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鸿雪盯着他,喃喃地说:“不好。”

    易真抱着他,又亲了亲,问:“那现在呢?”

    容鸿雪依旧说:“不好。”

    易真为难道:“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你想怎么样嘛?”

    “一辈子。”容鸿雪说,“赔我一辈子,就原谅你。”

    易真的眼睛里含着泪光,他开怀地笑了起来。

    “你只等了区区十年,就想换走我的一辈子?可真是个奸商啊!”他摩挲着容鸿雪的后颈,抵上他的额头,鼻尖相触,“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我就勉为其难,和奸商纠缠一辈子好了。”

    “那么,谈恋爱之前,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

    易真退开少许,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谁允许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养成啃指头的毛病的?!”

    砰!

    “唔!”

    结结实实的一拳,猛地砸在男人脸上,原本罩得严严实实的精神体牢笼,骤然炸开了锅,在地上激烈地荡来荡去。

    “因为你不在,我太难受了……”

    “还敢狡辩?”

    “那你打,往这打,反正我们今天就结婚……”

    “……谁跟你今天就结婚!松开,往哪亲……你他妈的!”

    震惊的宾客全然被阻挡在花园之外,艾灵扒在栏杆上,眼睛瞪得溜圆,想要探知真相,然而遮天蔽日的精神体,就像天底下最坚不可摧的严密屏障,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眼睛和耳朵。

    “那……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娜塔莉娅展开蕾丝金扇,遮住了失态的面部表情。

    “不出意外的话,艾灵,也许你就要有一个新哥哥了。”她幽幽地说。

    ·

    三日后,中央星,乃至全星网的娱乐资讯,头版头条,都在为花冠节晚宴的突发情况津津乐道,身处风暴中心的容氏庄园,却寂静得让人讶异。

    艾灵放下手提袋,轻咳了一声:“管叔,哥哥他……”

    老管家动了动灰白的胡子,摇头。

    “先生还没有回来。”

    五日后,副官罗瑞雷欧匆匆赶来,他用家庭ai的权限,为容鸿雪发了一封急件。

    “容先生,德斯纳星系的大使预计在一周后来访,请问,您什么时候能回复属下的消息?”

    老管家带着单眼镜片,用手帕擦拭着一件精美的金杯艺术品,站着旁边,没有说话。

    谈恋爱,当然要慢慢来了,急不得的呀……

    七日后,s+级机甲“圣四元德”的驾驭者塔卡梅耶上门到访,他十分困惑,向老管家展示了一条来自大黑天的定时讯息。

    “什么意思?他让我最好空出时间,去星际港口接一名交换生,送她阿佐特大学报道。可我压根不认识这个女孩啊?大黑天人呢?”

    老管家想了想,贴心地送上一条围巾,遮住了对方过于宽广的胸怀。

    “先生做事,有他的一套道理。不过,先生已经七天没有回家了,恐怕您在短时间内也见不到人。”

    塔卡梅耶问:“他干什么去了?”

    老管家慢吞吞地说:“我猜,先生可能是在决断一件人生大事吧。”

    十天后,容鸿雪终于回来了。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回的,他与易真十指相扣,精神体半缠半抱着对方,以往那种随时会自毁的阴鸷戾气消散大半,眉宇间满是温柔,非常喜悦,非常嚣张。

    易真:“你要么拉手,要么拿你的这堆东西缠我。你不要又拉手,又搞成这样很难走路的样子。”

    容鸿雪温顺地说:“我不。”

    易真:“……”

    老管家带着佣人迎接他们,易真怀念地对这名好心肠的老人打招呼,然而走到前厅之后,容鸿雪就率先坐下,十分期盼地看着易真。

    “小真,你走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

    易真反问:“我怎么不知道我走累了?”

    容鸿雪眼神滚烫炽热,像是被点燃般发亮,一分一秒也不曾从他身上挪开。闻言,不由笑道:“难道你不累么?”

    易真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顿时泛起一层潮红。

    ……畜牲,说是久别重逢,要过十天“完全没有外人打扰的二人世界”,结果疯得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恶狼一样,好悬没把自己往死里做……

    “起来,”易真恶声恶气地说,“带我去看看你那些‘藏品’,别想着转移话题。”

    容鸿雪只得站起来,又去拉易真的手,低声求情道:“小真,你别生气,那些都是我以前太难受了,觉得自己要捱不下去的时候,给自己找的一点事,要不然我早就再重启一遍时间了,没有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但是很可惜,经过十天的洗练……或者磨砺,易真早就明白了一个惨痛的道理:千万不要被装可怜的人迷惑,有人装可怜要钱,有人装可怜要命,还有的人装可怜,是为了把你抱在床上,再不知今夕是何夕地做一整天。

    “带我去。”易真铁面无情,“是时候矫正你的坏毛病了,这次没得商量。”

    第142章

    “这些,就是碎骨星人的勋章。”

    容鸿雪从后面抱着易真,温柔地低声说。他身体微弓,将对方全然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嵌在自己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永不止息的饥渴,与失而复得之后,又担忧得而复失的惧怕。

    漆黑无形的精神体流淌在地上,从四面八方环绕过来,像是随时准备暴起,撕碎一切会对爱侣产生威胁的对象,也像是随时准备把爱侣禁锢在这里,叫他再也不能脱出自己的感知范围。

    易真站在这片可以被称之为博物馆的广袤空间里,头疼地看着四周。

    地板黑暗无光,令人犹如置身幽冥,穹顶则安置着一轮巨大的,宛如天体般的月灯,将皎洁的银光挥洒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整个展馆黑影林立,时不时有幽蓝色的晶光丝丝闪耀,使得这里看起来便如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丛林。

    他的眼前,正摆着一整面巨大的勋章墙。勋章的配色是十分眼熟的赤红和黄金,铸造的鹿首昂扬狰狞,在光影的塑造下,几千枚勋章犹如悬挂起来的,活的各异灵魂,只是被锁在了金属的外壳里。

    易真嘴角抽搐。

    “你……你收集这个有什么用?”

    不能因为我当时在盛怒之下把它们收集起来恶心七海诛王,你就也有模有样地学会了吧!

    “因为你那时候很生气,”容鸿雪从后面抱着他,薄唇与易真的脸颊挨得极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接了一个若即若离的吻,“你这么生气,我怎么敢让他们好过?不过,搜罗这些小玩意,确实怪有意思的,现在流窜的星盗团体,已经很少有人,敢在身上佩戴这些东西了。”

    易真:“……这个撤掉。你是不是还在抓金鹿团的人?”

    容鸿雪点头:“嗯。”

    “你要杀就杀,搞那么多花样干什么?”易真苦口婆心,“心态好一点,对自己身体也有好处啊。”

    不管他说什么,容鸿雪都是“好的”“行”“都听你的”“你说了算”。过了一会,容鸿雪忽然问:“小真,那天躲在茶几底下的,是不是你?”

    易真咽了咽喉咙。

    易真:“没有!问这个干什么?”

    容鸿雪含笑道:“没什么,只是问一下,别紧张。”

    易真为了转移话题,胡乱地指了个方向,问:“那边是什么?”

    月光随即挥洒在他手指的方向,世界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透明的水晶屏障下,流光就像盛夏的萤火虫一般朦胧地飞舞,一大片娴雅明澈的昙花,绽放如没有尽头的雪夜,美得叫人心中无端感到难过。

    “夜雪幽昙……”易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你把它们放到这里了?”

    容鸿雪微微地笑:“这是你的花,我肯定要替你养着。争霸赛初赛的时候,你是在胧华星上发现它们的,对吧?”

    “是,”易真也笑了,“裁决第七席的遗产,到头来还是便宜了我。”

    容鸿雪抱着他,眼神骤然阴沉下去,语气仍然未变:“那是他的荣幸。可惜我那时候的空闲不太多,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易真漫无目的地走在前面,容鸿雪罩在他后面,两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从远处看,就像易真驮了一只沉重的毛绒大熊,正歪歪扭扭地摇晃前进。

    他无奈地道:“你还把流放行星上的房子移来了啊。”

    容鸿雪说:“是,里面的家具也都在,你用过的东西,也都在。”

    易真问:“你还要把这个留着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都回来了……”

    容鸿雪低声说:“头两年的时候,一到晚上,头就疼得像是要炸开,精神治疗师说,这是我的精神力出了问题,在具象化的时候,过于压榨了自己的潜能。当时一头疼,我就想杀人,想发狂地破坏自己能碰到的所有人或物,但是抱着你的东西,你穿过的衣服,你枕过的枕头,我就会好受很多。”

    易真很久没有说话。

    他又想起自己当时的愿望,他想,如果年少的容鸿雪不会掉下矿井,那他的精神力,是不是也可以得到改变,不必再是那种畸形病态的模样?

    他计划到了所有,甚至将这种策算延长到了自己死后,但是他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的离去,同样令尚且年轻,对爱和恨都还手足无措的容鸿雪如坠深渊,猛烈催生出了他暴动的精神体。

    易真不走了,他说:“坐一会吧。”

    他率先坐在地上,拍了拍身边,刚要说个“你也坐”,容鸿雪就不知客气为何物地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谢谢小真。”他乖巧地说。

    易真:“……”

    易真摇了摇头,顺毛摸了摸他的头发,问:“除了咬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了?”

    s级的身体素质早已超脱了常人的范畴,只要不是致命伤,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先前的十天里,易真躺在床上,闲暇之余,便会握着容鸿雪的手指查看,却是看不出什么留下来的伤疤。

    容鸿雪含糊地回答:“没了。”

    易真眯起眼睛,威胁道:“实话实说。”

    容鸿雪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多次,那种狂躁的感觉上头了,只会让人想要肆无忌惮地发疯,一直发泄到精疲力尽,手指都抬不起来的时候,可能就不会再难受,也没有力气再难受了。事后回过神来,我通常驾驭着大黑天,僵停在战场中央,四周全是尸体和废墟,我没有受什么皮肉伤,只有七窍涌出来的血,止也止不住……”

    “人就是这样的,”他说,“活着总要寻找一点意义,一个支柱,支柱没了,就算拥有再多东西,也像是孤单地活在坟地里。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新的支柱,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根本就等不下去,等不到你回来的这一天。”

    易真问:“那现在呢?”

    容鸿雪摩挲着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相缠,密密地握在一起。

    “还是怕啊。”他闭上眼睛,回答,“怕这是幻觉,怕有一天我睁开眼睛,你就再一次不见了,所有人都说你只是我的妄想,其实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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