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抄好之后,已是深夜。她看了看门口,他一直没有回来。明明知道他在计较什么,偏偏没有说出口。他那样倔强的一个人,若是知道她是为了他,刻意讨好天后,必然是不愿意的,甚至和天后的关系更僵。

    昔日,太宗皇帝因为性格倔强,和太祖的后宫相处十分不睦,屡次遭到谗言诋毁。长孙皇后为了丈夫,恭顺嫔妃,尽力弥补,为他后来夺取地位争取了部分支持。

    她读史读到这一段,不觉和现在的处境做了比对。唯一不同的是,天后是丈夫的亲生母亲,只要他们足够恭顺,前途便会多几分平坦。她最怕看到母子反目的场面,以天后的心机和手段,血气方刚的丈夫未必是对手。

    也罢,他误会便误会吧,只要是对他好,长久之后他必然会感觉到。

    他们又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冷战中,亦如新婚之后的许多次那般。他会回府,只不过时间一次比一次晚,大多时候宿在书房,偶尔来看她和光顺。在发觉她冷淡的神情后,气恼之下会去找其他姬妾。她一天只是闷在府上抄写佛经,如期去大明宫,或者带着光顺外出游玩,或者去肃王府看望父亲。裴府她很少去,大约是因为裴珣的关系。随着冷战时间的延长,那个偶尔会微笑撒娇的暮贞又不见了,她还是曾经的冰雪美人,不言不语,少言少笑。

    槐香满城,清荷初绽,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碧倾生产日期将近,难得怀着双生子,还未有过早生产。也许和碧倾的体质有关,她即使嫁了人,也是活泼的。上个月独自一人跑去西市闲逛,吃了一堆甜食,回去后便不舒服。所有人都以为她要生了,稳婆都请了过去,结果发现不过是胃疼虚惊一场。

    她的这个阿姊,永远能活得爱恨分明,喜怒随心,这样的人生真让她羡慕。

    当一个人惦记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大多会很快收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她这几天想阿姊的厉害,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她,便接到她要生产的消息。

    着急赶到裴府时,还没有进到她所住的院子,便远远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裴珣站在廊下,额上都是汗,着急地来回踱步。一看到她,忙上前准备行礼,她急忙制止,声音因为着急赶路而带着喘息:“无需多礼,阿姊怎么样了?”

    无需他回答,碧倾一声比一声都凄惨的叫声便能够说明一切。

    裴珣冲到房门外,攥着衣角,仿佛随时都能冲进去。他自小教育良好,世家子弟特有的温润有礼,可是此时却慌乱的毫无章法,头发都有几分散乱。

    “少瑾……少瑾……”碧倾疼极了,一叠声叫喊着丈夫。

    听到叫他的名字,裴珣再也忍不住,即刻便要推门而入。裴夫人命令家丁及时拉住了他,皱眉:“产房血腥,男子怎可进入!珣儿不可这般!”

    裴珣急的直跳脚:“阿娘,碧倾平日坚强,伤了碰了从不喊疼。今日这般哭喊,得疼成什么样子啊!女子生产凶险,何况是双生子,我一定要在身边陪着她!”说罢,又要挣脱。

    裴夫人看了暮贞一眼,意思很明显,让她出面阻止。她方才一直没有行礼,此刻又是这样傲慢无礼的眼神,暮贞着急碧倾,并不在意这些。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让碧倾婆媳更生芥蒂,于是上前道:“裴公子,你莫要着急,我进去看看阿姊。”

    她是碧倾的亲妹妹,又生养过孩子,所以裴珣不再挣扎。颓然又紧张地看着暮贞进了产房。

    碧倾脸色惨白,汗水已经濡湿了头发和脸颊,平日里活力四射的大眼睛此时全是泪水,可怜的让人心疼。她喊久了,已经有了疲态,看到妹妹进来,又哭了起来。

    “贞儿,太疼了,我受不了了!”她带着哭音,颤抖着说道。

    暮贞攥住阿姊的手,她的手冰凉的厉害。

    “王妃,你快劝劝,这宫口还未全开呢,裴夫人便哭喊成这样,力气用光了怎么生孩子呀!”

    稳婆知道她的身份,便让她劝碧倾。

    “阿姊,你听我说,稍微忍一忍,再喊下去会没力气生孩子的。”这样虚弱的阿姊,实在让她心疼。记忆中阿姊很少哭,就算眼泪快涌出来,都要想办法忍住。她与父亲自突厥而来,即使平日里再伪装着快乐,终归是掩藏着不甘吧。

    “贞儿,我会不会死,我还没有再看一眼草原……我答应过裴珣,要带他一起回家乡呢……”碧倾气力渐渐小了下去,嘴里喃喃道。

    “阿姊,不怕,你不会有事情。父亲马上就到了,他还等着看外孙呢!”

    听到父亲,碧倾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死死咬着下唇,强迫着自己不要昏过去。

    “我不能死……父亲……他太苦了!”碧倾的泪又坠了下来,顺着眼角,悄然渗入枕间。那里保存着她隐秘的脆弱,她一直要强,不肯示弱于人,只因为她与父亲不属于这个地方。在别人的冷眼和漠视中渐渐长大的孩子,习惯性掩藏情绪。妹妹是沉默,而她是装作没心没肺。既然没心没肺,又有谁能够伤害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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