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潜素来冲动,这些日子经过贺莲房跟靖国公府表哥们的教导,本已沉稳了许多,可一听到娘亲被污蔑,还是忍不住要冲上前去,恨不得甩上上官氏几百个耳光。

    可走了两步,却被贺莲房抓住。“大姐?”

    贺莲房微微一笑,似乎上官氏那满口的污言秽语完全没有伤害到她,但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心头汹涌着的仇恨与怒火在如何的咆哮、叫嚣,要用眼前这个愚蠢女人的鲜血祭奠。“姨娘说错了,我娘亲当年与爹爹许下鸳盟,那是由祖父和外祖亲自定下的,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端的是光明磊落清清白白,如何到了姨娘口中,我娘便成了那夺人所爱的小人?要莲儿看来,倒是那不知廉耻支开娘亲对爹爹下药以达到自己卑劣目的的人,才是真正的厚颜无耻,阴狠下流。”她把上官氏辱骂蓝氏的话,全一字不动的扔了回去。

    贺励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徐氏一眼。那一眼,叫徐氏心惊肉跳,久久不能回神。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丈夫没有告知自己就跟靖国公府定了婚事,她第一眼瞧见蓝氏的时候就不喜欢,觉得在上香时遇到的上官云娘最合自己的心意,最像自己。可婚约已经定下,反对已是无用。蓝氏过门一年,她都仍然心心念念上官氏这个可人乖巧的女子,便借着机会,将上官氏请入府,说是陪她说话,其实却拖住了蓝氏,然后在贺励来寻人时给其下药,再把他和上官氏关在一个房间,待他意乱情迷时,让上官氏冒充了蓝氏,这才有了那夫妻之实。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官氏竟然有了身孕!

    这对徐氏而言,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她不顾已满一岁的孙女,也不管正在坐月子心情悲痛的儿媳,更没功夫理会对自己失望透顶的儿子,硬是做主在上官氏还未显怀的时候让其入府。但由于贺励的不配合,所以上官氏只是个卑微的贱妾。

    见上官氏在那口口声声说娘抢了她的丈夫,说自己姐弟三人抢了她一双女儿的嫡出身份,贺莲房便觉得可笑。她抬头望了一眼父亲,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楚。若是上一世,爹爹能够如此清醒,他们的日子是不是就会好过许多?是不是弟妹就不会惨死,外祖一家不会迎来灭顶之灾?

    贺莲房怨着父亲,却也尊敬深爱着他。

    贺励冷淡的看着上官氏,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与母亲相谈甚欢,我对你的印象也不过是得母亲喜爱的普通人家小姐,倒是不知道曾几何时,我还给过你两情相悦的暗示?”每当上官氏来府,他都会避嫌,两人不知有没有见过五次,就凭她一厢情愿的倾心,便要认定他是个负心人,认定他的妻子夺人所爱?

    这未免也太自以为是、太可笑了!

    上官氏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蓝氏那个不要脸的贱人抢走了我的东西!我要拿回来,有什么不对?老夫人也默许了我的行为!若是她能阻止一二,蓝氏就不会死,你的儿女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这都是活该!活该!他们抢了我的位置我的身份,活该要死!活该!活该!”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活该,眼神都变得略微涣散,贺莲房觉得她是魇着了。早前她就觉得奇怪,上官氏一事,完全是祖母安排的,娘亲那样通情达理又温柔体贴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怨恨爹爹,而且这种怨恨居然在沉寂了好几年后才一举爆发出来,且爆发的如此迅捷,竟不到数月就病逝了?原来果真是上官氏动的手脚!潜儿中毒时听她说娘家的弟媳是药草世家出身,弄到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如同急症暴病而亡的毒药,想来是不费什么功夫。

    贺莲房只觉得松了口气,她微微抬起头,仿佛看到娘正在温柔的对她微笑。其实……母亲的音容笑貌已经渐渐淡去了,她做鬼的时候,被仇恨包围着,这么多年过去,她竟只记得母亲慈爱的手,其他的,都记不得了。可是……她却还是忍不住要想,若娘亲听到上官氏口中的真相,会想什么样的表情?当年她嫁入贺家,哪怕祖母不喜,却也始终温柔谦恭,体贴孝顺,若她得知对婆婆的尊敬很孝敬却成了她的催命符,她是否会后悔?

    不会的,娘不会后悔的。能与爹爹相识相守,就是娘最大的幸福了。

    贺莲房不能够明白这种男女之情,但她却能看穿上官氏的嘴脸,“姨娘又何必说这些违心的话来把责任都推到祖母身上?若非你存了不轨之心,祖母如何能撮合你与爹爹?若非你贪念贺家的家世地位,又怎会不知道,一个未出阁女子不能随意到别人家中做客,更何况别人家中还有男眷?当年上官翰林还不是翰林,你虽是嫡出,却出身低微,如何比得上我娘亲?门不当户不对,祖父自然不可能允你入府!你口口声声的祖母唆使,可若是你本心不愿如此,又怎会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来?不过是你存了恶心,然后把罪责都推向祖母而已。”

    “你懂什么!”上官氏凶狠地瞪了贺莲房一眼,“是你那厚颜无耻的娘抢了我的位置!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有什么错?!”

    贺莲房瞧着她情绪激动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徐氏听到此处,已经是呼吸紊乱,气得手脚发抖,哆哆嗦嗦的要人将上官氏给打出去。但贺励没有出声,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个家里,真正的主子是他。

    良久良久,贺励开口道:“来人……”

    赶在他要处置上官氏之前,贺莲房上前一步,求道:“爹爹,将上官姨娘交由我处置可好?”

    贺励说:“以后她再也不是我贺家的人,唤她上官氏便可。”

    贺莲房微微一笑,挽住贺励的胳膊,回头望了上官氏一眼,问道:“那……两位妹妹的事情……”

    “我这辈子,只有三个儿女。”贺励朝徐氏看去,轻声说:“母亲,你年纪大了,以后便待在福寿园好好休养,府里的事情,就不要再插手了。”说完看向上官氏,眼神冰冷的吓人。“上官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将她的双腿折断,再任凭莲儿发落。”

    得了贺励的命令,贺安毫不犹豫地上前,他会些功夫,一拳便将上官氏揍倒,然后两脚下去,上官氏凄厉惨叫,只听得骨头折断的清脆声音,她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疼得脸色发白,嘴唇不住抖动,先前那些污言秽语总算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腿、她的腿!

    贺励慢慢地靠近她,然后俯□,他生得这样好看,哪怕已上了年纪,也依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上官氏明明疼得嘴唇都咬破了,偏偏在看见贺励俊美的容貌时,还露出了恍惚的神情。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存了要嫁给他做妻子的决心,可天意弄人,他却被蓝氏抢走了!她着迷地凝视着眼前这张让她爱了一辈子追逐了一辈子的容颜,痴痴地想要唤他的名字,下一秒却被他无情到了极点的话将心脏彻底踩碎。

    “腿断了,以后还要如何再害我的孩子呢?”贺励清朗的声音是那样好听,上官氏甚至可以看见他黑色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喜欢我是吗?想成为我的妻子是吗?那你就给我好好活着,慢慢熬,看看你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语毕,犹如看一只臭虫般移开视线。

    这一刻,贺励和贺莲房的想法是一样的,不将上官氏送回翰林府,也不处死她,而是要她身瘫腿断的活着,她害死他的爱妻,算计他的儿女,他要把这一切都从上官家的人身上讨回来!他要让上官氏眼睁睁的看着,她想要的地位、权势、名誉,都如同流水毁灭殆尽!

    贺莲房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对着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上官氏送回她的院子里去?记得要好生照料着,千万不要怠慢了。”名满燕凉的上官夫人,变成了上官姨娘,现在,终于变成了上官氏!

    就在下人们要抬着上官氏离开的时候,贺励却突然叫住了他们:“慢着!”他看向庶出的两个女儿,眼神冷酷的没有丝毫温情。“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给我搬到上官氏的院子里头去住,每日每夜的照料她,莲儿,把上官氏院子里的下人全部撤掉,只留她的女儿!”

    贺莲房福了个身:“谨遵爹爹吩咐。”

    上官氏一听,顿时慌了:“不、不、不!老爷!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干的,跟红妆绿意无关,她们是无辜的,她们是你的女儿啊!”

    “我刚才说过,我和妻子只有三个孩子。”贺励不耐烦的又说了一遍,最后看了一眼徐氏,从头至尾,他看了徐氏好几眼,可每一眼都让徐氏心惊肉跳。她害怕、惶恐、不安,感觉儿子这次似乎是真的要彻底摒弃了她这个母亲,所以她没去理会两个孙女的哭喊求饶,兀自僵硬的端坐在椅子上,握着龙头拐杖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今日之事,若是有半分泄露,便小心你们的性命!”警告的视线在厅内下人们的脸上纷纷看过去,直把他们吓得慌忙跪下连道不敢。

    说完这句话,贺励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转身朝外走的时候,背影显得那么的萧索和痛苦。这都是他的罪,是他造就了今天这一切的悲剧。十多年过去了,他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连同妻子和儿女都没能护着他们周全。贺励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他恨徐氏,恨上官氏,不喜两个庶出的女儿,但所有的情绪加在一起也不及他对自己的怨。

    人生有多少个十几年,又有多少后悔路?他最亏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再也没法弥补,只能用余生所有的时间来悔恨。

    上官氏母女三人就这样被下人带走,临去前贺红妆跟贺绿意的脸都哭花了,原以为今天是她们的好日子,谁曾想却落得这个结果!上官氏更是失魂落魄,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见厅内只剩下贺莲房三姐弟,徐氏生怕先前上官氏的话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坏的影响,忙试探道:“方才那上官氏满口胡言,好孩子,你们可不能信她。”

    贺茉回贺兰潜毕竟年幼,得知娘亲竟是被人所害,而眼前这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祖母则袖手旁观了这一切,心里如何还能对其亲近的起来?一个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语不发。唯有贺莲房笑道:“这是当然的,上官氏一心想要谋害我们,可祖母待我们却是极好的,关怀备至,慈爱至极,我们怎会相信上官氏所说的挑拨离间之言呢?”

    徐氏忙不迭地点头,贺莲房温顺地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又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自以为能笼络的住他们的话,眼底笑意未明。

    出了福寿园,弟妹的情绪一直都是恹恹的,自打最初的震惊与愤怒过后,他们就是这么一副迷茫的样子,好像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贺莲房在前头走,他俩在后头跟,一直跟到菡萏筑坐了下来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琴诗给分别斟了茶水,然后在贺莲房的示意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只是眸中难掩担心。

    第98章 双腿尽断从此残废

    当房内只剩下他们姐弟三人的时候,贺兰潜方讷讷地道:“大姐……那上官氏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贺莲房怜爱地凝视着他:“你心里已经信了不是吗?”

    贺兰潜默默垂首,落下泪来。他本是极其顽皮的孩子,哪怕每日练武读书再苦再累也不曾哭过,几次流泪也都是哭得惊天动地,曾几何时见过他这样沉默哭泣?贺莲房心如刀绞,却无法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贺茉回却轻声道:“大姐,不能就这样放过上官氏。”她再抬起双眼,竟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这样的贺茉回,就像是上一世张家人要将她勒死时的模样。贺莲房暗暗心惊,她想知道娘亲死亡的真相,但决计不想让妹妹再一次被仇恨淹没。她希望弟妹能够成长、变强,足以保护自己和他们想要保护的人,但她决不想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想复仇,不想未来!“不放过是自然的,睚眦必报才是我们贺家人,不是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烂好人。“只是这些事我来做就可以,你们不需要出手。”

    贺兰潜不服:“她害死的是我们的娘亲,凭什么我跟二姐不能出手?”

    贺莲房沉默了几秒钟,没说话,起身便要走。贺兰潜一见她起身就慌了,连忙捉住她的手,很是慌张的问:“大姐,你要去哪儿?”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又何必要管我去哪儿?”贺莲房淡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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