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仿佛十分漫长,漫长的像时间静止了。其实,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在彼此的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像一个吸力十足的漩涡,似乎随时会把人吸进去。

    然后苏维秒开始动了,她迅速爬起来,背对着榻站着。

    她捂着自己的左心房,心跳如鹿撞,脸颊灼热。

    她倒是想要拔足奔出房间,但此刻她这般布满红云的模样,也不好叫人瞧着。

    赵海潮也起身,坐在榻上,他耳根泛红,脸色冷清清的如秋天早晨将化未化的薄霜,眼黑沉沉的像夜里即将滴落叶尖的露珠。

    他觉得嗓子眼发干,舔了舔唇瓣,不由记起方才那柔软触感,带着几分冷香。

    撑在榻沿的手,不由得抓紧了。

    那一刻他觉得眩晕,又甘愿沉沦。

    她站着没有动,心中千头万绪,又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现代人,不就是不小心亲了一下嘛,何必比一个古代人还要羞涩?

    赵海潮这个读圣贤书的迂腐书生,才是应该羞涩的那个吧?

    她偷偷偏头去看他,却见他一双含着笑意的明亮眼眸,她瞬间觉得自己的气势弱了一截。

    “那个,情况怎么样?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苏惟眇偏头,移开了目光,清了清嗓子问道。

    “要等几个大夫诊断后,才能下结论。”赵海潮回答,故作镇定。

    “好吧,我去让人重新打水。”苏惟眇不待他回答,快步走出了房间

    他盯着地板上的那滩水迹,还有孤零零的铜盆,不由得露出一个像月光一样温柔的笑。

    奔出房间的苏惟眇,风拂过,她觉得脸颊不那么烫了,瞪了一眼躲在一旁的知春和小五。

    “还不去重新打水?”苏惟眇斥道。

    “是是,我马上去。”知春笑得有些促狭,她觉得夫人一定是在不好意思,其实她撞见那个场面,也怪不好意思的。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知春朝小五使眼色。

    苏惟眇站在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或许她就不该跑出来?既然都跑了出来,那索性就不回去了,径直走掉了。

    苏惟眇不会再进书房,这在赵海潮的意料之中,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她确是一个在这方面羞怯的女子。

    接下来的时间,赵海潮又忙碌了起来,早出晚归,不在话下。

    苏惟眇看在眼里,也帮不上其他忙,只有在饮食上多费心思。

    小鸡炖蘑菇、清蒸鲈鱼、茄盒子、白灼青菜、豆腐回锅肉等等,轮流着来,变着花样来。

    赵海潮看到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丰盛饭食,面上虽不显,心里是高兴的,吃得心满意足。

    苏惟眇倒不像从前那般,时不时关切地给他布菜,或是轻声询问饭菜是否合他的胃口。

    她对那桌菜的兴趣,比对他的兴趣大,只顾着闷头吃,吃相文雅秀气,但绝不是小鸟胃。

    那天的事情仿佛对她毫无影响,她既不躲着他,也不对他表现出多殷勤。至少赵海潮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时疫,就再不好不过了。”苏惟眇放下碗筷,端起白瓷茶杯,垂首喝了一小口,放下茶杯时才说话。

    “教堂此次情况甚好,只有几个病例。”赵海潮也放下筷子。

    苏惟眇点头,确是,哈登教士在这方面安排得很周到,当时出安置方案时,她也添了些,虽说执行起来,可能会打折扣,但总胜过没有。

    这次十几个人接连腹痛呕吐,以为是时疫,当时大家都惊慌失措,幸好官府及时派大夫前往,诊断为食物中毒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并非时疫,众人才堪堪放下心来。

    赵海潮为此紧急安排人手清查各个安置点的住宿、饮用水和厨房清洁卫生,及时查漏补缺,忙得不可开交。

    “饮食从来就是重中之重,尤其是近来,雨水泛滥,细菌滋生,饮食住宿就更要注意清洁卫生,何况安置点人员众多,更是困难重重。”苏惟眇再认同不过,这些在现代社会,几乎都是常识。

    可在不同的时空里,人们未必知道几百年后的常识。

    赵海潮频频点头,她说的再正确不过,侃侃而谈,很是自若。

    当初她在书房见到那份最新的安置手册,还补充了几条,他都不得不赞一句“夫人真是博学”。

    苏惟眇睇他一眼,他这个神情,让她觉得自己多言了。

    天晴朗,风和煦。

    苏惟眇带着知春又来到了教堂,屋前的空地上搭建了一排帐篷,被安置在这里的妇女儿童和老人,几人在打扫庭院,几人在浆洗晾晒衣衫,还有人在厨房帮忙,劈柴烧火择菜。

    一群小孩儿在树底下玩游戏,还有读书声从屋里传来。

    那是一个自告奋勇来教孩子们读书的年轻秀才,在领着孩子们读书背诗。

    沿途走来,遇到的人,都会和苏惟眇打招呼。他们听说这个年轻女子是个大官的夫人,他们能在此落脚,这位年轻的官夫人出力不少,是以都很是敬重她。

    苏惟眇也笑呵呵的搭话,与众人家长里短,毫无架子。

    “夫人来啦!”蔡大婶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了苏惟眇,脸上堆着笑,上前打招呼。

    “蔡大婶。”苏惟眇笑盈盈。

    “按照夫人说的法子,熬了汤水分与众人,大伙儿都感谢夫人呢。”蔡大婶笑呵呵。

    “那便好,有劳蔡大婶安排了。”苏惟眇点头。

    “哎呦!夫人说的哪里话,老婆子就只是跑跑腿而已。”蔡大婶谦虚地一笑,心里很是受用。

    原本想着官太太,要么高高在上瞧不起穷苦人,要么端着架子言语冷淡。可这位布政使夫人,不仅年轻漂亮,又心地善良,还擅言辞,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这里突然安置了这么多人,蔡大婶肩上担子重啊。可也要保重身体才是。”苏惟眇浅笑如拂面的微风,让听了的人倍感舒服。

    “多谢夫人挂心,老婆子晓得的。”蔡大婶笑得更是开怀。瞧瞧赵夫人多么关切她这个老婆子。

    “夫人是来找教士的吧,教士正在屋里待客呢。夫人可以去看一看读书的孩子们。”蔡大婶轻声说。

    又闲聊几句,蔡大婶就被一个中年女子叫走了,安置营地里的事情不少,蔡大婶瞬间从一个帮佣的仆妇变成了一个小管事,负责组织安排灾民们的伙食住宿,许多事情都要过问她,她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知春尽职尽责地跟在苏惟眇身旁,瞧着她家小姐利落活泛了不少,俏皮话也说得很溜,自从小姐摔了醒过来,似乎哪里就有了变化。

    苏惟眇立在门口,听屋里的孩子们读书。

    不多时候,另一侧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

    “密斯苏,你来啦。”哈登教士朝她招手。

    苏惟眇走过去,“哈登教士,陈少爷。”

    陈长青拱手,“赵夫人。”

    他穿一件银灰色衣衫,袖口和领口都绣了竹枝,风度翩翩,公子如玉,带着温和的笑容。

    “原来两位认识啊!”哈登教士笑道。

    原来陈长青是来给安置在教堂的灾民送温暖的,哈登教士对他的善行大大赞扬了一番,末了,赞道:“二位真是同道中人。”

    “略尽绵力,当不得教士的盛赞。”陈长青很是谦虚。

    “绝对当得起。”哈登教士朗声笑道。

    “密斯苏,你不是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吗?这位陈先生可是去过申城的,见多识广。”哈登教士道。

    “还未有机会请教。”苏惟眇客气笑。

    她若是不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好好向他请教,如何解释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她也是被逼无奈去勤学好问。

    两人一同离开教堂。

    “还未曾感谢你,护着江瑜。”陈长青正色道。

    “她是我嫂子,我自当护着她。”苏惟眇浅笑,不论陈长青心里怎么想,她都表现出一副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是,赵夫人的高义,某记下了。”陈长青向她拱手行礼。她的言行举止,跌破了一众人的眼睛。如果她尚待字闺中,这般对抗长辈,只怕嫁个好人家都难。不仅得罪了苏家长辈,还被人说得很难听。

    “你是我堂嫂什么人啊?我护着她,你记什么恩情?”苏惟眇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故意笑问。

    “总之,如赵夫人有什么用得着陈某的地方,陈某定当全力以赴。”陈长青颔首。

    “那就择日不撞日吧,你把在申城的见闻,讲给我听,就算报了这恩情了。”苏惟眇洒脱地说。

    “这……”陈长青愣了愣,还可以这样吗?苏家大小姐还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呢。

    “怎么?不行啊?”苏惟眇疑惑地问,她自认为这个报恩算是非常合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自是可行的。只是你确定只要听我在申城的见闻?”陈长青点头,觉得苏惟眇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小,怎么可以和她帮助江瑜的事情相提并论?

    哦,太简单了吗?苏惟眇漆黑的眼珠子左右上下地转溜了几圈。

    “那我再加一样?”苏惟眇笑笑。

    陈长青含笑点头。

    “那就委托你在申城,帮我采购一些东西,当然不是一次就买好,怎么样?”苏惟眇觉得最好是有个购物清单,可以让她选择。

    “当然没问题。”陈长青笑着应下了。

    “好吧,那就先讲一讲见闻吧。”苏惟眇点头。

    跟在后面的知春,心里有些惴惴,不知道小姐怎么就要听申城的见闻了。小姐以前不是挺不喜欢陈少爷板着一张脸嘛,怎么现在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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