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姐妹俩一唱一和,还不时相视而笑,完全不知道隔着薄薄一堵墙后站着贺励和上官氏。此刻贺励的脸色黑的可怕,上官氏则面色惨白,若是可以,她真想冲过去捂住两个女儿的嘴,可贺励就在身边,她哪里敢妄动?

    贺莲房深深吸了口气,垂下螓首,故作轻松道:“爹爹,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吧,若是爹爹不愿回府,莲儿这便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要走,却被贺励一把拉住。她戚戚然地抬起头,那双与亡妻极其相似的凤眼里荡漾着晶莹的泪花,却不敢落下来。

    他不在府中的时候,他的孩子究竟是被怎样欺凌了!正想开口说话,就听到一记响亮的“啪”!贺励心里一个咯噔,连忙几个大步跨过圆形拱门,就见贺茉回捂着脸颊,整个人缩成一团,却压根儿不敢还手,而是战战兢兢的闭着眼睛。

    “告诉你,我早就想打你了,今儿就让你学学规矩,知道什么人你不该惹!”贺绿意猖狂说完,高高举起手便又要扇下去。

    “住手!”

    伴随着低沉愠怒的制止声,贺绿意回头想要斥责这胆敢阻止自己的人,结果竟是三年未见的父亲!她吓傻了,右手竟都不敢放下去。

    贺莲房忙扑过去将贺茉回抱入怀中,拉下她捂脸的小手,便见如玉的脸蛋上五根指印清晰可见!她心疼不已,明明早就叮嘱过她,只要稍稍做个样子便可,乔妈妈暗地里会护住的,谁知她竟还是傻傻往上凑!

    “爹、爹爹!”贺绿意吓坏了,她素来极怕这个父亲,因为他冷酷又严厉,对她总是无丝毫温情,如今被看到自己如此跋扈的模样,不知会迎来怎样的惩罚!

    贺红妆也吓得小脸惨白,她比妹妹机灵,立刻跪了下来请罪:“爹爹,妹妹年幼,对二姐出言不逊,还请爹爹饶了她!”

    上官氏在贺励面前本不敢说话,但见一对女儿哭得凄惨,心疼不已,便道:“老爷,是婢妾没有教导好红妆绿意,还请老爷看在她们年幼的份上,既往不咎,婢妾保证决不会有下一次了!”

    贺励不言语,只是深沉地盯着两个庶女瞧,那漆黑眼睛里无法形容的厌恶,让贺红妆贺绿意都不禁簌簌发抖。

    但他也只是盯着她们看了会儿,便立刻奔到贺茉回身前,将她从贺莲房怀中拉出,动作轻柔地摸上小脸:“疼不疼?”

    贺茉回怯怯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避过了他充满父爱的抚摸。那种生疏、排斥、陌生,让贺励顿时心如刀绞。“若是疼,爹爹便为你教训教训她们可好?”

    她不安地摇头:“……不要,妹妹们会生气的……”说着,缩进贺莲房怀中,与贺莲房十指紧扣,宛如贺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大姐……我、我想娘了……”若是娘亲还活着,必定不会让人如此欺辱他们姐弟三人!

    她不敢让他去教训欺负她的人,因为她怕她们报复!因为她根本无法自保!贺励认识到这个原因是自己的撒手不管带来的,他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这是他和妻子爱情的结晶,是他曾经捧在手心上疼爱的掌上明珠呵!三年前他转身便走,将三个年幼的子女抛之脑后,还以为母亲会好好照料,可如今看来,若是他们被好好照料了,又怎会变成这样!他何时看到过两个女儿脸上露出如此恐惧不安的表情!

    贺莲房上前一步,惶恐道:“爹爹,莲儿该回去了……若是回的晚了,怕是祖母要责怪的……”

    “爹和你们一起回去。”思前想后,贺励终于做了决定。他看着面前两个女儿,从她们那和妻子极其相似的容颜上,看到了令他心痛又心酸的喜悦。妻子已逝,他便是不想再入朝为官,想要皈依佛门,至少也要等到儿女成家立业,各自有了归宿!

    贺莲房与贺茉回相视一眼,眼底都有了笑意,但这笑意只是一闪而过。远处乔妈妈带着琴诗姚黄一路小跑过来,见了贺励跟上官氏,忙不迭行礼:“见过老爷,二夫人。”

    “你们作甚去了,把二小姐一人留在这儿?”贺励拧眉。

    “回老爷,是四小姐让老奴去马车上给她将披风拿来,又命琴诗姚黄去取茶水糕点,这才落了二小姐一人。”乔妈妈连忙认罪,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她会武功这件事,只有去世的贺夫人以及靖国公府的人知晓,方才贺绿意特意将她们几人支开,就是为了教训贺茉回,乔妈妈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在拿了披风后便一直伏在附近监视,正准备照大小姐所说的以石子击打贺绿意让她无法对二小姐出手,谁料二小姐竟转身挡了死角,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听了这话,贺励淡淡问道:“你们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丫鬟婆子,还是三小姐和四小姐的?”

    “是奴婢们的错,请老爷责罚!”

    “这次便罢了,若再有下次,便自己收了包袱回靖国公府吧,学士府不需要认不得主子的奴才。”这几句话说得很平和,听似是在责骂乔妈妈和琴诗姚黄,其实却是暗指贺红妆与贺绿意以下犯上,不懂规矩。

    上官氏听得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

    第18章 轻罚庶女只念亡妻

    正在上官氏忐忑难安的时候,贺莲房走上前来,柔柔挽住贺励的胳膊,道:“爹爹,这些事儿咱们还是回府再说吧,潜儿正等着您回去看他呢。”

    她仰着小脸,眸子里流露出恳求的意味。贺励原本满是怒火的眼瞬间便平静了下来,他仿佛从女儿的容颜里,看到了早逝的妻子。半晌,低叹一声:“也罢,就回府再说吧。”说完,便伸手牵过贺茉回,让她们姐妹俩走在自己身边,根本不在意上官氏及贺红妆贺绿意的去向。

    来的时候只有两辆马车,空间够大,所以父女三人也并不觉得挤。马车刚走,贺莲房便从小柜子中取出准备好的衣裳递过来。贺励接过,他在相国寺内礼佛,平日穿的都是粗布麻衣,比之寺里的和尚们好不上哪儿去,但一出相国寺,他便是大颂朝的体仁阁大学士,若是还穿的如此简陋,怕是会惹人笑话。

    便褪了外袍换上,然后询问府中情况如何,贺莲房一一回答,将贺兰潜的状况也解释的很清楚。她并没有刻意去说上官氏对他们的苛刻,也没有暗示贺兰潜中毒一事跟上官氏有关,但贺励却从中听出来了。他浸淫官场多年,仍能保持两袖清风公正秉直,套话听话的能力自然不俗。他向来是喜怒不行于色的,心里有了数,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难免为三个儿女心疼。回想妻子在世时,一家人是多么美满快活,但三年时间,物是人非,他只顾着自己伤心,竟把孩子给忽略了!

    大手温柔地抚过两个女儿的发,她们是如此懂事、体贴、善解人意,“爹爹再不会让人欺负你们了。”

    闻言,贺莲房轻笑道:“爹爹这说的什么话,何曾有人欺负过我们了?只要爹爹回府,我们心中也就安了。”

    贺励但笑不语,接过贺茉回递上的茶水啜了一口,掀开马车的布幔朝外看了一眼,叹道:“一个人两个人的伤心,终究无人在意。”

    “爹爹怎地悲春伤秋起来了?莲儿记忆中的爹爹,可是高吟大江东去的,怎地今日却转了性儿,念起杨柳岸晓风残月了?”

    “你这丫头……”贺励难得抒发一次悲伤,便被贺莲房打断,心下好气又好笑,伸手掐了她如玉的小脸一把。“竟敢这样跟爹爹说话?”

    贺莲房被他掐的眯起一只凤眼,模样娇俏可人,更添贺励心中慈爱。贺茉回见了,也笑嘻嘻道:“我觉得大姐说的没错,爹爹素来不爱那些酸腐婉约的诗词,方才那句一人两人的伤心,听起来倒颇有前朝女词人裴瑶光的感觉。”

    被两个女儿调侃,贺励也是极为好脾气,父女三人天伦之乐其乐融融,整个马车都是一片温馨,完全不在意后头那辆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这个女儿像极了自己,上官氏非狠狠地给她一嘴巴子不可!“绿意,你可知错!”

    贺绿意倔强顶嘴:“我哪里错了?!爹爹心里就只有贺莲房跟贺茉回,何曾把我跟三姐放在眼里?我心里倒是真的希望他莫要回来!瞧他方才那模样,若不是贺莲房拦着,怕是要杀了我了!”

    “一派胡言!你爹爹他是朝廷一品大员,怎会做弑女之事?我看你真是没个出息,娘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要你韬光养晦,隐而不发,可你瞧瞧,我只是走开一会儿,你便迫不及待地去找贺茉回的麻烦!”上官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真真觉得这个女儿是烂泥糊不上墙,可她偏又疼她,一时间,简直不知该如何责骂。“你可知道你那一巴掌让你爹爹多生气!方才是贺莲房拦着,他才没说什么,可一会儿回府,他如何能轻饶你!”

    贺绿意仍然一脸满不在乎:“我可没听说过谁家家主会亲自过问后院之事的,爹爹若是真插手了,传出去还不笑掉人家的大牙!”她仍觉得这不过是后院之事,现在学士府大小事宜都是上官氏管着的,了不起就去请示下祖母,爹爹就算再恼,也不可能自降身份来管姐妹间争执斗嘴的事儿。

    贺红妆则一直抿着嘴巴不说话,她可比妹妹聪明得多,意识到了事态有多严重,忙问道:“娘,难道爹爹真的会责罚于我们吗?”她对这个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从小他便不亲近娘和她们姐妹,一颗心都在嫡出的身上转悠,偶尔面对她们娘仨时,那态度比之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但尽管如此,贺红妆仍对贺励充满惧意。

    上官氏又急又怕:“这个我怎么知道!你爹爹的心思,我又怎么能揣测得到?!”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两个女儿,怎的就如此不成器!

    “娘!你有什么好怕的?”贺绿意就不明白了。“现在学士府是你掌权,祖母又那么信任和喜爱你,府里的下人们更是对你敬畏有加,难道爹爹还能不顾他人眼光不成?他既不喜欢咱们娘仨,那咱们又何必顾忌于他?”

    真是好大的口气!仿佛这大学士府是她的东西了一样,也不想想,她是靠的谁,才有的今天这样的身份。上官氏心乱如麻,她对贺励早是芳心暗许,如今隔了三年再见,一颗心仍是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完全做不到往日的沉稳淡定。

    各人各心思,等到了学士府,上官氏母女三人刚撩起车帘子,便看见贺励站在地上,挥开妈妈婢女,亲自扶着女儿下车的情形。前后一对比,怎能不叫人心酸妒忌?

    好像他们父女三人才是一家人,而她们都是多余的。下了马车,贺励便和女儿们直直朝幽兰阁而去,根本没朝后面望上一眼。他宠爱妻子儿女时,便让人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丈夫和父亲,而当他厌恶排斥一个人时,那种冷淡和漠视,根本让人无法忍受。

    贺兰潜躺在床上还未醒,徐氏倚在床头打盹儿,被说话声惊醒后,原想发脾气,惊见是儿子回来了,顿时激动莫名,腾的站起来,又因为年龄大了不跟脚,险些摔倒,还是魏妈妈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励儿、励儿你回来了!”

    “让娘担心了。”贺励将徐氏扶到桌边坐好,“是儿子回来了。”

    他对徐氏心结未解,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生身母亲,便是母亲做的再过,做儿子的也不能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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