跟在马佳含翠后面,率着众婢子鱼贯而入。

    她尚还在家中随父学医时,曾有幸听闻过戚太后的大名。

    戚太后十岁嫁于先帝孟长佑,十三岁升为正宫皇后,到十七岁时,已经是宠惯后宫。帝朝历代后宫之中,妃嫔受宠的屡见不鲜,皇后受宠的却只有戚皇后一位。而且,先帝曾为戚皇后废除六宫,致使先帝子嗣单薄,如今还在世的,也只有瑾洵一人。

    可见,这戚太后是何等的绝色了。

    沈薇踱步殿中,入眼是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其上凤凰展翅欲飞,更有红檀雕刻而成的镂空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沈薇不禁在心中感慨,这是何等的巧夺天工。瑾洵的宫殿同这里一比,简直就是荒遗。

    大殿正中的榻以金丝雕饰,玉石镶嵌,华丽无方。其上侧卧着美艳妇人正闭目休憩。沈薇恍惚中,好似看了一幅九天玄女图。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马佳含翠如黄莺般婉转的禀奏声将沈薇思绪拉回,沈薇忙双手叠合,端正的跪拜下去。

    “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吧。”

    沈薇答道:“诺。”方才站起身来,却也不敢抬头,只是静静站立在殿中,等候太后吩咐。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沈薇心中咯噔一下,忙道:“嫔妾容颜丑陋,怕是入不了太后法眼,让太后见笑。不过,比起来嫔妾样貌,太后娘娘或许会喜欢嫔妾带过来的小玩意儿。”

    戚太后活这么大年纪,第一次见到沈薇这么有意思的人,不由得笑道:“皇后倒是难得的爽快人,哀家瞧着喜欢。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长得如何美丽,若是无人来爱,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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